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婚礼的讨论终于结束了。几分钟后莫凯和李婕起身向安琪和父母告别。莫先生夫妇陪他们走向门口。安琪立在壁炉旁,看着这一家人彼此谈笑,突然间,一阵想成为这可爱、亲密的家庭一员的渴望朝她席卷而来,她摇头排除这个可能性。莫克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忘了那个事实。
门在莫凯、李婕两人身后关上,她这才察觉到莫克也跟着离开了,她跟本没机会和他谈。因为他连声再见也没对她说,安琪因而受伤害。她转身盯着炉架,以免她的监护人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尊严和礼仪,她默念着。她将平静地挨过婚礼。如果莫克决心做愚昧、高贵的牺牲者,就随他的吧。
城堡吸引了她的注意,因莫克以蛮横的手段强迫她同意而激起的怒气全被忘记了。一波对父亲的思念袭来,使她内心隐隐作痛。
今天,她真是悲惨极了。她不该离开教会学校的,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在那里她会很安全,而且那儿有她父母的墓,和他们在一起也更能让她感到平静。
安琪深深吸口气,想藉此平息内心涌起的惊慌。她明白自己如此害怕的原因,上帝助她,她已经爱上那条龙了。她无法承受这个事实。莫克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他感情,不黏着他,尽管她非常想这么做,她会强迫自己把这桩婚姻想成是一项便利的安排。莫克有自己娶她的理由──即使是非常蠢的,而为了回报他提供的姓氏和保护,她绝不干扰他安排好的人生计划。而为回报她的体恤,他也应该会任她自己面对命运。
安琪擦去泪水,明天她会要求和莫克谈谈,告诉他她的决定。她甚至考虑和他谈判,最好签定一张契约,但当然只限于对他有利的方面。
“安琪,你住楼上主卧室边的屋子吧。”
她的监护人走回客厅对她道,她转身谢谢他。则明伯父瞥见她眼里的泪水,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给你选的丈夫,所以才……”
她摇头:“我正在看这座小城堡,它使我有点想家。”
他看起来宽心不少,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我想我会把它带回我们的别墅,我不喜欢看别人碰它,莫克和莫凯一见到它就想把玩,这真让我担心。”他咧嘴一笑,“他们俩有时还真像小孩子,我可不想这个宝贝给砸了。”
他转头看看模型:“你知道这礼物背后的故事吗?”
“我母亲说我父亲把它送给你了。”安琪答道。
“这城堡是个礼物没错。”亨伯父解释道,“但我是问你可曾听说有关你父亲给我的那笔贷款?你有权知道此事,了解你父亲是如何帮助我。”他的声音轻柔沙哑而充满感情。
安琪摇头:“伯父,那不是贷款。是的,我的确知道事情的经过。母亲告诉我这个故事是因为她认为我父亲捉弄您的手法既聪明又有趣。”
“安杰捉弄我?怎么说呢?”
安琪转身把城堡从炉架上举起,她的监护人本能地提醒留神,她点点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看着她把吊桥放下,然后他呆住了,表情惊异地盯着她。
“这么些年来……”他的声音哽咽,双眼迷蒙。
“父亲喜欢以他的方式做事。”安琪的神色是怀念的,“他坚持那是个礼物,而您却认为那是贷款。母亲告诉我您要求签下借据,父亲只好依您。但伯父,最后还是他技高一筹,给了您这座城堡作为礼物。”
“还有那些借条。”
她把手搁在他手臂上:“那些借条在你手中,所以您必须接受债务已偿还的事实。”
她的监护人把城堡举起往里瞧,立刻看到那几张折起来的纸。
“等你嫁给我儿子,债才算还清。”他说道。
他不晓得他的话对她的刺激有多大。此刻他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城堡上,因而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转身离开客厅,在廊上和文玉芬擦身而过,但她什么也没说,惟恐她的声音会泄漏自己的心情。
文玉芬连忙走入客厅,安琪已上了楼:“则明,你对那孩子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他示意她坐在他身边:“安琪没事,文玉芬,她只是有点想念父母罢了。让她自己静一会儿吧。你瞧这个。”他又把注意力转回藏在那件宝贝里的借据。
