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看台上,我愤愤不平的用膝盖垫着纸抄写,倒不是因为被赶出课堂,而是我这辈子也没见过申小雅这种人。
竟比我还卑鄙!
申小雅并没有自觉,在一旁安慰我说:“别在意,不就是上课嘛,反正你也不听讲。”
我一怒掷笔:“申小雅,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她冷笑道:“席安,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我们不过半斤八两。”
我被她一语中的,哑口无言。
一上午我俩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心怀鬼胎,埋头工作,申小雅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根据经验,我想她大概已灵魂出窍了。
下午,她又要我陪她去杂志社交稿,我反正也没事做,既不能回教室有不能去钟洋的宿舍,就同意了。
在编辑室外,不时有一些女编辑借故出来看我,指指点点,我想我肯定是被当成申小雅的什么人了,弄得浑身不自在。
过了很久,她才出来,对我说:“刚刚领了稿费,我请你吃饭。”
从一家麦当劳出来时,已经晚上7点了,她又说:“去蹦迪吧。”
我说行,不过换我请客。
路上,申小雅突然很不舒服,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我说,要不咱们下次再去吧。
她摇摇头:“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是老毛病。”
进了GG迪厅,就像进了群魔乱舞的地狱。音乐震耳欲聋,烟雾缭绕,灯光闪烁,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申小雅大概是常客,一进去就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那人头发半长不短,一身重金属,闪闪发亮,把自己弄得像个凶器。申小雅拉着他钻进舞池,眨眼就被人群淹没了。
我以前从没来过迪厅,因为钟洋不来,而我自己跟本懒得动。我像个乡巴佬似的东张西望,迷乱的灯光从我身上一再扫过,使我看上去也在扭动。舞池里人头攒动,空气污浊,让我窒息。
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一回头,正是刚才那个“重金属”。他朝我咧嘴笑,牙齿在荧光下发出瘆瘆的青光,仿佛吃人的野兽。
他十分友好的问我:“你是申小雅的老公?”
我说:“我是她的同学。”
他不屑的说:“得了吧,别跟我装了,我又不是你们老师。”
我懒于和他争辩,于是问:“申小雅呢?”
他往舞池里一扬下巴,说:“跳舞呢,你等会儿她吧。”
我挤进人群,每个人一到这里几乎都变得一模一样,目光茫然,身体神经质的摆动。我在人群中穿梭,被甩起来的手臂打了无数次,也没找到她。刚出来想透透气,却看见她正靠在吧台边上。我走到她身边,问她还难不难受,她并不回答,好像心不在焉,目光在舞池中央游离。我又问她在找什么,她“嗯”了一声,仍不作声。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又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向我,好像刚刚才发现我在旁边。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阵,突然笑了。那笑容在她脸上明艳的绽放,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纯粹而无邪的笑脸,如天使降临。
又是天使!
我正为自己的想法暗自惊讶,不料申小雅突然扑上来,双手压低我的头,热烈的亲吻。还未等我反应,她已松开我,咯咯的笑着:“席安,你会飞吗?”
我被这个敏感的问题和刚才的吻弄得心慌意乱,结结巴巴:“我、我不……”
“那就跳舞吧!”她不等我说完,就将我拉进舞池,忘情的跳了起来。我像一根棍似的杵在疯狂的人群当中,看着面前的申小雅,看着她的背上展开羽翼,看着她渐渐飞起……
我头晕目眩,一头栽倒。
第五章
贫血迟早有一天会使我颜面丢尽。当我悠悠转醒,心里这么想着。
申小雅并不在我的身边,“重金属”倒是在一旁又递毛巾又递水。我向四周看看,竟是个单间,有床有家俱,隐隐还可听见嘈杂的音乐声。
“这是休息室。”“重金属”见我一脸疑惑,便向我解释,“你要是还晕就再躺一会。”
我摇摇头,坐起来:“我没事,就是有点贫血,你——”
我顿住,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总不能叫他“重金属”吧……
他倒很善解人意,笑着说:“大家都叫我四仔,你叫我小四也行。”
“唔……小四……”我迟疑着,“申小雅呢?”
“她还在外面,你要找她?”小四十分殷勤,“我帮你叫她过来吧。”
“不,”我阻止他,站起来,“我自己去找她。”
当我把正在狂扭的申小雅从人堆里拽出来时,她十分不情愿。
我说:“都10点了,你们家人不着急呀?”
