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那些朝中老朽,一味只知因循守旧,还不时搬出已故的文明太后来压元宏!拓跋扈从偏殿议事出来仍然忿忿不已。
“元扈!”
“公主。”虽然他和拓跋若兰在宫外已经熟不拘礼,但在宫里他仍坚持君臣之份。“元扈,”拓跋若兰可不管这些,“我们的亲事你向皇帝哥哥提了吗?‘“还没正式提起。”这些日子先是陪着姬玉,后来又忙着处理那些搁置的事务,再加上迁都洛阳的先行准备事宜,忙得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哦,这样。”让他奇怪的是一向脾气极大的若兰只是抿了抿嘴角。
不过他实在无意深究什么,姬玉是他唯一想要了解的女人,至于别人……廊外雨正潇潇,拓跋扈不由走神了:她必然是依着火盆,披着那领红狐披风,啜一杯来自江南的清茶吧。
他在想那个女人!拓跋若兰的眼里掠过一丝羞恼,“急着要走吗?”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拓跋扈勉强压抑住自己思归的心绪。
“吩咐嘛倒还没有,”拓跋若兰笑得甜美。
“那么,在下失陪了。”他已迫不及待要加入有她的画面。
“如果府上找不到她,不妨去前门外的七里亭找找。”拓跋若兰笑得怪异。“你对她做了什么?”本已转身的拓跋扈突然转过身,声色俱厉地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即使是你!”
“问题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她会做什么。”对着拓跋扈急速离开的背影,她扬声道:“若你想知道真相,不妨看看她左臂上有什么。”
拓跋扈听到了她的话,但并未回头,他直接冲入了瓢泼大雨里。
“你真的这么在意那个女人吗?”拓跋若兰喃喃自语,居然急切到这么大的雨连蓑衣都不穿!
“他很快就是您的了。”呼兰氏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乳娘,我总怕弄错了。”
“不会,”呼兰氏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恶毒的神色,“消息的来源相当可靠,另外我也派人去确定过,他们曾在选秀女时见过她。”
拓跋若兰的脸上露出了带着杀气的笑:以元扈暴烈的脾气,怕会把这个女人凌迟处死吧!
拓跋扈冒雨策马,回到王府时已一身湿透了。
“小姐呢?”在女婢的服侍下换上干衣已经好久了,却仍不见姬玉主仆的出现,他终于忍不住了。
“出去了。”女婢中一个年纪较小的随口说。
“在掬月轩吗?”拓跋扈面露微笑:平时他几乎都要强迫着才能使她走出房间去透透气,想不到今天她居然主动出去散心。
“不……不是……小姐是……”女婢这才知道无意中闯大祸了,“是出……出府了。”“出府?”拓跋扈的声音里充满了将来的风暴,“谁的主意,夏荷吗?”“不……不是……”女婢吞吞吐吐,“小姐说回赶在王爷回府前……”
“去哪里了?”拓跋扈怒哼一声。
“奴婢……奴婢……”
“说!”拓跋扈的利眼一扫,马上吓出了真话。“果然是七里亭!”
挥手斥退女婢,他皱紧了眉:为什么她会冒雨去七里亭?她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他大声吩咐:“备马!”
前门外的七里亭一直是送别的地方,过了七里亭再往北就是边塞。
冬日并不是什么好季节,七里亭也没有杨柳可折,而从半夜下起的冷雨使到七里亭的路相当难走。
“快过去一个时辰了,侯爷。”萧南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寒冷。
“再等一会儿。”在这个四面不挡风的亭子里等上一个多时辰不是件轻松的事,萧启远的脸色也不比他的手下好多少,但总算他的贵族气质并未在天寒地冻中冻死。抛开后天的熏陶不算,先天里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而优雅的谈吐、高贵的地位,使他能从容地把绝大多数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姬冰玉是个例外,连一向对女人拿得稳的萧启远也不确定她是不是会来。不过他手里已经捏住了一张王牌,相信她不应该不来才是。“来了,来了。”在亭外守望的萧南叫道。
路上走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的身影好熟悉,而另一个却像鲜卑人。
她是来拒绝他的?萧启远还在疑惑,姬冰玉已抛下了夏荷,独自冒雨走上前来。“你也下去。”萧启远支退萧南。这时她已走进亭来,他注意到几日不见她清减了不少,但这无损于她的美貌。
“你有救人的把握?”姬冰玉退后一步,避开他试图触摸她的手。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萧启远笑得笃定。
目前南北朝正在商讨商贸共荣协定,相信正可利用这个机会来救她的爹娘。虽不知胜算几何,却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知道这点,他也知道,所以他吃定她了。
“你赢了。”
“不许对我冷着脸,记住你已把自己卖给我了,”萧启远扳正她的小脸,“取悦我是你的责任。”
“事成之后我会跟你回江南,直到你厌倦我为止。”姬冰玉木然道。
“一言为定,不过你听好了,即使真有这么一天,我宁愿毁了你,也不会让别人得了去。”萧启远笑得张狂。
“随你。”姬冰玉淡淡地道。从许久以前那个沙暴的日子,她已置生死于度外了。她的思绪悠悠地荡开,她记得那天,沙暴过后她睁开眼看到的那双关怀的黑眸,拓跋扈的黑眸!“吻我!”萧启远捏住了她冰冷的下颌,“向我证明你值得这个价格。”姬冰玉惨笑,事到如今她连自己都可以出卖,何况是区区一个吻!