安琪暂时被大伙儿遗忘了。她很庆幸没有人跟上楼来。她走进她则明伯父的书房,关上门开始泪如雨下,她至少哭了二十几分钟,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很孩子气也太可笑,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没人会知道。
哭够了之后,她仍没有觉得好过多少,她的神经仍然绷得死紧。
一小时后何先生来访,她签署了他准备的文件,然后听他滔滔不绝地解释如何把她的财产准备好,因为再过三个月她就得亲自处理自己的财产了。
安琪根本没心思处理财务问题。当晚她很早就寝,并祈祷能有勇气渡过未来三天。
然而时间还是依旧过去了。这三天里,文玉芬为准备婚礼而忙得不可开交。她瞒着丈夫和家人邀请一些密友──事实上是三十八个──来参加这项盛会;而婚礼举行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功夫得做,她几乎忙不过来了。要订购新鲜的花朵来布置屋内的桌子和厅外的花园;准备一席丰盛、正式的餐点;还必须请脾气古怪却深具创造力的罗蜜缝制一袭婚纱。因为婚礼必须保密,所以这位服装设计师和她的三位助手,已驻进三楼的一个大房间,日夜不停地赶工,为莫夫人坚持的那袭完美的婚纱努力。
安琪不是试穿衣服,就是照文玉芬的吩咐办事,或者写宴会通知;名单上的名字超过两百个,文玉芬坚持一旦莫克与安琪成婚,就立即得举行盛大的宴会诏告天下。
只会有家人和牧师出席观礼的情况,她不明白为何还必须如此大费周章。她问文玉芬理由,得到的答案是只有如此才能回报安琪父亲对莫家的恩惠。
举行婚礼的日子终于来临,合作的好天气令文玉芬欣喜不已,他们可以用上花园了。阳光明亮耀眼,春天里这样暖和的气温也是少见的,她吩咐仆人把落地窗两侧都打开来,并把石阶地面清扫干净。
而莫先生也为了安全方面的考量商请警察局长调派了两位高手:战军和铁铮。
典礼订在下午四点举行。中午时分订的花就送来了,仆从来来往往,似乎永无止尽,安琪待在餐厅里不想挡大家的路。她的玉芬伯母真是巨细无遗,她看着仆人把两大瓶花捧上楼时这么想。也许伯母认为书房也得装饰一下,说不定她丈夫会想在那里接待警察局长呢。
安琪正在想她似乎也该为婚礼出点力,毕竟这是她的婚礼。但这时,莫克的妹妹们却刚好抵达。最小的妹妹莫莉对她双亲来说是个惊喜,因为当时他们生完三个女儿几乎已有四年,而且也认为文玉芬已经过怀孕的年龄。最小的当然被父亲疼爱有加,她的两位大哥也不例外,但她的姐姐们──莫艾十四岁、莫珍十五岁、莫琳则刚满二十岁,她们对她的教导则使她完全没被宠坏。
安琪喜欢莫克所有的妹妹,但莫琳是她最喜欢的。然而她小心地不让其他几个看出来,以免伤害了她们的感情。
莫琳真是讨人喜欢。她的个性和安琪完全相反,而或许那就是她那么喜欢她的原因。她承认她羡慕莫克的妹妹。莫琳是那么地直言无讳,不必用猜测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会讲出每个想法。她也非常戏剧化,常跟她的密友米雪一起调皮捣蛋。莫琳从不自我克制,安琪怀疑她是否了解尊严和礼仪为何物,她是安琪见过天真任性的人。
莫克的妹妹们都不清楚召她们来北部的原因。当她们的母亲对她们说明婚礼的事时,莫琳首先兴奋地尖叫一声扑向安琪怀里紧紧搂住她。
“米雪知道后会为你抢走了她的梦中情人而杀了你。”她快活地告诉安琪,“她想做莫克的妻子,已经计划好多年了。”
文玉芬摇摇头:“莫克从未见过你的朋友,她怎么会认为他会娶她呢?她跟你同年,莫琳,莫克配她太老了,他几乎比她大一倍。”
莫艾和莫珍也冲向前去拥抱安琪。三妹妹紧紧地黏着她。安琪只得勉力保持平衡,她们全都同时开口说话,真是天下大乱,这使得安琪晕头转向的。
莫莉抢不到位子落在后头,她便跺跺脚想引起注意。当那也起不了作用,她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大家立刻转身看看出什么事,莫莉则利用机会跳向安琪身上。
仆人们听到尖叫声跑了过来。文玉芬为她女儿的行为致歉,并叫莫莉安静下来,然后交代仆人把备用的酒杯搬出来。
安琪见时间逐渐紧迫。她刚要上楼时,罗蜜和她的助手也下楼来找她,设计师跟她说结婚礼服已挂在安琪的衣橱前,而且无疑是她所做过最精美的。安琪完全同意,她赞美设计师好一会儿,然后花更久的时间答应会小心穿上那件精致衣裳。
文玉芬在罗蜜及助手走时冲入内厅:“老天爷,安琪,已经三点了,你还没开始准备。你洗过澡了没?”
