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他依然僵硬的后背,江新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了,她以为自己只是想,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真的从他身后拥他入怀。
此时沉寂的尴尬让她几乎想夺严而出,但是她不能,那样的话,天亮以后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她只能呐呐的说声对不起,无奈的蹙起眉头、闭上眼睛,她发觉自己真的很失败,依然是这么的瞻小。
熟悉的道歉彻底将夏临风打回了现实,他苦涩莞尔,屏住很久的呼吸终于自由了,打开微波炉门从里面取出温热的牛奶,转身望著她低垂著的小脑袋,他轻叹口气,伸手拉起她垂在身旁紧握睡衣两角的小手。
「没关系。」
呆呆的望著自己手中的牛奶杯,温暖的热度穿透手心,但她却觉得一股悲凉随著他的转身离开渗进她的血管,一点一点的流向心脏。
第一次他回应了她的对不起,但是,这声沉重的没关系,却压得她心酸,竟然是如此的难以忍受,如果一切能够从来,她一定不会再对他说抱歉。
只是,一切都不能从来了!
返身走回阳台,点燃一根烟任烟雾弥漫在眼前,夏临风不想自己的失落表现得太明显,可是好像玻璃窗上淡淡映出的落寞倒影,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临风……我……」
「我说了没关系。」
盯著玻璃窗的倒影,盯著江新禧端著牛奶小心翼翼走近他身后,她瘦弱的身影微微垮下的肩头,还有无措低垂的眉眼,这一切都让夏临风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愤怒。
她以为他是什么?她说做朋友他们就是朋友,他的关心就是友谊;她想拥抱就毫无预告的越界,然后退回去再无辜的说一声对不起!该死的!该死的对不起!
烦躁的深深吸入一口烟雾,却被呛到咳嗽,夏临风咳嗽的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将烟蒂使劲灭在烟缸里,他一直都知道,在她面前的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瞪著他憋红了整张脸却努力压低咳嗽声,看他气急败坏的将烟头在烟灰缸里一下一下的狠狠压灭,江新禧不禁想笑,其实这副画面真的很好笑,比他被螃蟹夹到手指还要好笑,但是,一股心疼却涌上她惨澹仰起的嘴角,如果他咳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这个男人被她整惨了,伤心了、生气了,可是却还说没关系,忍无可忍发泄的方式,竟然是让自己憋到流泪。
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坏一百倍、一千倍,明明说要做朋友的,却又贪心的不想放手,这样的她比利用他的江新禧更可恶,起码当年她还敢承认自己的可恶,而此刻的她,只能无耻的这样敢做不敢为。
握住杯子的手指紧紧扣住,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新来过,倒退回拥抱他之前,退回到她说做朋友之前,或者回到五年前她说分手之前!
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她能做的就只有让他好过一点,无声的将手中温热的牛奶递给他。
「喝点吧!不会那么难受。」
夏临风抬起涨红了的脸庞,瞪著眼前的水杯,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力的垂下头,为这样的自己懊恼,他不该这样迁怒的,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好,不够资格让她爱上,只能这样责怪。
「抱歉!」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说出了重叠的忏悔,不禁都露出无奈的苦笑,为了什么道歉,此时此刻谁又能说清楚.
就只能这样吧,他们的关系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退回原点,夏临风抬起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夜风吹著肌肤都微微发凉了,但是比不上此时此刻他心底的悲凉。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江新禧的笑容更是无奈,她发现除了谢谢之外,自己就只能对他说对不起,但每次都只是徒增伤害而已,她又何尝不知这样撕开伤口再撒盐的举动是多么残忍,但却好像别无选择,除非——她离开!就像从来没重逢过一样。
「临风,知道吗?其实你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男人!」
「是吗?你以前好像也说过。」
夏临风苦涩的回应,他是否是好男人他不知道,只知道他这样的男人,江新禧不要,所以他也不想听。
「我……抱歉,其实茜蕊她——」
「够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是不可能,所以你不用再说对不起,也请你不要这样乱配对,她只是个孩子,我仅仅是把她当妹妹一样,很晚了,去睡吧!」
即使她即将说的是事实,夏临风也不想听,转身跨回客厅窝回沙发里,摆明了不想再继续,虽然很孩子气、很不成熟,但方茜蕊根本就不是他们俩之间的借口。
瞪著夏临风将被子掩在头上的动作,江新禧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神来,她第一次见他发火的样子,一股委屈瞬间涌上眼眶,没出口的话梗在喉咙上下滚动,烫得她眼眶发酸。
他们是不可能的,她知道,所以才这样情难自禁,如果他们之问没有这段过往,如果他们之间像方茜蕊的故事一样是青梅竹马,如果她像方茜蕊一样年轻单纯,那她用得著这样吗?用得著努力克制自己想拥有他的心,犯得著嫉妒一个小女孩,用得著把他推向别人吗?
