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满心懊恼,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夫人眼泪簌簌下淌,叫道:“烈儿!”他吃了好大一惊,凝神看向眼前的中年美妇,只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陡然生起,怯怯道:“您是在叫我吗?我可不叫这个名字,您认错了吧?”
听得他的话,夫人拉过老爷,哭得更厉害:“我怎会认错?震天,你看看,他是不是我们的烈儿?他……他跟你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夜飞眼前的另一张脸,虽皱纹已多,两鬓斑白,却浓眉俊目,威严逼人,那五官形状跟他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如看见了三、四十年后的自己。他吃惊更甚,两眼睁得大大的,直视着那老人,竟无法移开目光。
那老人此时也是眼蕴泪光,直直看着夜飞,轻拍夫人肩背道:“别太激动,问清楚了再说。”
夫人好不容易情绪平缓了些,突然想起什么,撩开夜飞额际头发一看,惊喜的泪水又流下:“你这里的疤是怎么来的,可还记得?还有……你的小名叫什么?今年几岁?”
夜飞如在梦中,他额头那个淡淡的旧疤便是引玉也未曾注意过,眼前这美妇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答道:“师傅说从捡到我的时候就有,我却不记得是怎么来的。师傅叫我‘狗儿’,说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话说到此处,夫人已经将他紧紧抱住:“烈儿,你真的是我的烈儿!你这个小名,是小时为了避灾而取,亏得你那么小,却没忘记……”
一旁的总管也老泪纵横,哽咽道:“天可怜见,终于找着二少爷了!”
那面貌与他酷似的老人虽未说话,却将手伸了过来,颤抖着在他头上轻抚。
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还兀自不敢相信:“我有爸爸妈妈了吗?”
自那晚飘然而去,引玉伤心至极,连带身体也是一塌糊涂。
那夜他酒喝得太多,心情反常,有人勾搭便任由轻薄,那与他一起的男子需索甚是无度,他反而加以怂恿,身体本就有伤,兼之吐血后急运轻功,动了内息,行了三、四十里便颓然倒地,只略一运功便周身真气乱串,有如千万根小针刺在丹田,竟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此刻宿醉并内外伤齐发,狂呕不止,到得后来竟又连着吐了七、八口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吐出的东西,惨笑不停,自出江湖十几年,从未有人能伤他一根毫发,今日竟沦落到如此境地。他自己也未想到,对夜飞会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若能杀了他,反而没这么气苦。
原来这世上,竟无一人对他真心,师父待他,只是象平生最得意的大作,平日里孤僻严厉,哪有温情;师兄鬼影,生性冷漠寡言,与他亦无关爱可言;露水之欢,仅仅贪图他的年轻美貌,一夕过后便什么也不剩;家中状况他更对谁都不愿提起,已有数年未归;本来遇见夜飞,以为是平生幸事,从来不留的一颗真心不知不觉间全放在夜飞身上,已经想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哪想到伤他最深的竟然便是夜飞,从前他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若真心喜爱的人对他负心,定要亲手杀之,作为了断。岂知真的到了这一日,他竟下不了手。
他气夜飞,更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象个女子般优柔寡断,自伤自怜。
熬了半夜,天色渐亮时,他稍稍感觉好了些,挣扎走到附近一个小湖洗浴,此地他从前来过,鲜少有人居住,身体各处的不适若再不清理,已无法忍受。
躺在冰凉的水中,他身体好痛,心更痛,却不可抑止的回想当初景况,那个笨笨的小偷儿远远跟在身后,探头探脑,自以为碰上肥羊,可惜碰上的是他这个魔头……不错,在夜飞眼中、心中,他便是个大魔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了吧。
尖尖的指甲直刺入掌心,一缕鲜红渗入水里,他竟浑然不觉……
为什么还要想他,不准再想了!苏引玉,你还是个男人,还是昔日的“玉狐”吗?你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他尖叫一声,将湖面打得水花四溅,喉头一甜,又喷出鲜血。
洗浴过后,一身的血污总算除去,心情也稍稍平静了些,他穿上那件满是血迹的衣服,漫漫前行。好在这件外袍中还有些银票,到了大路上,他拦住过路的一辆马车,随手便给了那赶车人一张五十两的,那人欢天喜地的收下,自然什么都不问了。
赶了好一段路,车把式才想起有件事不问不行,转头满面堆笑的道:“请问公子,想往哪儿去?”