她不耐烦的说:“他们才没工夫管我呢。”
之后便甩下我,兀自跑回舞池。
小四靠过来,满脸同情,安慰我,说:“她父母都在美国呢,家里就一个奶奶,也管不了她,玩野了。”
我说:“她可是我们学校的才女。”
小四点点头:“这姑娘,有个性,眼睛长在头顶上。来这儿少说也半年了,几乎没和别人说过话,你放心吧。”
“我和她没关系。”我再次重申。
小四却不相信,他一副深喑事故的样子:“我一看你们俩就是一对,我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就看人最准。”
我觉得好笑:“那你看看我是什么人?”
他重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说:“你是个矛盾的人,很孤独,但甘愿孤独,想改变,有害怕改变,有才华,却任其荒芜,而且——”
他放低声音,神秘的说:“在你的心里隐藏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你的一生都会被它所左右。”
我被他说的心惊肉跳,脸上却哈哈大笑:“小四,你在这里实在暴殄天物,你应该改行去算命。”
小四倒不觉得讽刺,他得意洋洋的说:“申小雅倒是说我应该去做诗人。”
午夜过后,申小雅终于肯回家了。小四非常热情的将我们送到门口,说与我聊得投机,希望我常来。
走出几步,申小雅突然说:“你离小四远点儿,他很危险。”
我心想,他再危险也不会像色狼一样把我压倒,同性恋我都见识过还怕他?再说要不是你把我扔在一边自己去high,我也不会和他沾上边,我哪儿那么喜欢男的呀!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申小雅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一直在想的是,既然申小雅吻了我,那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也可以吻她?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一时兴起?
虽然我对她才刚刚了解,但她喜怒无常的性格却让我深深困惑。我承认我的确被她吸引,像照镜子一样,我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可她似乎又比我多了些什么,更加完美,更加生动。
那么我喜欢她吗?
慢慢的,我又对自己困惑了。直到她家楼下,我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眼看着她消失在黑暗里,我心想,明天再说吧。
***
回到家,躺到床上,我果然不负众望的失眠了。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钟洋。
不知当他看到我和申小雅在一起,会有什么表情?我想象着各种不同的表情在钟洋脸上交替更换,不禁莫名的兴奋起来。
太有趣了,就让我看看吧!
无可否认,我最开始决定追求申小雅的时候,有一大半是为了捉弄钟洋,丝毫没有想过,如果他没有任何表情自己会不会受不了。
钟洋并无意垂钓,而我却总是自愿上钩。
第二天,我虽眼圈乌黑,却精神抖擞的来到学校,迫切想看钟洋脸色的想法使我的精神无比亢奋。没想到校门口就遇见了他,心情大好,极为主动的上前寒暄:“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
钟洋倒像吓了一跳:“呃?还不是为了毕业以后的事。”
“联系的怎么样了?”我表示出关心的样子。
“我父母觉得能作为特长生上大学比较好,但有一间深圳的俱乐部开的条件也不错,机会难得。”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阿飞介绍的那一间。”
我脸上笑容一下子僵掉:“哦?是吗?不错啊……”
他在门口买了几根油条,递给我一根,说:“你又没吃早饭吧。”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嘴里干涩,咽不下去。
我俩各怀心事,都默不作声,埋头啃油条,不知不觉又来到看台上。
清晨的风微凉,吹在身上竟有些凛冽。
“你怎么想?”钟洋突然发问。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不知他问什么。
“你希望我去哪儿?”
“嗯……”我迟疑着,“俱乐部吧,你不是一直相当职业球员吗?”
再说,我心想,阿飞推荐的你当然乐于从命,何必惺惺作态来问我。
现在我哪还有什么影响力。
“可那样的话,我们以后可能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钟洋提醒我。
我的心急速抽紧,咬了咬嘴唇,换上一副不在乎的面孔,笑着说:“什么也没有前途重要,况且,你不觉得我们以后本来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吗?”
“我知道你要出国。”他不耐烦的说,“可你总得回来吧?我要是留在北京,等你一回来就能见面了。”
哼,见我是假,和阿飞厮守才是真吧!
我冷笑:“钟洋,别这么儿女情长,这世上谁没了谁活不了呢?”
他看着我的脸,似有些不可置信:“席安,这可是你的真心话?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在固执己见?”
我见他旧事重提,不愿恋战,于是起身告辞:“钟洋,你别太抬举自己了,我还没那么无聊。”
我哪有功夫管你们的闲事,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追求申小雅,到时候你自然明白那是不是我的真心话。
***
回到教室,申小雅正坐在她的位子上接着看那本“土匪诗集”,看见我也不理会。我坐在她旁边,没话找话:“你饿吗?我给你买点儿吃的去吧。”
她这才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别误会,我不能当你女朋友。”
我一下子觉得很没面子,尴尬了一会儿,说:“那我能追你吗?”
