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既沉且低,眼神深不可测。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坐吧。”她的声音低而不可闻。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进去换件衣服的;她想着,迟疑地看了自己的卧房一眼,还没有打定主意,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惊呆了。
“我想见你,因为我明天要离开了。”
“离开?”她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得老大。他什么意思?离开?她迅速地转过身子,打开冰箱去拿汽水,以免他看到自己受伤的眼神。然而她无法遏止自已轻颤的双手,也控制不住自己微颤的双唇。杯子和汽水瓶在她手中不住地轻击,发出细碎的微响。在这一刹那间她把自己要进房去换衣服的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从她身后伸出手来,从她手中取走了杯子。她回过脸来看他,他的面色异常严肃。“我明天必须到南非去。”他解释着,凝眸审视着她,“我的一个好友被枪杀了。他在那边替我经营一家公司,所以我非去不可。”
“枪杀?”她惊得瞪大了眼睛,“人家干嘛杀他?”
他耸了耸肩。“南非现在乱得厉害,到处是暴乱和战争。革命党对抗政府——简直是疯了!”他的手用力扒过自己浓密的头发,仿佛这样便能梳走自己的焦虑。江梦笙这才发觉:他竟是如此疲倦。他的嘴角有着紧张的皱纹,而他瘦长的身体绷得死紧。
“你一定……觉得很难过吧?死亡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李均阳凝视着她。“是很难接受。”他低语,把手中的杯子又放到桌上去。他显然根本一点喝它的胃口都没有,“他是那样的一个好人,一个那样的好友……”
“你不坐吗?你看起来好累。”她温柔地说,希望能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使他觉得好过些。
李均阳微笑了,优雅地蜷进一张舒服的椅子里。她也跟着坐进了沙发里,把丝袍又拉紧了些,觉得心里好难过。
“你……你要去多久啊?”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希望自己听来一副占有欲极强的样子。虽然,她已经开始觉得:这样的分离会千般万般的折磨死她。
“我不知道。”他疲倦地说,“我得安排葬礼的一切事宜,还得安排公司的一切——可能要一个礼拜,也可能要好几个月。”他燃起了一根烟,慢慢吐着烟雾;仿佛要借着这些烟气,吐尽他胸中的块垒。
她无言地看着他,看着他微蹙的前额,紧抿的嘴角,不觉心为之痛。他为了公事将到那样的险地去,而她将有多少日子看不到他……在她惊觉以前,泪水已然无声地滚下了她的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看见她的泪水,而她急忙别过脸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捻熄了烟头,伸过手来环着她的肩膀,拥着她站了起来。“噢,天哪,梦笙,小东西,别哭。”
“对不起,”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抽泣,“只是我——我会很想念你……”
他重重地叹息了。“我也会想你——如果不是那个地方该死的那么危险,我真想带你一起去。”
“我不在乎——”她的心霎时涨满了幸福。因为他说他会想念她,因为他希望和她在一起。
“可是我在乎!”他在她犹湿的发际低语。“我绝不会把你放到那种危险的地方里去!”他抬起她的脸来,轻轻吻在她潮湿的眼上,舔去她咸咸的泪水,“梦笙——”
他们的眼睛相遇了。他们的视线激烈地锁在一起。一种全新的觉醒闪电般穿过她的全身。有那么一段的时间里,他们无休无止地凝视着对方;而后,李均阳饥渴地分开了她的双唇,而她融化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体上。他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天旋地转,而后吻过她的脸颊、下颚及眼睛。
“我一直试着不要碰你——梦笙,”他在她唇边哑声说道,“那样的自制快把我给磨疯掉了。趁着我还有理智的时候说不,否则我……”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而他的亲吻辗转缠绵。
他坦白的言语像电流一样地穿过她全身,使她情不自禁地颤抖。激烈的欲情在她体内爆发开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淹没。她没有力量去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她爱着他,不是么?既然心已相许,又有什么可以保留?何况啊,过了今晚之后,天知道她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只要眼前有一分一秒可以掌握,她都不愿放弃。她要他,要他给她一切,要他所有可以留下的记忆。她毫不迟疑地回吻他,双手急切地攀住了他的肩膀。那是她无言的回应,也是她全心的默许。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激情。而后一把将她抱起,带着她进了她的卧室。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过程便都在朝这个结局凝聚。卧室里的灯火柔和如梦,他的抚触甜美如诗。她由处子变成了妇人,在激痛与狂欢中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是什么样的命运使他们相逢啊?爱可以是这样的生死相许,地久天长!她无言地抱紧了他,流下了宛如水晶的情泪。
他温柔地吻去了她的泪水,无言地环紧了她。他们凝视着彼此,而他的眼睛闪亮且温柔。他们絮絮谈了一会,而后江梦笙在那使人精疲力竭的幸福里,沉沉地睡着了。
曙光初现的时候,他用一种慵懒、甜蜜而饥渴的吻唤醒了她,再一次带着她前去探索那令人心醉神迷的世界。
那天他一大早就离开了。江梦笙强颜欢笑地为他准备早餐,因为若不如此,她的眼泪必然不可抑遏地夺眶而出。而他则近乎绝望地吻地答应说他会打电话给她。
他一走,她的泪水立刻迸流而出。某种第六感警告着她:有什么事不对了。她试着告诉自己说:一切都会好好的。然而,与他共度的那晚太甜太美,美得让她害怕。这样的东西是会遭鬼神之忌的吧?抑或者是,她所拥有的,只是暂时从天堂借来的一角,子夜过后便该回去了?