引玉此时疲倦虚弱,浑身无力,实在不可长途跋涉,略一沉吟,小声道:“到前面的路口,便转道向西。”
不过三、四个时辰,到了一个雅致的小庄院门前,引玉下车推开大门,缓缓行进,庭院中虽然陈设老旧,收得还算干净。引玉看着此间景物,心中颇不是滋味,径自向后院的主房走近。刚到门前,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叫唤:“少爷!是少爷吗?”眼前的门也登时打开,一个神情憔悴的美妇人站在门口,眉目间与引玉有六、七分相似,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引玉!真的是你!”
引玉轻轻叫了一声:“妈,是我。”
身后那女子也快步迎了上来:“少爷,您好久没回来了,快点进屋吧。”却原来是个二十七、八岁的丫鬟。
到得里屋坐下,丫鬟奉上茶水便回避开了。
那美妇紧紧拉着引玉衣襟,仔细看他,泪水流个不停,见他衣衫上带着血污,神情又很是疲惫,哽咽着道:“你怎么了?”
引玉摇头道:“我没事。”反向母亲问道:“那个人……他怎么还不接你回去?难道便把你放在这里一辈子?”说着伸手替她拭泪:“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美妇一听他的话,眼泪落得更急:“你不回去,他便只怪我。引玉,娘求你回去一趟吧,他可是你父亲啊。”
引玉深深皱眉,扭头道:“我不回去,那种父亲我早当没有了。”
美妇哭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引得你这么恨他?每次问你你又不说,我心里……我心里好苦……”
引玉搂她入怀,安慰道:“没什么,总之我是来看你的,别提他了好不好?”
安抚了好一阵,他掏出怀里余下的银票,放在母亲手里柔声道:“我这么久没回来,是在外面做正事,这些银票,你收好了。我只留几天就走,没时间照顾你,你自己保重。”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只靠微弱的内力勉强支撑,此时脑中一昏,暗叫不妙,急急对母亲说了声:“我累了,先去休息。”快步寻到自己房中,总算是倒在了床上。
昏沉之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他身上,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心中大急,便醒了过来。
一双如鹰的眼神紧盯着他,无比熟悉又无比恶心。
他大惊道:“怎么是你!”待要起身,却发现身上大穴均被制住。
那人狂吻他脖颈,声音充满欲望:“引玉,我想你想的好苦。若不是你母亲念着我想见你的心意,真不知怎么找你。”
引玉全身一阵冰凉,已知今晚怕是逃不过了,只冷冷道:“你今天若是动我,我明天便杀了你。”
那人突然低声笑起来:“引玉,刚才我搭你脉搏,显是受伤不轻,别说明天,一月之内恐怕都无法与人动手,再说,你行事虽有几分像我,毕竟做不出轼父的事吧?我这么疼爱你,你要杀我,我便让你杀了也可,只是眼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了。”
引玉听着如此无耻的话,彻底绝望,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了,扭转头避开他濡湿的唇舌,想强忍住恶心,却实在要吐,干呕了几声又呕不出什么东西,连呼吸都变得甚为困难。
那人见他似要晕去,伸手在他胸腹间缓缓灌入内息,待他呼吸稍稍平稳,便一把掀开他衣襟。但见他外袍之下,什么都没穿,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看见他身上痕迹,目中便象要喷出火来,恨恨道:“你竟这么淫乱,只是不让我碰!”随即将引玉两腿拉开,俯身仔细察看,越看脸色越是阴婺。
引玉忍不住又吐了起来,身躯僵硬得有如铁石,那人看着他这副样子,冷笑道:“我一碰你,你便要吐,你只管吐,吐完就舒服了。”言语间不再管他的反应,径自除去衣衫,将他身子翻转成趴跪之势,便直接往内部侵入。
疼痛只是其次,引玉此刻真的想死,往日这所谓的父亲对他下手时,虽也凶险,却没一次真正得手;既知他有此图谋,十五岁之后便再没回去,连姓都改了跟着母亲。谁知他竟迁怒于母亲,将她赶到这别院,再不理睬。母亲原本也只是个小家碧玉,嫁入豪门作妾,遇到何事,至多哭哭啼啼。这种事,又怎么跟她说?不想却害了自己,显是母亲见自己难得回来一趟,派人通知了他。若知道她的丈夫现下对亲生儿子正做着禽兽不如的暴行,岂不当场吓死?自己竟是连大声呼救都不能。
一边被粗野的强暴,还一边被迫听那些恶心之极的表白,那人便象是要把所有压抑的欲望全部在今晚发泄,吐了又吐,终于什么都吐不出,只剩一双无神的眼半开半闭着,任那些屈辱的疼痛占据身体,那些无耻的话语钻入耳膜。
“引玉,我终于得到你了……”
“引玉,你真好,谁也比不上你……”
“引玉,你可知道,除了你,我对谁都不行了……”
“我想了你这么多年,再不会放你走了……你要陪着我,永远陪着我!”
