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姵姵翻动书页时,眼角瞄到他站在门边,专注于耳中的音乐和手上的书,没发现他早就到了。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进来啊。」她拿下耳机朝他微微一笑,有礼而生疏,掀开毯子套上毛绒绒的室内鞋,走到书桌后头坐下。
「藏书很丰富的书房。」他简单的评语。
说丰富还真是太小儿科了,这里简直是小型的图书馆!
「我父母都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所以收藏很多。」姵姵唇弯弯的,笑得很可爱。「坐啊。」
柏竣剀坐在她刚才坐的贵妃椅上,上头还有她余留的体温,他不免遐想。
「找我来要跟我说什么?」他知道姵姵不会无缘无故找他私下聊,一定有事。
如果她要说的事情和那个卡尔有关,他二话不说立刻转头就走!
不需要说服他和卡尔和平相处,情敌相见份外眼红,每回看见卡尔和姵姵在一起,那家伙总是肆无忌惮的坐在她身边,一手搭着她的肩,不然就是坐在她身后抱着她。
他每次都觉得,卡尔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姵姵觑了他一眼,相处五年,她太了解他的个性,知道要从什么角度切入比较好说服他。
「现在瑞士这个家里住下的人,都是在我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柏,包括你。」
太好了,她的开场白没有提到那个讨人厌的卡尔,还说他对她很重要,很好!
柏竣剀脸色缓和,不再那么防备。
「爱莉和卡尔,在我五岁那年前后出现在我生命中,在我爸妈过世后,他们是我最信任的人。」
姵姵娓娓诉说着过去。
五岁那年她与父母一同到法国旅行时,遇见了十三岁的小扒手卡尔。
「他抢走我母亲的皮包,我爸爸去追他——重要的其实不是里头的钱,而是里头的药,我妈妈有很严重的过敏体质,身体状况也很不好,无法适应台湾的天气,我爸爸才决定在瑞士定居。」
傅家男主人三两下追回小扒手,把皮包抢了回来,也顺手把小扒手带到妻女跟前,逼问他为何做扒手。
卡尔十分倔强,咬牙不说,还拳打脚踢不驯的想逃跑,嘴里咕噜咕噜的吐出一连串难听的法语脏话。
「小鬼,你很想被揍是吧?」傅家男主人说着就把卡尔给揍了一顿。
「你想怎样?」就算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仍旧倔强不认输,瞪人的眼神锐利得很。
「唔,我喜欢你的眼神。」傅家男主人哈哈大笑。「你很沉着,看样子不过十几岁,挺机伶的,这样吧,反正我妻子的药拿回来就算了,里头的现金你可以全部拿走。」他朝妻子伸手,傅家女主人笑盈盈的把皮包内所有的法郎掏给丈夫。
卡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诡异的亚洲夫妻,他们法语说得极好,穿得光鲜亮丽一看就知家境优渥,但他不懂这对夫妻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还有旁边抱着母亲大腿的小娃娃,张着眼睛看着他,完全不怕他全身脏兮兮又衣衫褴褛,还对他笑!
这一家三口脑子有问题……
「喏,拿去吧。」
一大把钞票被塞进手里,只觉得那些钱烫手,但这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他收拢满是污渍的双手,把钞票握在掌心,很有骨气的朝他们一家三口发下豪语——
「我叫卡尔,这笔钱我一定会还!」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柏竣剀作梦也想不到,那个卡尔会是这种出身,一个在观光区靠行窃维生的扒手。
「他是怎么离开那圈子,来到瑞士的?」
姵姵笑着回答,「我爸这人就是太无聊,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吩咐我妈带我回饭店,就跑去跟踪卡头,他看见卡尔捧着钱到一家诊所,跪求医生出诊,但是却被冷漠的拒绝,我爸爸于心不忍就帮他,才知道他偷钱是为了救一个把他养大的老游民,可惜那位游民年纪大了,病得太重,等到医生到时早已气绝多时。
「后来我爸把卡尔绑回饭店——是真的,他是被绑回来的!我爸爸根本驯服不了他,后来多亏了我妈,她一直是个温柔似水的人,她不在乎卡尔身上有多脏,抱紧他,就这样把卡尔驯服了。
「我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不愿冒险让她再生第二胎,所以只有我一个孩子,爸爸问我要不要一个好玩的哥哥,我说好,卡尔就跟着我们回瑞士了。
「卡尔是抱着报恩的心情在我们家住下,他不愿意被我们收养,只愿意当我的随扈,我父母骤逝时,我十岁,他十八,他可能突然惊觉我的处境有多危险——一个上亿遗产继承人,于是把我托付给爱莉,一人回到法国。」说到这,她顿了顿,想着该不该把实情告诉他。
「回法国?」柏竣剀狐疑的挑眉。
「嗯。」姵姵点头,想想还是告诉他,知道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为了我,他放弃日内瓦大学,进入法国佣兵学校——他为了保护我,成为一名佣兵。」所以为什么卡尔说会把柏竣剀碎尸万段弃尸大海,她一点也不怀疑。
「为了你当佣兵?」好大的牺牲啊!柏竣剀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讪笑道:「你们这么为彼此着想,怎么不干脆在一起算了。」
姵姵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意。
「如果卡尔喜欢女人的话,说不定我会逼他娶我。」她也半开玩笑的回答。「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他应该会答应才是。」
「哈……」柏竣剀发自丹田的嗤笑一声。
咦?等等,不对。
「如果卡尔喜欢女人的话——」他像九官鸟重复,「他是同性恋?」
「卡尔虽然总以随扈自居,但我却把他当成家人,你不能对我的家人态度和缓一点吗?」姵姵迳自说,没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
「老天,原来他喜欢男人,哈哈哈。」得到这个消息他不禁松了口气。「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离婚后就马上找到备胎,还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姵姵对卡尔这么没防备,因为长时间的相处,以及对彼此的感倩是亲情,而非爱情!
