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是你的骨肉啊──」慕容宁的声音破碎。
「我不希罕,一点也不希罕!」
爆怒狂吼出这句,他遽然转身狂奔而去,像是一个即将窒息的人,不顾一切的只想逃出箝制。
像是历经了一场激战,慕容宁几乎被抽空气力,整个人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滚烫的眼泪重新翻滚而出。
「小姐,妳有没有事?姑爷有没有伤到妳?」一旁的七香蹲在主子身旁,焦急的到处检视。
但慕容宁不看自己臂上那块渐渐浮出的瘀红,也不理会七香的叫唤,只是抹着泪,捡起满地一块一块的碎布,像是捡拾满地的心碎,将那团支离破碎的布紧紧的拥在怀里,她再也忍不住的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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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起,嵇仲轺对慕容宁几乎是不闻不间,总是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想见他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依然夜宿书斋里,好像无法忍受跟她同处在一个房间似的,甚至有时在府中遇上了,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但她不怨,她温柔抚着平坦的肚子,里头有着一小小的希望支撑着她,鼓舞她不放弃、也不绝望。
只要偶尔能看见他,知道孩子的爹就在这里,就算他冷落她,她已经满足了。
「你简直太不象话了!」
怀孕三个多月后的一天早晨,她才一出云苑,就听见远处大厅里传来争执声。
「我已经认了这孩子,也让她留下,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那是嵇仲轺的声音,却疏冷得没有半分感情。
「宁儿是你的妻子啊,她才刚怀了身孕,你却要上商船远行到东瀛,一去就是半年,你──你究竟有没有把宁儿放进眼里?」
慕容宁站在厅外不远处的柳树下,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他要到东瀛半年?!
明知自己不该偷听,但双腿却不听使唤。
「她是你们要的媳妇儿,不是我要的妻子。」
一句冷漠如冰的话,再度把嵇老爷气得怒声咆哮,也让厅外的慕容宁像是又受了一次凌迟。
「我不许你去!」嵇老爷强势地命令道。
「我已经决定了,谁也别想拦阻我!」嵇仲轺径自转身往厅外走,一干的行李跟两名小厮早已在厅外等着。
东瀛?
那可是好远、好远的地方啊……
慕容宁偷偷看着他越过前院的俊朗身影,脑中纠缠着一片混乱的思绪。
俊朗身影跨出朱红色大门外,等她回过神来,欲提起裙襬追出去时,那抹俊逸冷然的身影,早已经远远消失在门外。
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但在平静的生活中、恬静的面容下,她却还是会偷偷思念嵇仲轺,一天又一天盼着他回来的日子。
她以为她可以等到孩子的爹回来,亲自迎接孩子出生,但就在九月某一天寒凉的夜晚,孩子竟提早到来。
第八章
在慕容宁平安生下孩子后二十三天,离家半年又十五天的嵇仲轺回来了。
一进门,风尘仆仆的他都还来不及喘口气,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就这么传进耳中。
「她生了?」他愕然一怔。
他要当爹了?
亲自到府门来迎接他的母亲,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宣布这个好消息。「是啊,比预期提早半个月,宁儿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可算是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啊。」嵇夫人想起那三天,简直像跟阎罗王搏命。
嵇仲轺沉默不语,但那个刻意被他搁在脑海外的人儿,此刻却又在他心里隐隐掀起了波澜。
话锋一转,嵇夫人提起宝贝孙女,眉眼全是掩不住的笑。「不过这小盼儿虽然小了些,但健康活泼得很,胃口更是特别大,跟你小时候简直一个样。」
「盼儿?」他狐疑地蹙眉。
「喔,瞧娘一时高兴都忘了,宁儿替咱们嵇家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儿,一张脸蛋跟她娘简直一个样,精致漂亮得活像玉石雕琢出来似的,笑起来简直教人甜进心坎里。」
看着母亲说得眉飞色舞,嵇仲轺却只是怔然望着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唉呀,你瞧我这话真多,忘了该让你赶紧去看看妻女,她们要知道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嵇夫人迫不及待把儿子往院里头推。
但嵇仲轺的脚步却像是被钉住似的,怎么也无法移动半步。
「轺儿,你怎么了?」意识到不对劲,嵇夫人停了步、脸上的笑也慢慢敛起,正色望着儿子。
「轺儿,娘把话先说在前头,宁儿是咱们嵇家的媳妇儿,孩子也生下来了,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是宁儿的丈夫、盼儿的爹,我绝不允许你三心二意,你可听清楚了?」