第五章
两年后
偌大的厅堂里,到处是耀眼的白色和此起彼伏的号哭,一副紫檀木棺放置在大厅正中,众人围跪四周,哭得好不伤心,只有一个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男子远远站在一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冷冷看着。
一个与他面貌略有些相似的妇人踉跄站起,走到他身前,哭着道:“引玉,过去磕头。”
那男子没往那边去,反在她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向大门方向走去,步履虽缓慢,却极是坚决,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妇人看着他走出门的样子,心中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眼泪不断流下,嘴里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引玉慢慢的走出那阴暗的庭院,太久不见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眼,终于结束了吗?他竟然还活着,这可真是奇怪的事。
两年了吗,好长的时间,比从前的二十几年还要长,他还以为已经又过了二十年。
开始刚被带回主宅的时候,他每天都想杀掉那个人,却发现自己的食物中持续的被下着一种药——一种抑制功力的药。对不会武功的人,一点伤害都没有;对他这种人,才有特别的功效。
过了一段时间,他只想死,用尽所有方法都一再失败,甚至到后来,会被整天四肢分开的绑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连吃饭、如厕都要当着那个人的面。于是他不吃东西,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成功,那时他便会被从身上下另一种药,一种效力极强的春药。那种药非但令人不想死,还会哭叫着求人侵犯他,不管对方是谁。
最后,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这样好多了,只是偶尔会做一个很甜美的梦,甜美到从梦中醒来后,想马上又睡着。那个人听见他的梦话,会狠狠逼问他“夜飞”是谁,他说不知道,就被整弄得几天都睡不着觉。
直到前几个月,那个人才告诉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事,巧取豪夺、杀人越货,手下的杀手死士几月几日接了什么生意,杀了什么人,抢了什么东西。他没有表情的听着,心中想的竟是原来我真的象他,怪不得从前有人说我是妖怪,有这种父亲,儿子又会好到哪里?
整整两年,他没走出过那个院子,就算准他在家中走动,也总是有人跟着他,杀不了、逃不了、死不了,他真的已经不存任何幻想,那个人不但是个疯子,而且是天下最阴险狡猾的疯子,他从前引以为傲的智计在那个人面前,完全是小孩子的把戏。
近些天来,那人出现的渐渐少了,却每来一次都变本加厉,完事之后用一种不舍得又充满怨毒的眼光看着他,他还以为会得到最后的解脱,谁知那人自从有一晚盯着他看了整整一夜,却什么都没做以后,便绝迹不来。
今天他一出房门,看见的便是满院素白,心下已有所感,听得底下的仆役窃窃私语,道是请的名医说老爷这两年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已然回天乏术。正嚼舌间,看见了他,才纷纷躲避。在这个家里,他的身份是最大禁忌,都知道有这么个庶出的少爷,却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包括他的亲娘和众多所谓的兄弟姐妹。若有人和他多说上几句话,老爷势必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只要见了他,便会自觉闪避。
他却早已将那些话听了个清楚,心中不知轻松多些,还是嘲讽多些——这也算是报复的一种吗?也许只有这种死法,才适合那个曾经被他称为“父亲”的疯子。他这是第一次不用武功,也可杀人,两年前的那一晚便想做的事如今自动达成,却殊无高兴之意——准确的说,他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一切都索然无味,连死也是,而且他懒得去寻死。眼下的他只想好好的多晒一下太阳;还有,他会试试,他还可不可以做回从前的苏引玉。
京城·镇远大将军府
自从将军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少爷,老爷夫人得偿夙愿,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喜乐。全因府中主人一向待人甚好,主人家得了幸事,下人们也跟着高兴。加上这二少爷虽流落在外多年,却天性良善,对人从来没有坏声气,就连对打扫庭院的下等仆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一说起他来都是由衷的喜欢敬仰。
老爷雷震天,大少爷雷允武,二少爷雷允烈,一家人的名字都是响当当的将门之号,老爷年已六十开外,仍能带兵出征;大少爷留守京畿,负责京城防卫安全,是当朝有名的青年将领;只有二少爷,对领兵打仗毫无兴趣,家人却也不勉强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亲人,只要平安开心就好,就是有一样让所有的人都为他担心:允烈少爷经常会一个人发呆,每次发呆发得最狠的时候,手里定是拿着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玉佩,若有人想看看,他无论如何都不给,便象是什么活宝贝一般。这个怪癖连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问他他不说;劝他他不听,除此之外倒是千依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