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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妻妻焉 page 9 作者:那颜(圆悦)

  那是少爷!

  「少、少爷,小……小心啊!」忠叔惊叫示警。

  可来不及了,东方珏的身体已被踢飞出去,正飞向菩提精舍的那辆马车。事出突然,马车无法避让,马腿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踏去。

  天,这下不死,也去大半条命了!

  忠叔整个人好象稀泥一样,瘫倒在大街上。

  千万不要有事啊!这可是他们最好的大老爷!

  人群更是屏息无声,每颗心都拎到了半空。

  「驭——」就在马蹄将踏未踏之际,车夫拚全力改变马蹄落下的方向。

  东方珏终于逃脱了性命之懮,可马车也因此失了平衡,向一侧倾翻过去,正好撞上肇祸那辆马车。

  马车行驶速度很快,这下撞得也很结实,坚固的车体摔出了裂缝,连车里的人和东西也掉了出来。

  双方的车夫都忙着控制发狂的马匹,车里的人摔得七荤八素、哭爹喊娘,半晌弄不清情况;周围的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东方珏意识到无论作为受害者,还是作为县太爷,他都有责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于是,他忍住疼痛,挣扎着爬起身。

  「还不过来帮忙!」目光逮到人群中傻楞着的几个衙役,赶紧下令。

  「是、是、是。」衙役们这纔如梦初醒,介入了这一团混乱中。

  这一团混乱好不容易平息一些,东方珏纔舒了口气,却听见忠叔的呼天抢地——

  「小、小少、少爷,你没事吧?」

  「我——」已经没事了!

  他正想回应他热情的拥抱,没想到——「忠叔?」

  他明明就在忠叔眼前,为什么忠叔竟越过他,直直的走向……

  东方珏这纔发现,其中一辆马车是菩提精舍的,车夫也穿著银亮的制服。而忠叔手中抱着的是一个纔四、五岁大的男孩。

  忠叔唤这孩子为小少爷,这么说,他是玳青的儿子了!

  玳青竟有了别人的孩子?!

  他的心一阵抽搐,痛,好痛!

  他想恨她的背叛,心里却一片雪亮,他纔是最没有资格说忠诚的那个!

  「忠、忠叔……」他好想弥补,却不知如何纔能弥补她心灵的创伤。

  「少爷,您没事吧?」忠叔关切的问。

  「没事,我……」「很好」噎在他的喉咙里。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睁大,再睁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只搂着忠叔脖子的小手确实有六根指头!

  「这、这孩子……」

  他右手小指的外侧如今只剩下一个赤红色的伤疤,可多年前,那里确实长着一只歧指!

  事实上,凡身体里留着东方世家血液之人,右手必然有六根指头,他祖父如此,他父亲如此,他在断指前亦如此。

  可笑的是,他断指是为了证明对汤若荷的爱情,后来纔知道他的因情断指,在汤若荷眼里不过是炫耀的资本罢了。

  若依此推论,那么这孩子,莫非是……

  「莫非这孩子……」是他的骨肉?!

  「少爷猜得没错。」忠叔证实了他的猜测,「您看,小少爷多像小时候的您呀!」

  这些年来知情不报的内疚一直折磨着忠叔,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他的眼里也蒙上了激动的泪雾。

  「是啊,真像!」大手抚过小孩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种陌生的父爱自东方珏心头泛起。

  「少爷,您抱抱小少爷吧!」忠叔将孩子交到他手里。

  这回,他决定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做主到底了。就算少夫人会怪他泄露了秘密,他也顾不得了。

  他再也受不了他们互相折磨对方了!

  东方珏没半点抱孩子的经验,抱起来笨手笨脚的。

  可也许是父子天性使然吧!这小孩竟不哭不闹,只眨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东方珏问。

  「栎儿。」小男孩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含着圆滚滚的小指头,对他毫无戒心。

  「栎儿……」东方珏感慨万千。

  他真是个失职的父亲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自己的骨血……

  「大老爷!」几声粗吼,一队衙役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他们本是听了大老爷被马车撞的消息,急速赶来救援的,谁想竟见到大老爷认子的一幕,当下不由傻楞。

  再看看大老爷身上穿的,虽然质地极好,可那特殊的银亮颜色分明是菩提精舍的仆役制服,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大老爷真的……

  身为朝廷命官,却做了商贾家的仆役,这是对朝廷颜面的大折辱呀!如果被皇帝老儿知道,那可是……

  天哪!都毁了、尽毁了,谁来救救他们的好老爷?!

