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问什么要跑,有点儿像低等生物突然受到刺激以至末梢神经不能与大脑统一。
我抱住他,哭道:“钟洋,一定是你太恨我,才不能升天,是我害了你!”
他听了以后莫名其妙:“升天?我升天干什么?”
我抬头看他,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便用手去摸他的脸:“你已经死了,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果然是憎恨我的,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一只心想找我报仇……”
他抓住我在他脸上摸索的手,似乎觉得很好笑:“席安,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我死了?”
“……你一直没有出现,如果你没死,不会不来看我……”
“所以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不求甚解,胡思乱想?席安,你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活蹦乱跳。”
“可是那辆车……”
他的身体好象微微一震,将我拉近,声音很轻,但很湿润:“是你推开我,忘记了吗?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我疑惑的瞧着他的眼睛。
“对,所以我要报答你,”他笑的很诡异,“我要以身相许。”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拳将他打倒:“你这个混蛋,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出现?我为了你差点割腕自杀!”
“你说什么?”他扯过我的左手,手指按在那道新生的疤痕上,声音颤抖,“你做什么傻事!就算我真死了,你也不能——”
我抽回手,点指着他的头:“你说,为什么不来看我?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
“冤枉啊,你昏迷的时候我天天守在你旁边,废寝忘食,心力交瘁,直到你脱离危险了才回深圳去,差点儿被开除。”
“我出院以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妈妈说你去杭州了,也不肯告诉我电话号码。”
“对了,我妈为什么也说你死了?还给我念了一段你的遗书呢。”
“啊?你妈跟我有什么仇我可不知道,不过你也够笨的,我要是被撞死了,哪儿还有工夫爬起来写遗书啊!”
“奇怪……”
“行啦,别想了,快点儿把这儿收拾完了,我请你去吃顿好的,我现在可是致富了。”他拍了拍口袋,得意洋洋。
“这么暗,怎么收拾呀,都怪你,吓唬我干嘛!”我不住的抱怨。
谁知钟洋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房间立刻就亮如白昼。
我悲哀的瞅着他,说:“原来你还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这种法术……”
他用力敲了一下我的头,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真的被撞坏脑袋啦?难道不知道墙上有电灯开关吗?”
***
钟洋请我去吃必胜客,人出奇的多。在外面等位的时候,他笑嘻嘻的问:“席安,你为我殉情,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瞪了他一眼,心怀报复:“不要问我奇怪的问题。”
“你的答案呢?”
“以后告诉你。”
“席安,你很恶劣。”
“彼此彼此。”
点餐时,我只拣最贵的,见他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心里非常嫉妒,酸溜溜的说:“不愧是球星,出手阔绰,非我等平民可比呀。”
他故作谦虚,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杯水车薪,只为博美人一笑。”
“你现在休假?”
“不是,回来办点儿事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一直以为你还在杭州,所以去学校,触景生情,以慰相思之苦。”
“说来也巧,我今天遇到申小雅,才忽然泛起缅怀过去的心思,结果竟然真的遇到你。”
钟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遇到了申小雅?在那里?”
“R大门口。”我同他调侃,“你别紧张,我已经对她免疫了。”
他的表情却愈加凝重,几近恐怖:“席安,难道你不知道,申小雅已经死了。”
我愕然的张大嘴,手里的叉子“当啷”一生掉到地上。
“不可能!”
“是真的,在你出事以后的一个月,她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下来,当场就死了。”
“她为什么要自杀?!”
“你不知道?你不是做过她的男朋友吗?”钟洋好像比我还不解,“据验尸的医生说,她吸毒已经很久了,两只手臂上都是针孔,我想她和小四那帮人鬼混大概也是为了换毒品。”
原来如此……
她的缥缈,她的追求,她的痛苦,她的无望,她的神经质,她的喜怒无常,她的一切都得以真相大白。
她曾那样绝望的拼命抓住我,却不知我其实也只是一根稻草,自身难保。
我的眼泪流下来,滴落在面前的咖啡杯里,双重的苦涩。
钟洋为我拭去泪水,说:“她一定是变成了天使,才会指引你我重逢。”
“明天,我带你去看她。”
晚上,我试探的对妈妈说:“我今天遇到了钟洋。”
她好像没什么特殊反应,还叫我带他到家里玩儿。我想了整晚,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她所说的那个人,正是申小雅,她不让钟洋找到我,也一定是怕他将申小雅的死讯告诉我。
而我却误会成钟洋已死。
妈妈,爱我的妈妈,你果然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其中出了偏差。
***
第二天,钟洋开车来接我,我惊讶的说:“都买车了?那我是不是要叫你钟先生?”
他笑了笑:“是我爸爸的车,我只是考了驾照。”
申小雅的墓很小,但打扫得很干净。我将手里的花放在她的墓前,墓碑上有她的照片。
一张很难得的笑脸,迎着风,如一朵怒放的蔷薇,那样残忍的挥霍着自己的青春与梦想。
在生命中最美丽的那次飞翔里,你是不是真的快乐过?
***
钟洋发动车子,开到北京体育师范大学的门口,说:“我去办点儿事,你等我一会儿。”
我点头,他又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在你昏迷时,申小雅让我交给你的。”
我接过盒子,他下车离开。
打开盖子,静静躺在里面的,是那个我送给她的电话亭,旁边有一封信,是申小雅的笔迹。
信很短,只有几行。
她说,我将这个电话亭还给你,它的门上有锁,而我却找不到钥匙。
席安,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在盒底,还放着一本书,是那本艾伦·金斯堡的诗集。我随意的翻开,那一页折着一角,正是她无数次念给我听的一首诗,叫做《祈祷》。
“钥匙在窗台上,
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
我有那把钥匙,
结婚吧艾伦!
不要吸毒,
钥匙在窗台上,
钥匙在窗前的阳光下。
——爱你的,妈妈”
***
钟洋回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我问他:“办什么事?”
“体师同意破例录取我,不过条件是毕业以后必须留校5年。”他笑着说,“你不是说我适合当老师嘛?”
大学四年,留校5年,一个球员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我定定的望向他:“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回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许久,俯身吻上我的唇。
“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有我的天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