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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深处 page 5 作者:纳兰真

  「爱他?」纪太太嗤之以鼻:「在他那样待我之后?」

  雪岚呆呆地坐在当地,费力地吸收她刚刚听到的讯息。呵,当然啦,这解释了许多事,不是么?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雪岚开始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对她会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强烈得近乎病态。母亲对她的占有欲一向很强,但自从她发生车祸以后,更是来得变本加厉……「妈,」她慢慢地说:「你是怕我会变得像爸爸一样,整天在外头乱跑,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么?我不会那样的……]

  「少在我面前扮演心理医生!」纪太太清脆地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只有我来懂你,哪有你来懂我的份?不许你再见那个姓魏的小子!他对你没有好处!」

  「怎么说?」雪岚有些困惑地问。

  「你才认识他两天就变了!你变得大胆无礼,连妈的话都不听了,你——]

  「可是妈妈,这种改变并不坏啊?我觉得比较有自信了,也比较敢于争取应该争取的东西了;他使我从冬眠中活了过来,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妈!」最后这几句话是从她心底喊出来的。

  「反正你不许再见他就是了!今天下午他来的时候我会这样告诉他,不许他再上我们家来。」

  「妈,」雪岚的身子急切地向前倾,再一次试着说服她美丽而顽固的母亲:「他只是要我去学点字,并且给自己找到一条导盲犬而已!」

  纪太太立时抓住了这个可资攻击的缝隙:「家里不许养狗!」

  「如果我有了一条导盲犬,就可以自己出门上街去了,妈——」

  「我说不行!」

  「妈,」雪岚绝望地道:「你难道不希望我能克服失明的困难吗,进一步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吗?那样一来,我就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负担——]

  「独立?」纪太太嗤之以鼻:「你想怎么独立?去找工作吗?你一个瞎子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当按摩师吗?别儍了,雪岚,面对现实吧!这整个的想法根本是一场闹剧!那个姓魏的小子是神智不清了,才会给你这种希望。老实说,这是一种很残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所以我说那个小子对你没有好处,你还不信呢!」

  雪岚瑟缩了。妈妈说的话不是全无道理……是不是顺从自己的命运来得容易一些?这样的挣扎似乎太艰难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雪岚的退却,纪太太满意地下了结论:「那么就是这样了。今天下午,我会告诉他说你不想再见他。相信妈,这样做对你是最好的。]

  雪岚垂下眼睫,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衫。到底谁才是对的呢?

  妈妈,还是伯渊?

  决定究竟在那里?

  然而对纪太太而言,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她已经看到了女儿的退缩,也相信这整椿事不过是一段春日的插曲。女儿终究还是她的乖女儿,虽然有时会受到外来的下良影响,但只要晓以大义,她很快就又回复正常了。于是她开开心心地说:[今天晚上,你金伯伯他们要来打麻将,你可以下楼来和他们聊聊天什么的。我待会儿得和林妈谈谈,看弄点什么当消夜比较好。」

  雪岚心不在焉地听着。日子又回复到那种一成不变的模式了,她愁惨地想着,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去。喔,天哪,我如何受得了这个呢?园子里的花香随风飘来,外头有车声来来去去,孩童高亮的笑闹和尖叫在街上起落,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这个世界正在呼唤她啊!

  雪岚绝望地将头抵在窗玻璃上,感觉到泪水湿透了眼睛。

  第四章

  千 寻

  一个早上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雪岚在沈默中吃完了午餐,然后上楼回自己房间去。房间里的老式挂钟敲了一点半,她跳起身来,脱下了她松垮垮的便衣,摸索着找出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尽快的穿了上去。她的母亲最恨她穿牛仔裤,因为这种穿着不够淑女。这或许就是我刻意穿它的缘故吧,雪岚自嘲地想:一种象徵性的叛逆……正如同我此刻所要做的事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侧耳倾听:房子里十分安静,母亲和林妈应该都在睡午觉才是。她无声地溜下楼去,悄悄地打开后院的门,再一次侧耳倾听:心脏跳得好急,生怕有人会在最后一秒钟发现她的企图。但是,谢天谢地,没有人逮到她。雪岚很快地溜了出来,靠在墙上松了口大气。她必需如此,必需在伯渊进屋前见到他。她不能让妈妈告诉他说她不想再见他,就这样把他给赶回台北去。至少至少,她必需给他一个完全的解释,告诉他说:为什么他的计划行不通。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才明白,自己所受的限制有多么紧密。这行不通的,她悲伤地想:她根本欠缺独立所需的最基本条件:经济力量。没有钱,她就不可能去学点字,也不可能养狗。

  这两样走向自由与独立的条件都不能齐备,其他的自然更不用说了。枉费他如此费心地说服她鼓起勇气来向命运挑战,到头来她依然是只被困在金丝笼中的小鸟……这不是伯渊所能为力的事,她已经可以想像他遗憾地与她道别的场面了。雪岚悲伤地咬了咬自己下唇,而后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的时间有限,必需赶在伯渊进屋以前拦住他才行!