随后嵇夫人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道。「宁儿为了给咱们嵇家生这孩子几乎赔上一条命,这份情,咱们嵇家怕是一辈子也偿不清,我绝不会允许你辜负她,该怎么做,你自己可得好好想清楚。」
「我先进去换身衣服。」嵇仲轺没有正面回复,选择逃避,匆匆转身而去。怀着复杂纷乱的情绪,他举步跨过院落,脚步不自觉地在通往书斋跟云苑之间踌躇。
突然间,一抹粉藕色的身影蓦然闯进他眼里。一抬头,慕容宁就站在不远处的拱桥上,一身粉藕色的衣裳衬托出她娇柔的气息,美丽的脸蛋透着两团粉晕,轻咬着红唇欲言又止,一双盈盈翦瞳,璀璨得几乎映亮阴灰的天际。
就算生过孩子,她看起来依然清灵动人、优雅纤细,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只除了明显比以往更加丰盈的胸脯。
两人远远相望,感觉如此接近却又那样遥远,几步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河,是谁也无法跨越的界线。
慕容宁看着远处那抹英俊挺拔不减,却显得更加成熟稳练的男人,心口不听使唤怦怦直跳、双腿颤得快要跌下桥去。
睽违了半年之久,再次相见,慕容宁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我……我听说你回来了。」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缠在手绢里的柔荑紧绞得像是快滴出水来似的。
她比谁都明白嵇仲轺见到她不会高兴,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他,因为──她是那么思念他。
「嗯。」他轻哼了声,在冷淡的情绪中却多了一种莫名的矛盾情愫。
他该是厌恶她的,但经过半年,好似那些怨与憎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再也激不起仇恨的波澜。
见他沉默不语,仍一如过去的生疏冷淡,慕容宁盯着自己的鞋尖,反复深呼吸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毅然抬起头。
「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恨妳,更恨妳肚子里的孩子!
跌进他幽暗深沉的冷眸里,他曾说过的话蓦然在脑中响起,叫她硬生生将女儿两个字吞回肚里去。
她眼里原本闪耀的雀跃光采,陡然像是被无情寒风吹熄的烛火黯淡下来。她怎会天真的以为经过这半年,他对她与孩子的恨会有所改变?怎会以为他们之间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看着她伫立在桥上孤单的身影,寒凉的风扫过她的裙襬、牵起她颊边的发丝,纤弱得惹人怜惜,教人几乎想将她牢牢收进袖中好生呵护。
他那千斤般沉重的脚,突然间竟冲动的想跨出那一步,但桥上那个娇柔人儿,却蓦地转身快步而去。
望着她落寞的身影,他的心口竟有些微紧抽?!他不禁怀疑起自己,这些日子来对她的种种想法,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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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场安心的好觉,嵇仲轺像是摆脱了过去丰年多来的疲惫,待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桌上摆着一份已凉的丰盛午膳,但他没有胃口,神清气爽换了身衣裳,便出房外在府中四处走走。
但一双腿不知是怎么的,竟然不知不觉将他带到云苑,一个他住了多年、此刻却令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地方。
在门外犹豫了半晌,他转身举步欲走,却又突然停下脚步,不听使唤的重新回身,跨进云苑的院落里。
云苑一片静悄悄,他小心翼翼开了房门,只见房里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位于床边的柳木摇篮里躺着一个「物体」。
他左右张望了下,好奇蹑步上前往摇篮里探了探,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这就是盼儿──他的女儿?她好小,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几乎手可盈握,简直像个布娃娃似的!
他愕然瞪着摇篮里的小东西,活像是看稀世怪物。
这就是他娘口中那个「精致漂亮」、「活像玉雕琢出来似的」娃儿?他努力左右端详,却怎么也无法从这个红通通又皱巴巴的小东西身上,看出半点端倪来。
沉睡的小东西紧握着小拳头,双眼紧闭,睡得酣甜,连他凑近她小脸前,对她喷着温热鼻息都浑然未觉,像是什么也惊扰不了她的好眠。
他实在忍不住满心的好奇,便伸手戳了下小娃儿的额头,突然间,小娃儿竟突然微微张开眼,看见矗立在眼前的「巨人」,两眼突然瞪得老大,随即像是受到极大惊吓似的,小嘴一扁,张嘴放声大哭。
这下,轮到他惊吓的倒退三步,他活像是打家劫舍的贼一样,紧张的左右张望深怕被人发现。
看来小得不可思议的娃儿,哭声却是惊天动地,大概连府邸外都能听到这惨烈的哭声,但早该被吓跑的他,双脚像是被钉住般站在摇篮前,怎么也拔不开。
他弯下身来细细研究,很难想象这小东西那么小的一张嘴,合起时像是连一个花生都塞不进去,哭起来却成了张血盆大口,起码可以塞进两个小拳头。
那娃儿,笑起来简直会教人甜进心坎里──
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娘亲说过的话。但他怀疑这小东西会笑,现在看来,她除了睡就只会哭个不停,好像有用不完的眼泪似的,简直跟她的亲娘一个样──