  衙役们忍不住哀号出声。

  第九章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唐 李白

  玳青依旧处理着众多的事务,以她一贯的精准与犀利,制定能获取最大利益的计画。

  可心灵的平静已离她而去了。

  理智知道赶走他是对的,可正午时,她仍忍不住怀念起那总在她耳边唠叨着「三餐要定时」的聒噪声!

  这世上绝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她的日子离开了他,还能依旧过下去。

  玳青如此告诉自己,但纔半天时间,她就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那是一种深入四肢百骸的冷寂,侵入时慢得几乎感觉不到,可一旦它盘踞在身体里,却能把心冰冻了。

  也许,这是她习惯了仆役萦绕身边,今天他们却全不在身边的缘故吧!

  她如此开解,可心灵知道,让她牵挂的并非仆役!

  第一次跌倒还能说不小心,第二次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就是愚蠢了;而她在上一次跌倒时,就发誓再也不做那愚蠢之人!

  他不是、也不该是她牵念之人!

  玳青命令自己投入堆积如山的帐簿中,可片刻之后,她再次发现自己正对着同一页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起初她还以为是幻觉,可在看到那抱着栎儿的男性身影,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栎儿为何会和他一起?!

  「把栎儿还给我!」她厉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东方珏责问。

  「瞒你什么?」她的睑色更白了。

  「栎儿明明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五年了,他竟从不知自己有儿子!

  「你怎么……」他不该知道的呀!可看到他身后的忠叔与花婶,她明白了。

  她再不是当初那爱作梦的单纯女子了,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严酷是什么,她再也不特别需要谁,只要他把她的儿子还给她就好!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昭示出铁一般的意志。

  东方珏举起梁儿六指的右手,「他有东方世家的六指!」

  这种族的特征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抹杀的,它也昭示了沈栎确实是东方世家子嗣的事实!

  「就算有六指又怎样,他仍是我的儿子。」玳青嗤之以鼻。

  「玳青,你讲点理好不好?!」东方珏激动极了。

  「错了,我一直很讲理。」她则寸步不让。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纔四岁多的小栎儿。

  「花婶,你带栎儿先去休息。」玳青径自吩咐。

  东方珏并不想放手,可看到那害怕的眼神,他还是松手了。

  「我是他的爹啊!为什么我不能拥抱自己的儿子?」他仍试图说服玳青。

  「好,让我来告诉你原因!」虽然时隔五年了,可回忆仍让她痛苦,「还记得你休弃我的事吗?」

  「为什么你总要抓住已经过去的事不放呢?」为什么她就不知道唯有放开过去,他们纔能找到新的幸福?

  「因为它并没有过去!」终于,她的冷静全然崩溃了,「它一直影响着我,折磨着我,让我的每时每刻都活在它的阴影下!」

  即使她外表风光,即使她富可敌国,可内心的折磨从没给她半天的平静!

  「玳……」原来谁都没能好过些!

  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崩溃得如此彻底。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任由因她而生的心痛泛滥成灾罢了。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有了你的孩子,曾回头找过你,谁想适逢你大喜之日。」那一片的喜洋洋刺痛了她的眼,他竟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呀!

  「我没看见……」

  「是啊!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东方公子哪会注意到您的下堂妻?」她忍不住自嘲,「是我不知趣啊!」

  那时,他笑得多么幸福呀!那笑简直是一把刺向她内心的利剑,将她的心再次割得血淋淋的!

  「阿爹一向纵容我,可这次他要我打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只是平静的叙述,其中的辛酸却不为人所知。

  对女子来说,独自抚养孩子不但艰辛还要忍受旁人的冷眼。阿爹要她打掉孩子是出于爱女之心,而她执意要留住孩子,也是出于爱子之心。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在她得知阿爹已找大夫配好堕胎药之后,她终于逃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避风港。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因为它们无法表达出他的歉疚。

  东方珏伸手握住她的,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的手,不,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很冷、很冷……」她呢喃着。

  「不怕、不怕。」他将她揽在怀里,让体温温暖她冷透了的身子。

  可一种全然的无助,仍攫住了她的心灵。

  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深夜,风很大、夜很黑,她跋涉在泥泞的路上,身子很冷,心里还怕阿爹会追上来。

  之后,就像最蹩脚的戏文里唱的那样,她丢了她的钱袋子,只剩下一枚束发的金环,和一对小小的耳铛。

  她不敢回家,甚至不敢留在有沈家商号的镇子里。于是,她变卖了金环与耳铛,躲到偏远的乡下去待产。

  「生栎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

  在一间旧的房子,一个老得几乎派不上用场的乡下接生婆,有一刻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张冰冷、骯脏的床上。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害怕。

  「玳青,别说……别再说了!」他的眼角湿润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莫槐成为莫逆之交吗?」她突然问。

  他茫然的摇摇头。

  「那天栎儿高烧不止,急需看大夫。可我手头早已没有钱了,于是我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家客栈……」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那夜,她又成了那不惜一切只想救回孩子的母亲。

  「玳青……」东方珏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想知道真相,可真相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我只想救回我的孩子,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做什么我都愿意,」即使是出卖她的身体,可——「我只是一个跛子罢了,哪个正常的男人会舍弃正常的女人,而来屈就一个跛子?!」

  她笑得凄惨。

  「不,玳青……」他十分痛苦。

  他爱她呀!可看看他对她做了什么?