原来他误会,白喝了几缸醋。
如释重负的柏竣剀一时想得太开心,没发现姵姵变了脸色。
「你以为我跟你离婚,是因为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的男人,毫不留恋的把你甩了?你自大的男性尊严受到创伤,所以这么没风度!」姵姵语气轻柔,但表情却是冷冷的不带感情。「柏竣剀!你竟然把我想成……这种女人!」她难能可贵的吼。
她很少生气的,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姵姵大动肝火,但是柏竣剀这种污辱人的想法实在羞辱她的人格,也羞辱她对他的一片真心!
他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开口提离婚的吗?他不知道她有多痛苦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姵姵痛心地指控,「你甚至是我第一个男人……」
比起当初她提离婚时,他那满不在乎的冷漠回应、像是应付公事的态度,他这种想法更让她难受!
姵姵的指控让柏竣剀顿时醒悟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形于色的怒气,那指控忿怒的眼神,让他手足无措,却无从反驳。
他确实动了这个念头,想着姵姵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投进别的男人怀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那是因为他对她有情,所以嫉妒……
解释也没用,他又一次伤了姵姵的心,他自责的想痛扁自己一顿。
「你羞辱我就算了!你把怒气发泄到卡尔身上,柏竣剀!你可以再恶劣一点!」姵姵简直气疯了。
「姵姵我……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歉。
他的道歉,她不领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哀莫大于心死地翩然离去,再也没有话跟他说了。
没有阻止她离开,他知道说再多也是惘然,姵姵不会原谅他的误解。
卡尔走进书房,背过身将门阖上,落锁。
柏竣剀知道是谁摸了进来,以一个佣兵的身手,要是卡尔想,他可以无声无息的近他身,在三秒钟内扼断他颈子,让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颓丧的站起身,柏竣剀扭扭脖子,他需要振奋人心的当头棒喝。
「卡尔,帮个忙。」
卡头挑了挑眉。「唔?」
「揍我。」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有什么问题?」卡尔笑得阳光爽朗,按压着十指关节,发出卡啦卡啦,富有节奏的声响。
他正愁没机会揍柏竣剀,既然他提供自己一个练拳的机会,还不会被姵姵责怪,他当然欣然同意。
卡尔猝不及防出拳,柏竣剀被一拳打得踉跄,差点站不住脚,嘴里尝到腥甜气息,知道他被揍得咬破口腔内膜。
「姓柏的,你给我听清楚,要是有第三次——你让姵姵伤心第三次,我绝对会把你碎尸万段,你可以挑战看看我容忍的极限在哪里。」卡头笑着撂狠话。
「只有一拳吗?」柏竣剀觉得他废话太多,抹掉嘴角的血渍挑衅道。「这么容易?」不够,不够振奋人心,他需要人再揍他几拳。
「你想太多了。」卡尔不免有些欣赏他的傲气,知道他身份后还敢挑衅的人不多。「刚那一拳是帮姵姵她老爸揍的。」话说到这停顿,卡尔又趁他未有心理准备时,击出比刚才更重的一拳。
看着他承受不住重击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卡尔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拳才是我的。」
第6章(1)
气氛不一样了,姵姵虽然没把柏竣剀赶出门,但明显的态度不同,不再热络的与他谈笑,她有礼生疏的和前夫保持距离。
连笑都浅浅的,笑不露齿。
可他却厚着脸皮,不把她明显降温的态度看在眼底,更积极的讨好姵姵,一些以前不愿屈就做的事情,现在却为她做得很开心。
「姵姵,虾壳剥好了,来,你不是喜欢吃海鲜吗?」柏竣剀将一小盘剥好壳的虾肉摆在她面前,殷勤的讨她欢心。
今天晚餐爱莉做了海鲜大餐,还烫了一盘新鲜肥美的虾。
过去吃这种麻烦的海鲜料理,都是姵姵体贴的把虾壳剥好,放到柏竣剀的盘子里,把他服侍得像个大爷,但如今风水轮流转,柏竣剀为了讨好姵姵,竟然做他最讨厌的事情——剥壳机。
「谢谢你,但别人摸过的食物,我不吃。」她浅笑拒绝,不把他的好意放在眼底,但却接受卡尔替她剥好的虾,笑着朝他说谢谢。
根本就是在给他难堪,但柏竣剀不生气,再接再厉。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一张脸被揍得鼻青脸肿,想也知道是卡尔动的手,她质问过卡尔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他想被揍,我缺个沙包,何乐不为?」卡尔咧开嘴笑,痞痞的回答。
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压抑自己的心疼不舍,不让柏竣剀发现她内心的动摇。
她气还没消呢!