眼泪无声的滴落,重重的坠落在心尖,她是有苦难言呀!
「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我会尽量提早搬出去的,晚安!」
伸手重重的抹去眼角的泪水,江新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说完便转身向卧房走去,但手臂上瞬间多出的力道阻止了她。
「对不起,新禧,原谅我!原谅我的一时失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你走!求你!请你不要走!」
翻起身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夏临风真的怕了,他只是不想听她把他当负担向外推的话,他只是不想她刻意的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只是……只是不想再次失去她而已!
瞪著被他紧握住不放的手,她的眼泪再次止不住的跌落眼眶。
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根本不应该喜欢她的,而她根本就不应该因为他的喜欢而陷入喜欢,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求你别哭……新禧……」
她不停滑落的泪水仿彿滴在他心头一样,烫得他的心生疼,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止住她的眼泪,治好她眼中浓浓的悲伤。
江新禧别过脸躲开他为自己擦眼泪的手指,她不能再次迷失,时间不能倒回,那么错一次就够了。
瞪著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夏临风的冷静回来了、失落回来了,不禁重重的垂下手臂。
「别哭了!我不再说,你也别说要走的话,我们——起码还是朋友吧!这种时候,随便什么朋友都会腾出一间房间给你,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坐回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夏临风口中的苦涩和香烟的尼古丁混合,一直苦到胃底。
泪水凝固在眼底,望著一迳吞云吐雾的夏临风,江新禧的心牵扯著、挣扎著、矛盾著,她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又或者怎样让自己彻底放开心结?
就仿彿此时她左右为难的心情,站在他身旁,她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回房、应该离开,但是,望著烟雾缭绕中他紧皱著不放的眉头,她的心似乎也一同被他抓住了,于是她再次违背理智的坐了下来。
她没走!夏临风望著和自己脚掌并列的一双嫩白玉足,说不出心中的五味杂陈。
她不要他,却又狠不下心;他想要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是该狠狠的把她拥进怀里,还是远远躲著她、忽视她、忘了她?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是,因为她是新禧,所以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做不到。
「我进医院的时候茜蕊十五岁,她几乎是在医院长大的,不仅仅因为她父亲是院长,她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所有人都哄著她、惯著她,也许是医院环境单纯,她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不能对她板起面孔认真,但我对她仅仅是对一个孩子的疼爱,所以你不要乱猜。」
捻熄烟蒂,夏临风解释的很明了,不管他们是否有结果,他都不愿意有误会存在。
可是江新禧却知道这不是误会,她不相信他会迟钝到看不出方茜蕊的少女情怀。
「可她是认真的。」
回想这一下午方茜蕊所有的小动作,江新禧不由得牵起苦涩的嘴角,方茜蕊的确还是个孩子,但孩子的感情却是最真实的,也表白得最明显,很幼稚却让她忍不住羡慕,如果她也能为了爱情放手一搏,他们就不会这么彼此受折磨了。
「我也是认真的!」
回头望向江新禧,紧紧的锁住她企图躲闪的眸子,夏临风想她应该清楚,他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什么,过去是、现在也一样,看著她、关注她、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她,即使是重复多年前的记忆,他也甘之如饴!
