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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城 page 11 作者:殷子期

  钟洋见我玩的无精打采,说:“这么多人间奇景你都看不到眼里,到底想要如何?”

  我说:“不如去龙潭湖。”

  他听罢便要掐我脖子,因为龙潭非湖,游乐园是也。

  到底还是来了。我如鱼得水,完全不用地图指南,拉着他直奔我一向的保留剧目。

  也许是他运动神经太好,小脑过于发达,导致平衡机能及其敏感,做欢乐杯都会吐,看到海盗船更加面无血色,两腿发软,任我如何软硬兼施就是不肯靠近一步。

  我自己玩也没意思,不禁埋怨:“早知道就不要买通票,好蚀本。”

  “有那么多健康项目你都没有看到!”他信手一指,“比如那边那个!”

  那边那个是摩天轮。

  其实我一直认为来游乐园最傻的就是乘摩天轮,在上面慢慢悠悠的转上一圈,好像老太太。而且这里的摩天轮身兼几条血命,总叫我不寒而栗。

  据说,某天六个中学生在一个小吊厢里抽烟,不幸引起火灾。当时他们正处在顶端,赶来的工作人员和消防员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它燃烧,待转到底部早已面目全非。

  我在顶端时对钟洋讲述这个故事,然后点燃一支烟,说:“我们现在来八拜结交,不能同日生,但能同日死。”

  他笑:“如果是拜天地,我就拜。”

  我也笑,改口道:“钟洋,你愿意与席安结为夫妻,无论贫穷或疾病,终生相携,至死不渝吗?”

  他还是笑,笑得闭上眼睛。

  “我在心里答一千遍,可惜你听不见。”

  火灾没有发生,我们又去排队玩碰碰车。有个小孩仗着父母在身边挤到我们前面夹塞,非常讨厌。我俩对看一眼,不禁冷笑。

  活该他倒霉,与我们一同进场,我俩熟练操控两辆车前后夹击,将其撞得七荤八素,吓得直哭。他父母在场外也急得大叫,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我俩荼毒。

  等这一场一结束,我俩便飞也似的逃走,剩下背后的一阵咒骂。

  接着想去做音乐木马,可被管理员以身高超标为由拒载。

  在出口处,钟洋先出去,我留在里面,突然想起来:“哎呀,我还没有射击呢,你等我一会儿。”

  我转身往回跑,钟洋在外面急得大叫我也没听见。

  在射击场里,我几乎百发百中,赢了一大堆吃的东西,来到出口,却找不到钟洋,我想他一定是生气了。

  回到学校,我抱着奖品去敲他宿舍的门,他打开门看见是我又砰的关上了。我没有办法,又不好意思在走廊里哀求——其他宿舍还有人呢,只好坐在门口等他什么时候出来。

  等了很久,我都快把那堆奖品给吃完了,他才开门。

  我说:“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其实我也是想赢点儿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嘛!”

  他问:“好吃的在哪儿呢?”

  我一指肚子:“都在这儿呐!”

  他就过来掐我,说:“你给我吐出来!”

  ***

  钟洋离京参加试训之前,我在心里许下一个小小的咒,然后就坐车到西单华威的六层。这里摊位多如牛毛,我多日不来早已忘记,只好一家挨一家找,终于在营业结束前给我找到。

  我对老板说:“我来买那把刀。”

  老板显然已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茫然的问:“什么刀?”

  “一把日本刀,大概有这么长,刀柄上嵌有一颗红石。”我用手比划给他看。

  他恍然大悟,说:“那个呀,已经卖掉了。”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跑去找钟洋,他正在宿舍收拾行李。

  我兴奋的对他说:“你还记得那把刀吗?我许了一个咒,如果它被别人买走了,那么我们就永远都不会一刀两断!我刚刚去华威一看,真的已经卖掉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一点也不为此雀跃,然后从手提箱里取出那把刀:“对不起,买它的人,是我……”

  我惊得向后倒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盯着那把刀:“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我不知道?”

  “就在刚才,我比你早进这个门半小时……”

  我沉默,他也沉默,许久,我说:“钟洋,这是封建迷信,你不要信!”

  “席安,你不要信,不信就不灵。”

  “好,你什么时候走?”

  “过一会儿,我爸爸开车来接我,你也一起去机场吧?”

  “我不去。”

  “我一个月以后回来,你自己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吸毒,不要不吃饭,不要惹事生非。”

  “知道啦!你怎么比我妈还罗索!”

  “是你自己不肯长大,整天让人操心。”

  “钟洋,你有无兴趣加入人民教师的队伍?”

  “谁家的孩子肯交给我祸害?”