电话铃响的时候她还在哭。是他从机场打来的。
“天哪,梦笙,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他咆哮道。但他的声音听来那么遥远……太远了。她恐惧地抓紧了话筒,觉得他们间的联系就像电活线一样的单薄。她很想大声叫道:我爱你,别走,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但她终究没有说。她知道他非走不可,强留也是无用;而她又太害羞,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感情。
每当她想起自那天早上以后,她的日子成了怎样的炼狱,便不禁要庆幸:她从来不曾向他承诺过她爱他。至少至少,她总还逃离了最后的耻辱。然而,内心深处,她自己深切地明白,这种胜利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第四章 慈悲
接下来的那一个月,飞速地过去了。为罗志鹏工作是一件愉快的事。江梦笙已经熟知这一家子的事,和孩子们处得尤其好。小豪也好喜欢这里。景安似乎对他深具影响力,但是几个星期过去,这影响力变成相互的了。他们俩形影不离,而小豪一开口总是:“安安说……”或是“安安告诉我——”
江梦笙和罗志鹏的友谊与日增。他在家的晚上,总是和她一起聊天。由于他还爱着他的妻子,梦笙因此对他全无戒心。他们间的友情是中性的,而他们两人都深知这一点。他也是在李均阳之后,她首次深交的男子。过往三年中,任何男子一接近她,或是对她加以注意,她立刻就冻住了。在李均阳背叛了她之后,她已无法再信任任何男人。而她心灵深处对他的情感,不管是爱是恨,也已使得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余地来容纳其他男人了。
现在,任何事都比她原先期望的好得多了。她坐在阳台上沉思,松弛在午后慵懒的微风里。
从她所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小豪正在和景安玩。景强则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为了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快乐儿童夏令营”,他可真把他爹给缠得半死。这房子目前很空,因为罗志鹏到日本办事去了。但他下午会回来。这使得梦笙觉得平静而幸福。罗志鹏的回来会使得这个家更像个家——哎,她真的已经把这里当成她自已的家了。
“嗨,我替你带咖啡来喽。”周为义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她回过头来,笑着看他在她对面坐下。
“谢谢你,”她说,接过托盘来,为他俩各倒了杯咖啡,拿起一片小饼干放进嘴里。这也叫做入境随俗吧?在罗家呆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很习惯这个喝下午茶的习惯了。“刚回来吗?”她问。
周为义到台南出差去了四天。他为罗志鹏工作,因此只要他人在台北,便住在这栋房子里。
“是啊,我累坏了。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好——这房子被管得像时钟一样准。所以我才有这么多时间坐在这里偷懒呀。”她笑着说。
她喜欢他,但仍然对他心怀戒惧。他觉得她很吸引人,这他一点也不隐瞒,但他眼底有时会出现侵略而阴郁的神色,而那使她挂心,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应付他,她以前也遇过像周为义这样的男人——他常常追求女人,却追得漫不经心。对他而言,这只是一种游戏。他邀江梦笙外出过几次,但她拒绝了。他并不在乎,但他也并没有放弃。
“你在这儿待得惯了吧?”
