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麽东西?相框?
老天,真的是相框!还不是空白的相框──每个框框里都有一张思亚的相片
,算一算一共有五副!
“这┅┅这麽多相片是做什麽的?”月伦的眼睛贬巴贬巴,思亚看起来却是
一本正经极了。
“当然是让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我呀!”他认真地说:“这一张摆你书桌
上,这一张放 台上,这一张搁床头,一张放浴室里,”
月伦啼笑皆非地瞄着他。“你好美吗,要人家时时刻刻看到你?”她假装认
真地研究那些相片:“这种东西拿来避邪倒是很有用的。不过那样的话,你应该
把它们摆在排练场才是。”
“嘿,女人,我警告你哦,”思亚横眉竖目:“我可是会揍人哦!”
月伦像被什麽烫到一样地闪电般向旁边挪开,桌上的相框有两个被她扫下地
去。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像纸一样白,而她的拳头握得和蚌壳一样紧。
这样的反应将思亚给吓着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赶到她身边去抱住她,但察
颜观色的本能却叫他不得莽撞。
“石月伦?”他小心翼翼地喊,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对不起,好不好?
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我的气啊?”
月伦深深地呼吸,握得死紧的拳头慢慢松了开来,脸上也渐渐地回复了一点
血色。“你回去吧,小五,”她低低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苍凉:“我要休息
了。”
回去?思亚一阵毛骨耸然。开玩笑,这个时候他怎麽能回去?回去以後只怕
就不必再来了!
“你这麽不稳定的时候,我怎麽能丢下你?”他紧张地说,一面回想她方才
的反应。一句玩笑话怎麽会激起她这麽强烈的情绪呢?除非┅┅“我真的好抱歉
,石月伦,我再也不会开这种玩笑了,我发誓!”见到月伦没有软化的迹象,冷
汗从思亚的额上冒了出来,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诅咒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杂种
:“拜托啦,石月伦,你没听过“会咬人的狗不叫”吗?我只是有时候会胡说八
道而已,真的!我从来没打过女孩子,我妈妈说只有王八蛋才会欺负女生。以前
隔壁班那个林雅如把我的书包丢到水沟里面去,我也只是报告老师而已,没有和
她打架。”
“那个林雅如为什麽要把你的书包丢到水沟里头去?”
思亚瞪大了眼睛,如释重负地发现月伦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想也没想
就扑上前去,重重地将她揽进了怀里。“谢天谢地,你不生我的气了!”他在她
耳际咕哝:“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石月伦,你以後不可以再这样吓我!我
要是做错了什麽或说错了什麽,要打要骂都随你,就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答
应我你不会再这样对待我!”
月伦无言地闭了一下眼睛,伸出双臂来环紧了他。她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反应
过度了:思亚当然不会是那麽没有安全感的人,需要诉诸暴力来建立自己的权威
;然而那样的恐惧要想完全遗忘竟比她预料之中的还要困难,尤其这威胁来自一
个与她如此亲近的人物。即使是在现在,她仍然能够清楚分明地觉出:心底那隐
隐埋伏、肆机而动的记忆。
“只要你不再这样吓我,我就不会再这样对待你。”她细细地说,从他肩上
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林雅如为什麽要把
你的书包丢进水沟里去?”
“那当然是因为她想跟我玩,我却不理她啦!”思亚大言不惭地道:“我告
诉你,石月伦,我可是很有人缘的哦!你看,”他拾起了被她撞到地上去的相框
:“每张照片都这麽帅!”
“自恋狂!”
“你不可以说我是自恋狂!”他撒娇道:“你要说我很帅。”
“好啦,这个屋子里你最帅。”
“那不够!”
“那麽┅┅整条巷子你最帅。”
“还是不够!”
“好啦,好啦,全台北市你最帅,这样可以了吧?”月伦笑倒在他的肩膀上
,思亚则得意地搂紧了她。方才那不快的小插曲,在情人的笑语之间,彷佛一下
子就被远远地抛到脑後了。但思亚知道自己没忘,也知道月伦并没有忘。她还没
有准备好,他对自己说:她还没有准备好吐露这些不快的过往,也还不能完完全
全地信任我。但是没有关系,我愿意在一旁守候,并且等待。我已经等她等了二
十八年,再等一阵子不要紧的。
是呵,再等一阵不要紧的。
注:紧背低头弩是一种用机簧来启动的暗器,装在背上,使用人一低头便能
射出,教人防不胜防。武侠小说 常可见到这样的暗器。
第七章
【第七章】
四张照片各就各位,完全如思亚所说。至於第五张,则被月伦从相框里头拿
了出来,放在皮夹子里随身带着。凭心而论,这几张照片真是照得蛮不错的,很
掌握到了思亚那种阳光男孩的阖质和笑容。只不过──这样的相片大约是起不了
避邪作用的吧?月伦每回看到相片都忍不住要想。
那天晚上她提早了二十分钟到排练场去,对着帐簿处理财务问题:光海报就
得花上五六万了,场地费也得四万五千。幸亏服装和布景都是最简单的┅┅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月伦想也没想就将话筒拾了起来。“变色龙戏剧工
作坊。”她说:“请问找那位?”