“你随便。”她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伸手把书抽出来,扔到一边,说:“别看了,我带你玩去。”
不容她表态,我就开始动手收拾她的东西:“我要追你,你得给我机会。”
我把她拉到北图对面的新潮流,这里是以前我和钟洋的据点之一,每周必来一次。这儿设备好,人也不多,不像有的旱冰场里面人多的像逛庙会,划个冰跟玩赛车似的。
到达以后,发现人家还没开门呢。于是我提议去附近的麦当劳待会儿,申小雅拉住我说:“逛天成吧。”
天成小商品交易市场紧邻新潮流,我对这里一直有心理阴影,因为每年年底,夏炎就是从这儿批发出上千张贺卡,然后直接扛到我和钟洋的面前。
申小雅孜孜不倦的在一个个完全相似的小礼品柜台前挑来减去,却什么也不买,我毫无乐趣的跟在她后面,两条腿都快走折了,心想女人真是逛街的动物没错。两个小时之后,她似乎看上了什么东西,和老板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十分激烈。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那老板拿出一个凶器模样的怪器械,瞄准了她的耳朵。
我忙问:“干什么呢?”
她说:“穿耳洞。”
我从未见过这类稀奇玩意儿,新奇的凑在一旁看,不料整个过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鲜血淋漓,只“啪、啪”两声闷响,就大功告成。申小雅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傻,又叫老板在她左耳上再穿一个。那老板说一下子穿两个会影响愈合,她说,没关系,你穿吧。
然后,她又转向我,说:“走吧,该开门了吧。”
我问她疼吗?
她摇摇头:“比想象中的差远了。”
走进新潮流里面,我先去租鞋存包,回来之后发现申小雅已经爬上跑道中央的舞台,随着激烈的音乐跳舞。我站在台下拉她的脚:“别跳啦,下来吧。”
她弯下腰,大声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放大音量,压过音乐,又重复了一遍。
她摇摇头说:“你滑吧,我不想滑。”
我说:“你该不是不会滑吧?”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是不会。”
我把她拽下来,说:“我教你,包会。”
申小雅平衡感很好,没多长时间就已能拉着我的手快速的绕圈了。我问她像不像在飞,她用诧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还差一点点。
滑了一会,觉得累了,她就席地坐在跑道边上,我去吧台买饮料,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人大概18、9岁,但不像学生。
申小雅见我回来就对我说:“他问咱们俩愿不愿意跟他和他的女朋友比赛。”
“怎么比?”
“一共滑3圈,最后一圈要穿过波浪区。”那人说。
我看看申小雅:“你行吗?”
她转头问:“奖品是什么?”
“没什么奖品,”那人笑了,指了指中央的舞台说,“不过输的人要站在那上面当众啵儿一分钟。”
不待我阻止,申小雅便拍拍屁股站起来,爽快的说:“行!”
乘那人去叫他女朋友的空隙,我给申小雅进行了短暂的速成培训:
“过波浪的时候,脚要放松,,身体前倾,一旦摔到不要用手去撑。”
“这么简单?”她看着我说:“席安,你该不会为了这个机会故意打假球吧?”
我推着她上场,道:“现在才想到为时已晚了。”
对方的女朋友身材异常娇小,一身劲装,与我们两个身穿松垮校服的人截然不同。吧台侍者被请来作裁判,一声令下,四个人箭似的冲出起跑线。
前两圈很简单,两对人咬得很紧,而第三圈到来我们俩竟还领先一筹。冲向波浪区的时候我感到申小雅的手在抖,不出我预料的在第二个波浪处摔倒,连带将我也扯倒在地,后面一对没想到我们如此之逊,刹车不及,接连追尾,摔在波浪区里。想在波浪区里站起来简直难上加难,我们四个挤作一团,连滚带爬。
最后半圈申小雅的速度明显减缓,我们被远远甩在后面,胜负已经明了。
她沮丧的坐在地上:“怎么这么难?”
我说:“你除了摔倒时没用手扶,另外两项全没做到。”
她并不理会我的揶揄,卷起裤脚,左边小腿青了大片。我问她还能走吗,她用手摸了摸,嘴里嘶嘶的吸了口凉气,说:“还行,没事。”
此时胜利者洋洋得意的过来:“怎么样,二位?”
我同他讲价:“她今天刚学会,肯定不行,算了,我请你们喝水吧。”
他一脸不屑:“请客有什么意思,让我白请你都行。”
我还想争辩,申小雅缺打断我:“亲就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