“我爱死这儿了。”
周为义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景安和小豪。他们两个正躺在草地上。“孩子们都爱你。你来了以后,他们都显得快乐多了。”
江梦笙因这赞美而微笑了。“但他们以前也不会不快乐呀?”
他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那不是你能想像的。杜绫出走之后,这儿简直像个地狱。志鹏都疯了,孩子们都给吓得——你知道,碰到这种消息,新闻界是绝不会放过的。他们带来的压力就别提了。那些混帐新闻记者在孩子们上学去的时候去烦他们,在志鹏出门的时候去包围他。诸如此类。”他深深地抽了口烟,没有看她。
江梦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多可怕,大家怎么受得了呢?”
他点了点头,表情很是阴郁。“像这样的离家出走,把孩子们留给大众看热闹,实在是很伤感。景强那时伤心欲绝,景安也难过得要命——她一直把杜绫当成自己的妈妈看。”
“我真不知道她怎能做出这种事来。”江梦笙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她知道自己是绝不会离开小豪的。
“其实也——不全是她的错。”周为义的声音变得很忧伤,“我想杜绫一直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你知道,她小时家里很苦,她吃尽了辛苦,才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爬到今天的地位,她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弃的了,可是志鹏一心希望她能留在家里做贤妻良母,而杜绫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她嫁给志鹏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地当罗家的少奶奶了。我想她和那个歌手之间的事,只是她需要一点别人的肯定,如此而已。她……她是太寂寞了。”
江梦笙震惊地看着他,再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语。她突然觉得惭愧。是啊,她了解杜绫多少呢?凭什么依着大众传播媒体的记载来批评她?
“我很抱歉,”她轻柔地说,“我无意批评她……”
“这也不能怪你,你反正……从来不认得她。”他的眼睛从她脸上飘开,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对。在那一刹那间,江梦笙突然明自了他的心情。
“你爱她。”她惊愕地说。
周为义点起了另一根烟。“多么聪明的姑娘。”他的声音干干的,但并不是不悦,“是的,我爱她。从我第一次看到她和志鹏在一起时就爱上她了。但是她——她几乎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存在。”他苦笑了一下。
江梦笙皱了皱眉,温柔地碰了碰他的手。“对不起,”她再度道歉,“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的。”
周为义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惨然地笑了一笑。“能和别人谈谈是好的。这桩事已经在我心里不知道梗多久了。我想杜绫或多或少是猜到了,但她根本没怎么在意。我其实应该在一开始便离开此地的,但我……”他苦笑着,伸手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唉,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帮不了杜绫,也帮不了志鹏。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他们两人争执吵嘴,折磨彼此……”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江梦笙心痛地凝视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年轻英俊,已经在商场上闯出了自己的名气,少年有成,怎么说都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了。而他给人的印象也的确是如此。初见的时像,她根本想都不会想到:他竟会在爱情里受着这样的折磨。那轻快而具侵略性的追求过程只是一个面具,用来维持他的自尊。
难道事情必须是这样的啊?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幸福的爱情。月梅,罗志鹏,周为义,还有她自己。也许爱上别人的人,本来就注定会失败,注定要受苦的吧。
“我使你难过了。”他苦笑着道歉,捏了招她的手,“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江梦笙。你似乎很能引人说出他们的秘密。”
江梦笙微笑了,知道他因为自己所吐露的事而尴尬不已。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真诚地保证。
“不会告诉任何人什么?”罗景光在他们身旁出现,滑进藤椅里坐了下来。他的眼睛扫过他们交握的双手,来到江梦笙脸上。他的眼神严肃,充满了询问。
“小孩子不可以过问大人的问题。”她用轻快作弄的语气把问题遮掩了过去,“要不要来杯咖啡?”
“好。”
“玩得怎样,景光?”周为义转移了话题。
“还好。”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快,仿佛想进一步追问他俩方才对话的内容。但景安看到了他,很兴奋地对站他拼命招手:“哥哥,快来,我们找到了一只蚱蜢!”
江梦笙看着他踱到孩子们那儿去,不觉笑了。
“他的保护欲很强啊?”周为义好笑地说,“你真的把这儿给征服了。”
梦笙皱了皱眉。“你是说景光……不会吧?我可不想伤害他。”
周为义笑了。“开点玩笑你也这样紧张。放轻松点,梦笙。你还这样年轻,不应该把生命看得如此严肃。”他说着站起身来,“我最好在志鹏回来以前把那份卷宗看完。待会儿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