虽然是自讨苦吃、自讨没趣,但是不可以吗?如果她意气风发的话,一切就都是可以的,所以她没必要这么在意。
「为什么是我?我就真的值得?真的喜欢我吗?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因为曾经的不甘?」
重逢后,江新禧第一次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禁锢,却是如此直接、坦白,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残忍,但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逼到死角,不再动摇。
「你——该死的!江新禧,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刨开,看看里面淌著的是什么!」
听著她、盯著她不由得咬紧牙根,夏临风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且炙热,让江新禧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人被他点燃了一把火,前一刻所有的狠心、决心,全部被焚烧殆尽。
她的心是高傲的,一贯如此,但是此时在他那几乎把她看穿的深眸中,她的心,那颗高傲的心,颤抖的芳心肆动,里面流淌的是冰与火的纠缠,痛得极度深寒、痛得焚心似火!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他就会看到,此时的她有多痛苦,不比他少一分。
「为什么?」
好半晌,久到夏临风以为时间凝固了这一秒,久到他以为能够这样热烈的和她相望一辈子,她才轻启朱唇,幽幽吐出这三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挪不开眼神?瞪著她英气的眉,瞪著她充满灵秀智慧的眼,目光摩挲过她娇小挺翘的鼻子,那盈盈微抿的朱唇,夏临风不禁扯出一记笑容,不是苦笑却更甚。
为什么?如果感情的事情能够说出个所以然的话,他又怎么会这么痛苦。
面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她的缺点他可以说出一大堆,但,是江新禧就不可以!他这样警告过自己一千次,但他更可以说服自己一万次,她的缺点在他眼里又都让他心疼,她坚强又脆弱,高傲也孤独,无情还似多情,自私却所剩无几……所以他放不下,心疼得不能自拔!
为什么?也许只有天才才知道答案,而他不是,新禧就更不是了,也许她在其他方面是天才,但在感情上,她一定不及格,她几乎不懂得去爱,也不懂得接受爱。
「因为我念旧,忘却要很久的时间,五年不够,也许要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
「旧不如新!」
望著他唇角一直噙著的笑,好久她才费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如果她曾经说过夏临风不解风情、不懂浪漫,那看来她又错了,或许她其实一点也不曾了解过他。
「有没有听过,情歌还是老的好,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说情人还是老的好。」
他顺下她的话尾,用一首老情歌为自己辩解,不为煽情,只因情感压抑得太久,忍不住要倾诉给她。
「不怕受伤吗?即使已经痛过一次!」
手指纠结衣角,她声音很轻但却沉重,五年的时间依然没有改变,她落难、他出现,犹如屠龙勇士,但是,童话故事里的屠龙勇士,不需要独自舔伤的。
「受伤?其实,我最受伤的时候,就是你不在我身边。」
专注的望著她,他要自己这次不许退缩。是的!他最痛苦的时候、最受伤的时刻,就是她离开她、消失的人生,所以说他傻也好、说他痴也罢,只要能够得到她的消息,哪怕是隔著千山万水、隔著茫茫人海,对他来说就是欣喜。
江新禧要自己躲开这痴情的眼神,但是,他渐渐红了的眼眶让她的视线不忍转移。她是江新禧呀!不是别人,是那个利用他、抛弃他的江新禧,是那个心比天高、目中无人的江新禧!他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
张张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这次自已还能说什么?她想说他傻、说他笨、说他痴到让她心疼、让她心软……但她不能说!或者再说一句对不起之类的?不!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以她转身离开,依然选择逃跑。
望著她匆匆起身的背影,夏临风虽然早就知道会这样收场,但是心痛仍然止不住,该怎么办?他该拿她怎么办?又该拿自己怎么办?
第八章
关上房门,同时也关住身后剌痛她的目光,江新禧仿彿溺水的人获救一般呼出一口气,狠狠咬住下唇猛然摇头。她错了!全错了!五年后的今天,她根本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夏临风的面前,根本就不应该介入他的生活,更根本就不应该在他面前流露悲伤和脆弱。
好一个情人还是老的好!他的一句念旧犹如蚕丝一般瞬间将她缠绕包裹起来,心痛得快要窒息。
他可知道这对她来说就像含笑饮毒酒,三分是苦,是无边的万丈深渊;七分是甜,是甜蜜到泛酸发苦的狂喜狂悲,引诱她想要的欲望无边。这样的男人,过去她舍弃了,五年后的今天,她又怎能自私的让他用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牵挂一个不值得的人,她不值得!
木然的躺上床,瞪著窗外清冷的月光,江新禧想哭却哭不出来,唯一的感觉就是疲倦。
天亮以后她又要出发了,好累,其实她的心早就疲惫得一点力量都没有了,一度她让自己理所当然的依靠他,告诉自己这里才像个家,有温暖、有关爱、有个她割舍不下的人,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离开了,心可能会有被掏空的感觉。
有什么办法吗?她曾经自私过一次,不能对同一个人自私第二次。
「你要走吗?」
原本应该熟睡中的方茜蕊在她身后轻轻发问,带著孩子气的稚嫩和半梦半醒的蒙眬,这声音在江新禧听来就仿彿从她心底冒出来似的,不禁扪心自问,要离开了吗?真的能够一走了之?
「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