“石月伦在不在?”是一个男性的、沙哑的、陌生的声音,月伦困惑地皱了
皱眉。“我就是。”她说。
“不得好死的婊子!”那声音立时变了,变得更沙哑也更邪恶:“看了我今
天寄去的信没有?我会让你遭到那样的报应,我会议你死得尸骨无存,我──”
没等他说完话,月伦“啪”一声挂了话筒。 心的沈重感在她胃部翻搅,那
蛇嘶一样的声音则使她全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我的沆,我的上帝,那家伙连这
里的电话都打听出来了?我们的电话号码还不曾登上最新一期的电话簿呢,看来
他真是非常努力地想要杀死我啊┅┅月伦咬着牙想,嫌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
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那天晚上排完戏後,一群人和往常一样地举行了一场讨论会。由於事情越来
越严重,大家认为剧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被蒙在鼓里,所以这回是韩克诚
和汪梅秀都叁加了。
徐庆家在电话里说的没有错,他又寄出一封信来了。而这封信比前几封都要
露骨得多。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已充满了血腥的寓意,以及暴力的描摹。
“怎麽这种下流事还没有停止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报警了!”韩克诚激动
地道,汪梅秀也很愤慨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听苑明说,那个歹徒今天还打了
电话来?你没有臭骂他一顿啊,导演?”
“──忘了。”月伦苦笑。她现在想起来也在後悔,应该在电话里头怒吼几
声的,偏是震惊之馀居然成了个呆子,想想实在窝囊。“我就说你应该把相片拿
来排练场的嘛,小五,”她压低了声音对坐她旁边的思亚说:“放在家里,避邪
的功用太小了啦。”
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力气讲笑话啊?思亚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的头。
“也差不多该是报警的时候了。”学耕说:“至少警方的资讯网应该会比我
们的更广泛也更周密。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徐庆家的追寻一直碰壁。”
“怎麽说?”问话的是韩克诚。
“我知道他服役回来後在几家不同的公司待过,但是时间都不长。最长的为
期半年,短的不过三两个月。工作地点嘛也是各地都有,”学耕翻着手上的卷宗
:“台北,台中,台南,新竹┅┅最後一个工作地点是在新竹,可是这也是半年
多前的事了。以後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和他工作过的人说,徐庆家很不喜
欢讲话,情绪很不稳定,非常孤僻,几乎没有朋友。”
“他们老家在新竹。”月伦疲倦地补充:“至於说他情绪不稳定┅┅”她脸
上浮起了一个近乎凄凉的自嘲:“他们家有遗传性的精神病。”
思亚震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说┅┅徐庆国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月伦的眼睛静静地阖上,嘴角突然间刻出了一道痛楚的痕迹。在这一刹那间
,她所有的稚气和天真都化作了乌有,而她唇角那丝悲哀的微笑则彷佛承载了一
生一世的忧伤:“那──是我和他分手最主要的原因。”她慢慢地说,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声叹息:“我们交往到了後来,他的脾气开始变得非常不稳,暴躁易怒
,”她的叙述越说越轻,终至不可听闻。
思亚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心底划过,恨不得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地安慰她。
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因此只好重重地握着月伦的肩
头。是的,他猜出来了:月伦的话虽然说得简短,但他却已将拼图完成了大半。
一定是那个混帐王八蛋在“暴躁易怒”的时候用暴力伤害过她,才会使得那麽勇
敢的女孩在听到“揍人”两字时,竟会产生惊弓之鸟的反应!
“┅┅你们两位也看一看吧,这是徐庆家的资料。”思亚听见学耕在说:“
我们明天就去报警,但自己也不能没有一点提防。”
思亚看了月伦一眼,礼貌地打断了学耕的话。“范兄,这些细节就麻烦你了
,晚些我再和你联络好吧?我想先送月伦回去。她真的受够了。”
月伦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由着思亚扶着她离开。这是一种逃避,
她知道:无论怎麽说,那个徐庆家都是她的战争,她应该留下来和学耕他们讨论
细节的,然而她对这种血腥而原始的战争真是嫌厌,而她也实在是太累了──心
上的疲累。整个排戏过程中她都在设法忘记那通 心的电话,那蛇嘶一样的声音
┅┅月伦打了一个冷颤,狠命地甩了甩头。不,不要再想了!我明天再来考量这
件事,她对自己许诺:明天!