“洗过了,文玉芬伯母。”
“女孩们快准备好了。”文玉芬跟她说,她拉起安琪的手开始上楼,“美容师一编完莫莉的辫子就会过来帮你,安琪,你会紧张吗?我晓得你一定很兴奋,不过不要担心,一切都已就绪,这将是一个美丽的婚礼,现在动作要快些,不然你就要错过了。”
莫夫人为自己的幽默笑了起来。她在自己房门口停下来关爱地捏捏安琪的手,然后开门走进去,安琪听见莫莉求美容师让她的头发披下来,然后文玉芬命令她安静地坐好。
安琪的卧房在长廊的尽头。她开门进去,此刻她除了脱下衣服外,什么也没注意。钮扣在前面,她还没关上门就先解开了,她想再洗一次澡,正想进浴室时,房门打了开来,安琪以为是来帮忙的女仆,正想转身,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一双手蒙住她的嘴不让她尖叫出来。
她听见门落锁的声音,立刻明白歹徒至少有两个。她竭力保持镇定,强迫自己不要挣扎,虽然她惊恐万分,但她绝不容许恐惧妨碍她的思考。在摆脱这些恐怖分子之前,她绝不能让歇斯底里的情绪坏了事。
她告诉自己要有耐性,静候逃脱的时机,不论有多想尖叫,她都得控制好,否则莫克的妹妹们一定马上跑过来。老天,她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安琪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离开屋子前,她会跟歹徒合作的,那样对莫克和他的家人比较安全。然后她会奋力抵抗,高声尖叫,甚至用嘴咬,好让他们后悔胆敢绑架她。
一阵敲门声响起,他的手才从她嘴上移开,另一个人打开门闩。安琪把那人的脸仔细端详一番,他是个黑发,浓眉、满脸痘痘的家伙,脸上邪恶的表情使她害怕发抖。他的神态说明了他是标准的亡命之徒。
电光火石间,安琪明白他是谁派来的了,是她亲叔叔的手下。
在她身后的人把一把手枪在她面前一亮,示意假如她出声警告,他会杀了她。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他不敢。如果现在她死了,所有财产都会捐给慈善机构,这是她父亲遗嘱里写着的,所以她叔叔只是想破坏婚礼而已。她一度想反抗——那恐怖分子跟本不敢杀她,但又改变了主意,她不想危及莫家的人。而且假如他们相信她很害怕,打算合作,也许防备会比较松懈。
安琪被允许把门打开几寸,李婕正站在门口朝她微笑。
“老天,安琪,你甚至还没穿好衣服。要我帮你忙吗?”
安琪摇头:“我不需要任何帮忙,莫琳,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你何不到楼下跟你丈夫一起等呢?我相信你的则明会希望你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招呼来宾的。”
李婕的表情没有改变,在门再度关上前一直保持微笑。但是听见门落锁的声音后,她立刻转身跑下走廊。
她冲到楼梯口时,莫克正走入门厅。莫莉从客厅跑出来扑向她的哥哥,他把她举起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弯腰把莫凯的女儿莫宁儿抱在另一只臂弯里,四岁大的女孩给她叔叔一记湿湿的吻。
李婕猛冲下楼,莫凯在楼梯底接住她:“慢一点,老婆,你会受……”
她眼里的惊恐使他住了嘴:“出了什么事?”
“安琪叫我莫琳。”
莫克听见了他嫂子忧心忡忡的口气,他把两个小女孩放下来,走上前去。他注意到大门敞开着,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他父亲忘记了今天的婚礼得保秘吗?
“她只是搞混了,”莫凯对他妻子解释道,“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她一定会有点紧张。”
李婕摇头,她转向莫克:“安琪叫我到楼下跟我丈夫则明在一起。有人和她在房里,我很确定,她是想警告我。”
莫克已开始走向楼阶:“莫凯,你去叫铁铮守着后面的楼梯,他们或许会试着带她从那儿出去。叫战军守在安琪窗户外面,我怕他们会跳窗。”
他发号施令完毕,人已走到楼上,和正走下楼梯的父亲擦身而过,继续朝走廊上走去。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异常危险,但他却发觉自己冷静得过头。虽然体内怒火熊熊,但他决不会让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他会等安琪脱险后再尽情发泄怒气。
他到她的房门口,轻轻地试一下,确定门已被锁上,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猛撞那扇门。门板应声裂开,脱离了门轴飞到房里。
安琪想警告莫克当心,但被蒙住了嘴。
第二个人试着用手中的枪对付莫克。莫克如闪电般迅速移动。他的对手还来不及瞄准,手中的枪就被夺走了。然后莫克把歹徒的手扭向他身后往上扯,直到那人的手脱臼并发出痛苦的哀号,莫克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向门边的墙上。
愤怒给了他力量,此刻他已愤怒得近乎盲目。因为安琪看来害怕得要命,而那混蛋的脏手还放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袍子开口大得让他怒火更炽。
“别碰我的女人!”
莫克大吼一声走上前去,捉住安琪的歹徒知道他已走投无路,他等莫克到他面前时,把安琪往前一推,企图趁机逃离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