拓跋扈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代北的平城风凄雨冷,可拓跋扈的心却比冷雨更冷。
姬冰玉赶回佐政王府还未过午时,而他一向是过了午时才从宫里回来的,当下不由她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头发散乱,衣裙上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满了泥浆,而被萧启远吻过令她有一种肮脏的感觉。她计划着赶在他回府之前先洗沐一番。
可是推开门,她愣住了:他在躺椅上一副困倦的样子,而脚旁还胡乱堆着些沾满了泥浆的湿衣。姬冰玉轻轻叹息了,俯身将那些湿衣拣进洗衣盆里,以备女婢来收取。“去哪里了?”冷不防,他的开口吓着了她。
“没有。”谎言冲口而出,她只希望他才刚回来还顾不上查她的行踪。
他眼里似有利芒一闪,而他的沉默让她不安。“你——才刚回来?”她的开口只为了打破让她不安的沉默。
“和你一样。”他又沉默了很久,“你很脏,去梳洗一下。”
姬冰玉的双颊绯红,她总以为他的话是双关的。不,一定是她多疑了,她镇定自己,他才刚从皇帝那里回来,不可能知道萧启远的事。而她也急于洗去萧启远强加给她的印记,她总怀疑她反常嫣红的双唇会泄露她的秘密。
当她沐浴出来,他冷淡地看她一眼:“好了?”
他的冷漠让她不知所措,她拘谨地点点头。
“过来!”他的声音低沉得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
这样的他是她所陌生的,姬冰玉仍在迟疑,他已一把抓了她过去,铁一般坚硬的五指正好抓着她臂上未愈的伤处。
她不由自主痛叫了一声,而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扯了她过去,在他脸上有狰狞的杀气。“你是谁?”他的语里有浓浓的血腥味,然后她的衣袖被他一把扯下:龙形守宫砂——贞洁秀女守贞的标记!
他终于看到若兰要他看的东西了!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姬冰玉的面容惨白。
“该死的!”惊怒之下他重重地推开她。
姬冰玉远远地跌了开去,额头正撞在书架的一角,“你会杀我的爹娘吗?”“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拓跋扈咆哮。
“我?”姬冰玉凄然笑了,“怎敢奢望佐政王大人的垂怜?”
听了她“柔顺”的回答,拓跋扈的怒火更炽,“你以为有萧启远撑腰我就动不得你吗?”“原来你都知道了。”在未遇他之前,她习惯了用冷淡的外壳来保护自己,现在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姬冰玉又重回到她习惯的冷淡里去了。
“该死的你!”拓跋扈再次咆哮,“我不是任人耍的白痴!”
“你会把我送交官府吗?”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地嘶吼,“我绝对会让你的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知道,这就是得罪佐政王大人的下场。”姬冰玉惨笑。
“王爷!”夏荷突然跑了进来,见到姬冰玉一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而一向对小姐关怀备致的王爷居然无动于衷时,不由傻住了,“小姐……”
“我没事。”姬冰玉本想安慰夏荷的,谁知见到夏荷精神一松,居然一下晕了过去。“什么事?”拓跋扈冷冷地,已达到沸腾的怒气开始降温。
夏荷抽出随身的小手巾压住姬冰玉额上的伤口,不料血一下把她的小手巾染红了。“小姐……”虽然王爷的怒火怕人,可她仍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什么事?”拓跋扈开始能控制自己不大吼大叫了,可——该死的女人,居然以晕倒来逃避她所引发的后果!
“该死!”看到夏荷哭得一塌糊涂,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她,“我来!”“王爷,您会原谅小姐吗?她是迫不得已的……”夏荷仍然抽抽噎噎的。“原谅?”他的手拂过她冰冷的双唇,“你背叛了我,不是吗?”他的手游移到了她洁白而纤细的颈间。
“王……王爷,皇上有急事宣召您进宫。”眼见王爷一副想扼死小姐的样子,夏荷忙战战兢兢地开口。
“元宏?”拓跋扈终于回神,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没入了她的衣里。
“小姐,起来喝药了。”夏荷轻轻推醒昏睡着的姬冰玉。她想虽然睡眠很重要,可药也不能不喝呀,何况小姐不光额角穿了,连前些日子的旧伤也崩裂了,不喝药不行呀。“什么时候了?”她仍相当虚弱。
“掌灯时分,王爷还未回府。”夏荷回答。
他一定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吧,她又记起了昏迷前他说的话。于是她笑了,笑得哀伤,“他没吩咐把我扔进牢里去吗?”