  “我看你挺有潜质,至少招人烦这一条已经符合了。”

  “嫌我烦我就不回来了。”

  “那我就过去找你,每天烦死你!”

  钟洋走后,学校对我唯一的吸引力也消失殆尽。我干脆不去上学,天天呆在家里租碟看。我妈问我想去英国、澳大利亚还是新西兰?我说哪儿离中国近就去哪儿。然后我想,不如去香港,据说从那儿到深圳比从我家到钟洋家还近!

  我妈也难得幽默一回,说:“现在去香港比去南极还难,他们怕你过去共产。”

  有时,我会接到钟洋的电话,向我诉说职业球员的生活有多么令他热血沸腾。我对此毫无兴趣,又不好扫他的兴,只好跟着一起激动。我突然发现说不定自己是个作演员的好材料呢。

  有时,我也会接到另外一种电话,没有声音,不久后挂断。

  五月份的第一次全市模拟考试中,我本以为自己一定是全年级最后一名——因为我只在第一天上午去考了语文,后面两天皆在家睡觉,总分100。结果令我吃惊的是我只是倒数第二名,霸占我位子的是申小雅——她一门也没有来考。据说R大对她的表现非常不满,声称如果她不能在六月的第二次模拟考试中进入全市前5000名,就取消她的保送资格。

  偶尔我会在校园里遇见她,她已瘦的能飞起来了,眼神空洞,表情绝望。

  当我再次接到那个无声的电话的时候,我说:“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你是好孩子,我会送你一颗糖。”

  ***

  钟洋从深圳回来,晒成另外一个种族。他给我看一个足球,上面有某国脚的签名。我对足球仍旧耿耿于怀,趁其不备偷偷用手将国脚的名讳涂掉了一笔。

  在“二模”之前,我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邀他助力。

  他对我的动机深表不解:“偷卷子?你考那么高有什么用?”

  “我想在毕业之前给母校留下好印象。”

  “别废话,快点老实交待!”

  “这是我的真情实感,你还要我交代什么?”

  “席安,告诉我,是不是为了申小雅?”

  我只有点头。

  他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看你就是犯贱,最好人人都像申小雅那样对待你,你才浑身都舒服!”

  我低下头,思量很久,方说:“我对她做到仁至义尽,才好从此忘记她。”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管!”钟洋毫不为之所动,拂袖而去。

  ***

  经过多日的侦查,我搞清了放卷子的地点,原来它就安安静静的躺在教研室的一个普通木柜里。

  真是不够警惕,难道建校几十年,就从来没人有过我这种企图?

  是夜,我带齐工具,蹑手蹑脚溜进教学楼内,刚要抬腿上楼,身后有人一拍我的肩,骇得我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还未及喊出,就被钟洋捂住嘴,扯到一边。

  他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你没常识,从正面上楼正好经过保安室!你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悄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他冷笑一声,说:“你今天一天魂不守舍,满脸写着‘我要犯罪’。”

  “真的有这么明显?大家会不会都看出来了?”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你别吓唬我,我现在紧张的腿都站不直了……”

  “有什么可紧张的,你还害怕处分呀!”

  “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紧张,可我就是很紧张……”

  “到了,钥匙拿来。”

  “给你。”

  “这是改锥!”

  “是啊,用它撬开。”

  “你怎么不配一把钥匙啊?”

  “钥匙在老师兜里揣着呢,要配还得练半年‘三只手’。”

  “这要撬到哪辈子去呀!”

  “你都来了还这么多怨言……”

  正在我们俩聚精会神的和门锁奋战的时候,几道手电光束晃到我们身上,有人厉声喝问:“什么人?!干什么呢?!”

  我跳起来,拉着钟洋就跑,两名保安在后面穷追不舍。刚逃出校门,只觉眼前一片刺眼的灯光,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我的身体飞了起来。

  第十章

  1998年,炎夏。举国上下齐心抗洪,我独自一人躺在医院里和死神搏斗。

  ***

  出院后,身体还很虚弱,父母把我送到杭州的外公家里疗养。外公外婆非常慈祥,当然他们只知道我出了车祸,但不知道前因后果。我的外公在战争年代参加过长征,现在依然保持着军人严谨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5点叫我起床和他一起晨练。在此期间,我学会了一整套太极剑法。

  平时,我会独自出门,看不断的断桥,不孤的孤山,娇绿的新茶,烟雨中的西湖,听雨打荷叶,经声佛号,暮鼓晨钟,哀婉的《白蛇传》。

  我总是选择在雨天出门,这样我就可以尽情的流泪而不会被人知道。西湖的一草一木,都曾倾听过我的声音,如果此后有人折下一片树叶,不知会不会吹出钟洋的名字?