  雪岚定了定神,开始在心里回忆这左近的地图。后门出去是一片空地,上头生满了杂草:最近好像有人在不远处开始盖新的社区。左边绕过去是一片斜坡,再过去是别人家的房子。她可以从斜坡上走,绕到房子前头去等他。雪岚小心地走了出去,每一步都是冒险。她虽然对自己家里的环境很熟悉,但门外头可是完全的两回事。幸亏自家的围墙给了她一个可以扶持的定点,使得她下致于失去方向,但是一旦绕到屋子前头,她就必需放手了。她不能在自己家门口等他,那会被妈妈发现的。因此她尽量弯下腰来往前走,想要走得更远一些。这短短的路程所耗的时间一定比她所估计的还要久。因为就在她放开手往前走的时候,她已听到了那熟悉的车声。

  雪岚急了,不顾一切地跑了下来。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她身前疾驶而过,惊得她倒退了两步,一跤跌在地上。那摩托车骑士扔下了一句粗鲁的咒骂,自顾自的扬长而去了。雪岚惊魂甫定,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已经听到车门「碰」的一响,伯渊焦急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雪岚,你没事吧?]

  他强壮的手臂环住了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没受伤吧?那该死的车差点就撞上你了!」

  「我没事,」她呆呆地说,仍因方才所受的惊吓而晕眩:「只是吓着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

  她看不见他吓白了的脸,但却能清楚的听出他急促的心跳,以及声音里那真挚的焦虑。知道他如此关心自己实在是令人窝心,而这样的认知更令她为将临的分别而感到遗憾。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一次道歉道:「我真的很抱歉,伯渊。不过我会那样冲出来是因为……因为如果我不在你进屋以前逮到你,你待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出了什么事了?」

  雪岚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在我家门前谈话太不安全了。」

  「当然。」他简单地道,搀着她上了车,然后在她身旁坐下。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雪岚才开始发抖。她方才几乎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然而过度的震惊一时间麻痹了她的知觉。伯渊了解地拍了拍她,温柔地道:「放松,休息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谈。」

  雪岚无言地点了头,泪水毫无徽兆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认识他两三天而已,可是感觉上像是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她已经那样信任他,那样依赖他,那样喜欢他……呵,天,她一定会非常、非常想念他的。想念他的坦率、不屈和那种奇特的温柔。他是个极特别的人,雪岚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混合体,以后想必也不会见到……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必然是朝郊外驶去的。因为四周的车声愈来愈少了。最后他停下了车子,带着她走进了一处果园。「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产业,在这里谈话再好不过了。」他一面说,一面在树下铺了条毯子,搀着雪岚坐下。「好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雪岚沈默了半晌,然后开始陈述今早发生的事,包括她双亲的婚姻,以及她母亲的最后通谍。「我一直知道妈妈对我有很强的占有欲,但是从没料到:她居然宁愿以我的残废作代价,来把我留在她的身边。」雪岚痛苦地道:「所以,你瞧,这根本行不通的。我妈一毛钱也不会帮我出,而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伸出手去,无限温柔地覆上了他的手:「但是伯渊,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只希望——]

  「希望什么?」

  希望什么?雪岚摇了摇头,将那模糊的、未成形的感觉推到一边去。「我会想念你的。]她轻轻地说。

  「就这样了?你以为事情这样就结了?]