柏竣剀猛朝妹妹和好友打Pass,要他们帮忙说好话,这两个人只会别过头去当作没看到,然后暗地讪讪耻笑他。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下过了几天,卡尔因工作得离开了,离开前他不忘朝柏竣剀抛去一记警告的眼神 。
柏竣剀以为他的磨难在卡尔离开后会告个段落,想不到更大的难题紧接着来!
一个穿着藏青色儒衫的清瘦老者,在卡尔离开后造访日内瓦,那一天外头飘着雪,老人家进屋子时肩膀上还有雪花。
「叔公?你怎么来了?!」姵姵惊讶的看着大老远从台湾跑到瑞士的老人家,反应是立即的,她走向玄关亲自接待,将傅家大当家傅荣给扶进客厅沙发坐下。
请爱莉送来热茶、热毛巾,再添柴火进壁炉里,让室内更加暖和。
「怎么,不欢迎我这老头子?」八十多岁身体仍硬朗,眼神炯亮的傅荣中气十足地喊着,一点也看不出他刚经过长途飞行。
「怎么会呢?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您呀。」
「免了免了。」傅荣烦躁地挥了挥手。「这点路我还受得住,你们这些小辈就是爱操心。」
「所以叔公是瞒着大伯他们偷溜的?」姵姵故作恍然大悟地开长辈玩笑。
「哈哈哈哈——没错。」老人家的笑声浑厚,中气十足。「倩倩那丫头回台湾告了你一状——」老人家刺探的眼光探向姵姵,只见她大气不喘,一脸的平静,不禁暗暗欣喜。「你啊,长得像你妈妈,精明的一面却像你爸,你那些堂哥们都不及你一半。」
「叔公,您又说这种话了。」姵姵叹息。
「就是没什么事业心,可惜。」傅荣大叹可惜。
「您不会没事大老远跑这一趟,叔公,您是想……」她沉吟着。
傅荣故意做做样子,手上的龙头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
「你这丫头消失半年,也不想想长辈会担心!没消没息的,我还得拖着这把老骨头来看看你!」
「叔公,您真的不知道我去哪?没派人跟着我?您说话可要凭良心啊。」她才没这么容易被老人家唬住。「我的一举一动何时瞒过你眼皮底下?」
傅荣皱眉看着疼爱的侄孙女。「要是你在感情上能这么精明,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叔公……」姵姵被打败了。
她可以跟傅家大家长高来高去,玩些手段心机让老人家乐和乐和,但是提到感情,她就无力招架。
「别说这个了!」
「好,那把柏家那小子给我叫出来,我有话要问他。」傅荣耍起老人脾性。
「叔公!您别刁难人家!」姵姵直觉老人家大老远来瑞士,是为了要找柏竣剀麻烦。
尽管她对他有那么点不开心,但仍是关心、保护他的。
傅荣冷哼一声,朝她瞪眼。「怎么?!你心疼啦?舍不得啊?」
「不是啦……」姵姵拿老人家的任性没辙,也可以说是无力招架老人家的凌厉攻势。
「那就把柏竣剀给我叫出来!」
「那你答应我不可以刁难他哦。」她讨价还价。
傅荣不禁瞪眼,然后失笑。「只有你这丫头有胆识跟我讨价还价,还是为了个男人。放心,叔公我不会对个后生小辈刁难。叫他到书房来见我,你别来偷听啊!姵姵。」
是吗?真的不会刁难?
她不禁怀疑地再看叔公两眼,最后还是听话的去找柏竣剀,不敢违逆老人家的意思。
当柏竣剀从姵姵口中得知,傅家那位位高权重,掌管庞大傅氏产业的商场前辈,此刻就在书房等他时,他大感错愕。
「你自己小心点,我叔公很难对付的。」还是在生他的气,但她不忍他面对叔公所承受的压力——那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没有多少人能在傅荣凌人的气势之下挺直腰杆说话。
「长辈见晚辈,给几个忠告意见,没什么的。」他虽然是这么说啦,但也知道傅荣见他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