她真的受够了,思亚不悦地想,感觉到一股子愤怒清清楚楚地自内心深处涌
将上来。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更想揍那一个──是那个曾经伤害过月伦的徐庆国呢
?还是这个一心一意想对她不利的徐庆家。当然最好是两个一起揍──如果那徐
庆国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的话。
呵,天,他有那麽多的话想问她呵!他想要她原原本本地说出她曾有的痛苦
,发泄出她内心曾经有的挫折和愤怒,好让心灵深处的伤口能够愈合┅┅然而现
在还不是时候,因为她已经筋疲力尽了。思亚温柔地为她戴上安全帽,轻轻地拍
了拍她气色灰败的脸。
“我看你今天坐前面好了,”他说:“累成这样,要是从後座掉下去怎麽办
?”
“你是在找藉口来抱我吗?”月伦有气没力地笑着,思亚忍不住将她抱紧了
些。
“太好了,你已经开始了解我的色狼本性了。”思而笑着将她扶上摩托车的
前座,一面发动了车子。
他们两人一个是太累了,另一个则是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对方身上,以至於谁
也没有发觉:在骑楼的柱子之後,隐隐约约地晃着一条黑影。
从警察局出来之後,苑明的神色并不比昨夜好到那里去。
“我就知道会这样!”她咕哝道:“警力不足,只能加强巡逻,并且加以追
查┅┅听起来完全是公式嘛!”
“不然你要他们怎麽样?”月伦有些好笑地说:“我又不是什麽名人政要,
值得派出警员来为我站岗。不过那位张警员倒是对你很礼貌呢,还希望你送他签
了名的相片!如果咱们的立场掉过来啊,我想他阁下会很愿意亲身出马保护你哦
!”
“喂,不要这样乌鸦嘴好不好?”苑明抗议:“我们做演员的,可是最怕这
种事了!还好我不是什麽大明星。”
“也够拥有一票基本观众了。”月伦笑道:“怎麽样,上回不是说有部八点
档连续剧要邀你演出吗?你答应了没?”
“剧本太烂了,拒演!”苑明一副骨气峥嵘的样子:“横竖我又不缺钱用,
还不如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呢。小剧场演起来有意思得多了。对了,学姊,狂女
的背景音乐你打算怎麽弄?”
“我打算用尺八作配乐。”
“尺八?”
“对。那是一种日本式的管乐,有点像萧,却比萧更凄凉。”
“可是台湾买得到这种东西的音乐带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在纽约就已经 集到不少奇形怪状的录音带了。”月伦
笑道:“走吧,陪我逛街去。音乐是不成问题,但还有服装要考虑呢!”
她们两个逛街逛到傍晚,在外头吃了晚餐──苑明的说法是:“偶然放我老
公一次鸽子不要紧的。”回到排练场时已经将近七点了。两个女生正在研究她买
回来的东西,电话铃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苑明警觉地伸手阻住了月伦,伸过手去拿起了话筒。
“我就是。”她沈沈地说,一面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关──那录音机是学耕一
早找了人来装上去的。
那通电话维持得并不长,没几句就挂了。苑明阴沈着一张脸,很嫌恶地盯着
电话看。“真他妈的病态!”她啐道。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佳,听见苑明这样教养良好的女孩子骂粗话,真会将月
伦逗出笑容来。但此刻的她,连嘴角都不曾往上稍稍勾起。“又是那个家伙吗?
”她问:“你将他说的话录了音了?”
“ 证嘛!”苑明的回答来得简单:“学耕说,我们应该要求警局做电话追
踪。虽然我怀疑那会有多大用处,”她耸了一下肩膀:“那小子用的是公共电话
,一听就知道了。”
月伦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试着平定自己的心神。这样一个必欲置自己於死
地而後快的人步步进逼,真能教一个神智正常的人焦躁得发狂。而她真不知道这
件事情还要持续多久┅┅
“我们排戏吧!”她沈沈地说,声音绷得像一张绞紧了的弓。
晚上思亚来接她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他又找了一些小礼物来送她。这回
送的是两盆植物:一盆三色 ,一盆八重松叶牡丹。
“你房间里头缺少绿色的东西。”他理直气壮地说:“绿色能够安抚神经的
,你知道。”
“可是小五,”她又是感动,又有些好笑:“我跟植物之间有代沟耶!我一
向就不会弄它们。”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它们养得好好的,你负责观赏就够了。”思亚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