“王爷怎舍得呢?”夏荷勉强笑道。看到王爷和小姐关系紧张,她可比谁都着急。“您都一天水米未进了,喝口粥吧,燕窝粥还是厨房新熬的。”夏荷好心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不饿。”姬冰玉轻轻地推开碗,了无生趣地想:她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小姐……”夏荷忍不住又哭了。
“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姬冰玉举起依然无力的手,轻轻地替她擦干眼泪。
拓跋扈回府已经是初更时分了,回到卧室后他发现榻是空的。“小姐呢?”他暴怒。“王爷,您就饶了小姐吧!”夏荷跪倒在他脚前,只是抽泣。“小姐好可怜……”“她居然敢逃离我!萧启远和她在一起吗?”他的样子能令一整排的士兵为之胆寒。“不!小姐是一个……一个人……”夏荷结结巴巴地为她辩白。
这就是说她只有一个地方能去。
拓跋扈转身:“备马!”
不知何时,雨停了,一轮明月出现在天上。
“老天,求你保佑小姐……”夏荷跪求。
天从申时就开始暗了,还下着冷雨,这是在平城也少有的冷夜。早在天才刚暗下来时街上已不太能见到人。
京城的四大王府就属正昌王府最为华丽。在北魏,正昌一门曾受历代皇帝的五次加封,而且正昌王拓跋雷还娶了一个美丽又能干的王妃。这个号称拓跋魏最聪明女人的美人不但乐善好施,而且性喜为人排忧解难,使正昌王府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称赞。
十月,在平城已经很冷了。
王府的看门人老孙头哆哆嗦嗦地缩在门洞里。这天正是正昌王妃郝连水为民排忧解难的日子,半个时辰前他才刚送走了一个告她的邻人偷她鸡的农妇。
老孙头跺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同屋的任二他们已经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只有他还在这里喝他娘的西北风。
他有心偷懒,却又不敢,生怕那个精灵古怪的王妃会出些什么馊点子来整他,就像那次整任二他们一样。这些花样单是想象就够他后颈生寒的,于是再也不敢生惫懒之心了。幸好一会就到酉时了,老孙头搓搓冻僵了的手,准备去关两扇沉重的大门。不料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突然扑到在他面前。
该不会死了吧?老孙头吓了一跳,正急着,那女人又慢慢跪坐起来。
“请问,正昌王妃在府里吗?”女人有气没力地问。
听声音倒还好听,老孙头走近了几步:眉目倒也清秀,穿得也还不差,看样子不像是农妇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姬妾。“回家去吧,王妃已经不见客了。”
“请代为通报,就说——”
老孙头不耐烦了,“明日请赶早。”
女人并不放弃,“就说……就说待罪秀女鲁冰玉自动到案。”
“秀女鲁冰玉……”这下老孙头来精神了。
这四个多月来京城为了秀女鲁冰玉在逃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失踪的鲁冰玉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秀女鲁冰玉?”郝连水乍闻这个消息也不由怔了怔,然后急急地出去。“王妃……”听到足音,姬冰玉勉强抬起昏沉沉的头。
“是你?”郝连水不顾她华美的长裙会沾上泥巴,蹲下去让她靠在她的怀里,“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我本来叫做姬冰玉的。”姬冰玉凄然一笑。
“我知道。”郝连水怜惜地理着她的乱发。
“王妃,要老仆帮忙将她抬进去吗?”老孙头想这下他可在任二他们那里露脸了。“让王爷过来,把御医也找来。”郝连水拂开她濡湿的长发,这才发现她不光又湿又倦,而且额上居然还有伤口!
不多时,正昌王拓跋雷匆匆赶来了,“她是谁?”
听到这打雷一般的声音,姬冰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吓着我们的客人啦,”郝连水娇嗔,“抱冰玉进去。”
拓跋雷忍不住嘀咕:“她该送到大牢里去!”
“闭嘴!”郝连水吼他。
出乎姬冰玉的意料,外表粗暴的正昌王这次居然畏妻如虎!
“我又要做爹了。”正昌王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宣布。
“不识羞的家伙!”郝连水笑骂。
“恭喜你们。”从他们的打打闹闹里姬冰玉看到了浓浓的情意,她笑着说,心里却在为自己悲哀。
送走了御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郝连水忍不住奇怪: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看她的衣着相当华贵,在本朝只有贵族才能置这样的衣饰,却何以她会弄得这样狼狈?若是遭了不幸,何以她臂上的守宫砂未退?若是没事,何以她又是伤痕累累?现在她已喝了药沉沉睡去,可眉心却仍是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