  只有伤害而已!

  这样的他,根本没资格说爱她啊!

  「是莫槐给了我钱,还带大夫来替栎儿诊治。」那一夜也是她人生的转捩点,从此她终于走出阴霾。

  起初她只是帮莫槐看看帐,偶尔给他点建议,后来干脆插手他的生意,从此莫氏商号在商场上大放异彩。

  一年之后,莫槐以不需要她帮忙为由,「赶」她出来自立门户,因此纔有「活财神」的

  再然后,她终于得到阿爹的原谅,阿爹也接受了栎儿。

  现在,商场上人人都知道她和莫槐是莫逆之交,每次旁人问及他们的相识,他们总说是缘于一场失败的生意,可有谁知道,这场所谓的生意,其实是她意图出卖自己呢?

  「玳、玳青……」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叠声喊她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他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谁知她所受的煎熬更甚于他,而她和孩子纔是全然无辜的呀!

  「是我负了你们!」终于,男儿的热泪滚滚而下。

  「有用吗?」世上最无用的,莫过于「后悔」二字。

  「我一定会补偿你们母子。」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我们?」她淡淡一笑,精明的目光掠过他穿的仆役制服,暗示他不过是小小的仆役而已。

  「我……我……」东方珏一窘,却仍勇敢的告白,「爱你!」

  这话真实不伪!

  「我有义务接受吗?」她的心里掀起了狂涛,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不爱我了吗?」东方珏慌乱的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得到支持。

  「我有义务爱你吗?」她曾经爱得义无反顾,可如今她不愿再做一个盲目爱他的傻子了啊!

  她的目光冷静且决绝。

  这让东方珏绝望!

  他的胸口如中大锤,绝望之中竟喷出口血来,撞车后强自支橕的身子终于承受不住,软瘫下来。

  「大老爷,您、您没事吧?」原本想为大老爷壮壮声威的衙役们,声威没能壮到,却恰好扶住了他们的大老爷。

  「没、没……」他仍想逞强,可刚纔被撞到的地方,却传来折断了也似的疼痛。

  「少爷刚纔被马车撞了。」忠叔报告。

  他想借此逼出玳青的真情,可他依旧失望了。

  「那快些找个好大夫看看,诊金都从帐上出。」玳青仍然淡淡的,「你们将他抬到他的房间去吧。」

  在一干衙役搬动已陷入昏迷的东方珏时,她转开头,努力抗拒内心的冲动,拒绝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一阵忙乱之后,财神居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玳青重新坐下,拿起手边帐本开始对帐,可脑子里乱糟糟,出现的全是他陷入昏迷时青白的睑色。

  他会不会有事?

  不管她如何压抑,一颗心就是不由自主的萦绕在他身上。

  「该死!」

  她很少失控,此时却无法自我控制。暴躁中,一本帐册凌空飞了出去,正砸在一个陌生老人的睑上。

  「你是谁?」

  「老李头。」老李头好脾气的将砸在脸上的帐本奉还。

  「不去守着你家大老爷,到这里来做什么?」玳青记得这似乎是那帮衙役中最老的一个。

  「大老爷是个好人哪!」

  「是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玳青不客气的回道。

  「我无儿无女,如果不是大老爷收留我,我一定活不了了。」老李头是打定主意要替他家大老爷做说客了。

  玳青只哼了一声,立刻专注于另一本帐本。

  「大老爷是这河阳县的青天呀!谁敢欺负大老爷,我们可不答应……」老李头继续叨叨絮絮。

  这次玳青连哼都不哼了。

  「其实,你还是爱着大老爷的。」老李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胡说!」终于,玳青抬起眼睛,狠狠瞪他一眼。

  「我有证据——」他不慌不忙的道:「你的帐本拿反了。」

  玳青一低头,竟发现自己真的……

  老天,让她去死吧!

  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出去!」

  「出去就出去,」老李头临出去前,又回头说了句,「听老人一句吧!难道你真要等到我这年纪,再原谅大老爷吗?时光不等人哪!」

  他的话在她心里激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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