「小盼儿,别哭别哭,娘来了!」
突地,他听到门外远远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他不希望被她发现他出现在这里,仓皇四下张望退路,现下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逼近门口──
在最后一刻,他竟很窝囊的,仓皇转身一跃,从窗户落荒而逃。
「盼儿不哭,娘来了!」
在高大身影迅速闪出窗外的同时,房门也同时被急忙推开。
慕容宁快步跑到摇篮边,心疼地抱起哭得声嘶力竭的娃儿,熟练地搁进怀里轻柔拍抚着。
听到母亲的声音,小盼儿很快就止住了哭,悬着眼睫上的泪,再度沉沉睡去。
慕容宁专注地端详着女儿酣甜的睡颜,她的唇畔不由自主浮现慈爱的微笑,好像百看不厌似的。
好不容易瞧够了,她才依依不舍将盼儿放回摇篮里,细心盖好被,一起身,却发现一旁的窗户竟然大开着,凉风自外阵阵灌人。
「瞧我大意的,不但把盼儿一个人留在房里,连窗户都忘了关。」她摇头轻斥自己的粗心,赶紧探身将窗户关起。
拿了张椅子在摇篮边坐下,伴着女儿,慕容宁手里捻着针线,开始专心缝起衣裳,嘴里边柔声说道:「盼儿,娘要做件衣裳给妳爹,虽然妳爹大概不会喜欢娘做的衣裳,但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兴他终于回来了──」
房里的人静静的缝着衣裳、轻声对着摇篮里的娃儿说话。
而窗外悄悄伫立的人,却将这些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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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兴他终于回来了──
连续几天晚上,嵇仲轺失眠了。
这句话深刻得像是烙进他的脑子里回荡着,久久挥之不去。嵇仲轺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儿震撼了他,而他的妻子也迷惑了他……
打从她进门后,他就极力排拒她,将她视为骄纵任性、自私自利的千金小姐,但女儿的出生,却彷佛唤醒了他天性中温和柔软的那一面,让他开始理性看待慕容宁,不再把她当成憎恨的敌人。
他发现,慕容宁几乎取代了他这个正主的地位,深受府中下人的爱戴不说,甚至为往日有些死气沉沉的府院带来了融洽和乐的气氛。
有几回见她抱着孩子在花园里散步,他明明渴望过去跟她说说话,看看那奇妙的小东西,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打破那道竖立在彼此间许久的藩篱。
甚至也可以说,看似对生意运筹帷幄、雄才大略的他,此刻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女子,怎么跟她们母子俩建立关系。
沈蓉儿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早已派丫鬟送来书信好几回,满纸绵密的情意、深切的思念足以教人动容,但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竟然离不开云苑半步,每天总会找借口在附近绕着,就为了找机会偷瞧孩子一眼。
他甚至发现,沈蓉儿的脸蛋已模糊得让他几乎想不起来。
带着辗转难眠一整夜的闷气绕过回廊,双腿不知不觉又来到云苑,才刚步入院落,就见一名妇人局促不安的立在门外。
嵇仲轺认得她,她是请来照顾以及奶小盼儿的奶娘。
「孟大娘,妳怎么站在这儿?」他不悦地揪高眉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去喂孩子喝奶岂不要饿着了?他请她来可是要奶他的孩子,怎她却站在门外纳凉?
才回家几天,他不知不觉中已将女儿喝奶的时辰记得一清二楚。
「少爷,少夫人她、她不让我进去。」孟大婶泄气的说道。
「为什么?」他看了眼紧闭的门扉,眼里满是狐疑。
「少夫人说,她坚持自己奶小小姐。」孟大娘娓娓说起满腹委屈。「打从进府的第一天,每回奶小小姐、洗澡、穿衣,换尿褥,少夫人全坚持自己来,不许我动手,今天甚至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要我出府去另找人家──」当奶娘这么多年,远近知名的孟大娘可是第一回被遣退,面子自然挂不住。
「她要自己喂奶?」脸色大变,他不假思索立刻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见慕容宁抱着孩子靠坐在床榻上,胸前的衣服解开一大半,露出大半边雪白的肌肤,以及一只丰盈的乳房。
他亟欲问个究竟,完全忽略自己突然的闯入会让衣衫不整的慕容宁有多羞窘,让还奶着孩子的她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尴尬得脸庞几乎快烧起来。
「妳……怎么不让奶妈奶孩子?」他跨着大步来到她面前,蹙着眉头问道。
他突然闯进来,为了就是问这个?「这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自己喂奶。」极力压下羞窘,她坚定的望进他眼里。
「简直不成体统。」他可从没听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亲自奶孩子的?「嵇家又不是请不起乳娘。」出身名门大户的男人,自有顽固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