  雪岚惊讶地撞起头来。「不然还有什么?]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有些事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我没说,是因为有些细节还没安排好……先不谈这个。雪岚,你知道你现在有两场仗要打吗?除了与你自己的失明奋斗之外,你还得从令堂手中争取你自己的自由与自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雪岚不敢置信地坐直了身体。他还不放弃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帮她吗?感激与尊敬同时流过她心灵深处。但是——但是从妈妈手中争取自由和自主?雪岚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你——你要求得太多了吧?我是我妈妈仅有的——]

  「胡说!」他叱责:「你妈妈有的东西可多了!她美貌而富有,拥有一幢漂亮的洋房,还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一大堆朋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也有她自己的事业吧?」

  这倒是真的。纪太太的娘家相当富有。雪岚的外祖父给了这个女儿不少嫁妆和遗产,纪太太自己又用这些钱去买股票、作投资。她是十分理财有方的。「你的意思是,我太夸张了。]

  「知道就好。」

  雪岚叹了一口气,暂时把这念头推到一边。她已经当她妈妈的乖女儿当了、一辈子了,要想违逆她并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她需要时间重新想过。「你说你『昨天就想告诉我』的事是什么?」她问,刻意转移了话题。

  魏伯渊坐直了身子,握紧了她的肩膀。  「仔细听着,雪岚,在我说完以前不要插嘴。」他严肃地道:「我和林大夫谈过。你记得林大夫吧?」雪岚点头。林大夫是她车祸发生之后的主治医生。「好,他建议我和马偕医院的石大夫联络。石大夫年纪还轻,但已经是颇负盛名的眼科权威了。他看过你的病历之后,认为你应该到马偕医院去作进一步的检查。检查结果如果顺利,他很可能会再替你开一次刀。」

  雪岚惊喜交加地抓紧了他的双手,紧得她的十指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肌肤:「你的意思是——我有复明的可能吗?」

  [雪岚,我什么都不能保证。我唯一能说的只是,石大夫希望你到马偕医院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这句话像冷水一样地浇息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这样说来,我跑到马偕医院去也可能一无所得了?」

  「恩。」

  雪岚突然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抓着他,赶紧把手收回来,慢慢地放在自己腿上。「那——那我就不去了。」她轻轻地说。

  「为什么?」

  「如果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台北去,然后一无所获,我……我会受不了的。」

  「你现在假设的是最坏的状况。」

  「而且我——不想再进医院去。」她顽固地说。

  「我已经替你安排奸了,明天下午四点去作检查。」

  他这话说得很快,雪岚呆了半晌才搞懂他的意思。「你——可以把它取消呀!」她倔强地抬起了下巴。

  「不。」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她已经知道,藏在那平静的假象之后的,是怎样顽强的决心。

  「伯渊,我真的不想去。我们的家庭医师史大夫说我不可能——」

  [雪岚,史大夫只是一个家庭医师呀!我所接触的人可都是专家!而他们都鼓励你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希望的火苗再度在她心底燃起。「他们都鼓励我去?」她细声问,仿佛在要求进一步的保证。

  伯渊握紧了她的双手。[这对你有损失吗?」他问。

  「我——我想是没有。」雪岚低语:「事情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对不对?可是——」她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我还是没法子去啊!伯渊,我妈绝对不肯帮我出这个钱的。在今天下午我和你这样子跑出来之后,她一定更加不肯了!」

  「我会开车载你去的,不用担心车钱的问题。」

  「可是我不能……」

  [这些事情再说吧。我们总得先和令堂谈过,对不对?」

  雪岚绞紧了自己双手。这些事进行得实在太快了。不要说心理准备,她连接受它们都很困难呢!「伯渊,我……我好害怕。」

  「那是一定的。」他温柔地道:「可是这个险你非冒不可,对不对?」

  「我不知道。每样事情到了你手上都显得好简单。」她轻轻地说,不自觉地抓住了他,仿佛想分享他的力量:「好奇怪,我以前从来不曾和仲杰谈过这一类的事——」

  「情况不同,怎可同日而语?」他说:「何况你们那时正在恋爱。」

  是这样的么?雪岚困惑了。没有错,她当时的确正在和仲杰恋爱,相处的时候总是快乐且轻松,所以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去谈这些深刻而严肃的话题: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现在是仲杰在她的身边,她也会这样地去信任仲杰么?她是不是也能信任他的判断,以及他的力量?然而无论怎么想,她也无法想像仲杰能有伯渊这样的担待,能像伯渊这样地照顾她……

  「别再想仲杰了!」伯渊突然开口。他的声音里有着她从未听过的粗重与暗哑:「他根本配不上你!」

  雪岚惊跳了一下。他是为了仲杰弃她于不顾的事生气么?但她又怎能告诉他说,她方才想的其实不是仲杰而是他?何况就算她说了,他或许根本会以为那只是她的遁辞而已。雪岚咬了咬下唇,完全不曾想到:她的沉默无异于默认,只有更证实了伯渊的猜测。有那么一会子,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微风淡淡地拂过他们的发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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