  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消失的如此彻底。我总是习惯回头看看,可他却永远不会再在那里微笑着等我。

  失去了,才明白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我悄悄躲在房间里,用薄薄的刀片再次切开左腕的伤疤,殷红的血喷涌而出,不断的跌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条纤纤涓流,不知流向哪里?

  我跟在它的后面,跌跌撞撞。

  至少,带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吧……

  推开房门,我听见尖叫,阳光像一道魔法,将我的意识带回三年前。

  那一天,晴朗无云,钟洋捏着我的手腕,问:“这个疤,是怎么弄的?”

  我笑嘻嘻的回答:“被猫抓的。”

  他紧紧的握着,目光湿润:“席安,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再伤害自己!”

  钟洋,原来你真的已经死了,否则你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

  外婆被吓得犯了心脏病,与我一起在医院急救。出院后,我再次回到北京,妈妈抱着我哭泣。

  她说,小安,那个人没了,你还有爸爸和妈妈,你要好好活着,妈妈不能没有你……

  可是妈妈,没有那个人我会很痛苦。

  可怜的妈妈,爱我的妈妈,对我说出善意的谎言:“小安,那个人走的时候留下遗书,希望你能代替他活下去,代替他看人生的风景,体会生活的甘苦,你要完成他的遗愿,否则他死不瞑目啊!”

  妈妈的眼泪浸透了每一道皱纹,她乌黑的头发仿佛只在一夜间便染上白霜。

  我用双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说:“妈妈,我懂了,我会为了你,为了所有爱我的人努力活下去。”

  那场昂贵的车祸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出国留学的计划早已搁浅。我在上一个著名的高考补习班,准备参加2000年的高考。由于基础薄弱我报考了电影学院,不是表演系而是学编剧。

  钟洋曾经说,如果他没有选择足球,也许会去当导演。

  我只希望能够最大限度的接近他的梦想。

  我每天早上8点准时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找回我失去的另外一半高中生活,晚上,在R大的自习室里写完一套又一套各种各样的模拟题,离开时已是深夜。

  生活的忙碌像一剂麻醉剂,使我的心得以暂时平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忘记了如何怀念,午夜梦回,眼泪却总是湿透枕畔。

  我总是在上课的间隙,拨通钟洋家的电话,那边会传来令我心碎的声音。钟洋用一如既往的快乐语调向我诉说着残酷的现实。

  我一次又一次按下重拨键,反复听这个声音,将它深深的刻在心里。

  “你好,”我跟在他的后面重复着那句话,“我现在不在家,请在提示音之后留言。”

  ***

  今天早上,我去上课时,看见了申小雅。她胖了一点,脸色好了很多,站在R大门口好像在等人。

  我从她面前骑过,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停下来。

  就算没有我的帮助,她最终还是上了R大。我心里想着,钟洋果然是被我害死的,我先下了一个毒咒,又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你应该是恨我的吧……可是为什么不来找我报仇?就算你化成厉鬼来找我索命,我也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你……

  也许是因为偶遇申小雅,我忽然起了回高中看看的念头。

  那个令我们初次相识的旗杆,那个记录着所有欢笑与泪水的看台,那个我们曾朝夕相处的宿舍,还有,那条夺去他生命的路。

  我以前总是避免从R大附中门口经过。在我眼里,那条路浸透了鲜血。我甚至能够看见躺在那上面的,年轻的,支离破碎的身体。

  傍晚,学生都已放学回家,校园里人烟稀少。我如一个离开多年的老校友,慢慢走过每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看台后面的楼梯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出口处有阳光射进来,像一道天堂之门。我低下头,借助那光,小心翼翼的辨认每一级台阶。快接近出口时,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人。

  他是逆光站着的,脸上一片模糊,周身镶了一圈金色光晕,如神祗下凡,令我目瞪口呆。

  他微笑着,对我说:“席安,我从很远就看见有个人同你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受到刺激,神经错乱起来,掉头就跑。钟洋见我逃跑,也拔腿就追。迎面正是图书馆的大门,我便跑进去,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跑到最顶层,已到尽头,慌不择路之际,我躲进一间未上锁的房间,钟洋随后赶到,也跟着进来。

  房间很大却漆黑一片,摆放着一排排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与纸张混合的味道。我突然发现自己走路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便不敢再动,倚在一个书架后面无声的喘气。许久,另一个脚步声也消失了,我疑惑着,轻轻抽掉眼前的两本书,想看看另一边的情形如何,没想到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我惨叫一声,向后踉跄几步,撞倒了身后的书架,一下子发生连锁反应,后面“轰隆轰隆”,倒塌之声不绝于耳。图书馆的老师闻声赶来,将我们怒斥了一顿,责令今天之前将这里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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