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无法自抑地不断往上扬,这不是禄韶平时习于向人展露的制式微笑,而是他真正愉快、开心的笑容。
最后,笑声终于从他的口中爆出来。「哈哈哈……妳的反应真的是……」
单蝶儿又惊又惧地看着眼前笑不可抑的男子,虽然她已经很习惯看到禄韶展露笑容,但他往往皮笑肉不笑,哪会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畅快?
所以说……他果然是被妖怪附身了?
把心一横,单蝶儿将双手向前推挤,手中的平安符也就这么抵在禄诏的脸上。
见状,禄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愉快了。
她真是太好玩了。
「你不要笑,这没有什么好笑的,现在快点给我离开九皇爷的身体!」单蝶儿非常认真地威胁眼前的妖怪,但不知为何,手中的平安符完全没起任何作用,以往她深信可以保平安的符令,这对驱妖除魔完全无效。
瞧瞧,她已经这么努力了,结果这妖怪非但完全没有不适的反应,居然还笑得越来越过分,简直像是把她的努力当成笑话来看。
单蝶儿心头火气一起,抵住禄诏大脸的手益发用力,活像要将他的脸戳出一个洞才能泄恨似的。
「妳这个傻瓜到底玩够了没?」被戳得有些烦,禄韶轻轻推开她的手。
真是的,他不解释,她倒是越闹越过分了。
「啊?」突然遭到「抵抗」,让单蝶儿愣了一下。
难道这个妖怪不怕护国寺的符令?
这下糟了,除了这个,她没有带任何能驱妖除魔的物品啊!
正当单蝶儿仍在慌乱之际,忽地,她心念一转,开始高声朗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一出,就换禄韶傻眼了。
平安符失效之后,改成念诵佛号吗?
他摇摇头,她果真是个傻丫头。
「傻蝶儿,妳以为多念几声佛号会有用吗?」禄韶没好气地抡扇敲了她一记,一如他过去的小惩罚。
单蝶儿扶着自己被敲疼的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熟悉的疼痛感……
难道这人真是禄韶?!
「你真的是九皇爷?」她难以置信地问。「妖怪终于放过你了?」
没想到她随便想到的方法还真能驱逐妖怪!单蝶儿好生讶异。
「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妖怪,是妳一径认定我被妖魔鬼怪附身。」他威胁似的抡起折扇,彷佛在说,她若敢再把他当成妖怪,肯定又会被狠狠敲上一记。
「根本没有妖怪?」单蝶儿难以置信地低喊。
如果眼前是他本人的话,那她方才的种种蠢状岂不成了笑话?
「如假包换。」末了,他又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同时还露出总能轻松将单蝶儿气得牙痒痒的微笑。
「你骗我?!」愣了好一会儿,单蝶儿终于不可置信地尖叫。
「我没骗妳,是妳自己随意把人当成妖怪。」虽然口头上在骂人,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完全没有消失的情形,显然他的心情正好。
「你你你……」单蝶儿又急又羞,指着他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别再『你』了,傻蝶儿。」他以折扇推开她的指尖,难不成这丫头真想要在他脸上戳个洞吗?
单蝶儿气死了,却发现自己除了瞪他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禄诏看来心情还是很好。
「我很意外,妳居然会想要为我驱妖除魔。我还以为妳会扔下我不管。」这不是他刻意设的局,但她的反应却让他相当愉快。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你?!」单蝶儿恨恨地说道。
真是太奇怪了,她明明应该很讨厌他啊!
他既坏心眼又可恶透顶,会毫不犹豫揪住她的弱点,这她跟着他起舞,还会把她带到青楼,全然不担心会破坏她的名声。
按理说,她应该要恨他,希望他下十八层地狱才对,可为什么一瞧见他出事,就忙不迭去救,连自己有没有救人的本事都不顾?
「那一定是因为我本性善良。」单蝶儿轻哼一声。「没错,一定是这样,绝对没有别的理由。」
瞧她说得多么义正辞严,禄韶看得都想笑了。
「蝶儿啊蝶儿,妳果然非常地有趣。」
单蝶儿气呼呼地转头,被他说成「有趣」,只会让她觉得更生气,活像在说她是个傻瓜似的,而且──
「你知道我的名字?!」单蝶儿赫然惊觉。
他方才已经喊了她好几声「蝶儿」,虽然好几回都多加了个令人讨厌的「傻」字,但他确确实实地喊了她的名。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单蝶儿确定自己从未向他提及,就连在宫中对她诸多照应的叔叔、伯伯们,也以隔墙有耳为由,未曾喊过她的名,在这种情况下,禄韶是怎么晓得她的名字?
「我想知道的事,没有查不出来的。」禄诏看向帘外,思绪远扬。
只除了一件事,一件他最最挂心的事……
单蝶儿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沉默下来,却看得出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车厢中一片静默,他看着帘外,而她则没有再开口。
马车依旧缓慢地行走,这比单蝶儿平日乘坐的速度慢上许多,听见那平稳的节奏步伐,单蝶儿再次意识到她正与一名男子共处一室。
下午时,她也是这样与禄韶共乘一车,但当时车速没这么慢,禄诏偶尔也会搭理她几句。不管怎么说,都比此刻的静默让她自在得多。
喀哒声稳定响起,简直就像单蝶儿的心跳似的。
她看着禄韶的侧脸,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层银白,除去那层微笑面具后,不言不语的他竟是如此地忧郁。
车轮滚动的声响慢慢与她的心跳声合而为一,让单蝶儿无法否认,自己被禄韶难得一见的忧郁吸引。
这个男人太难懂了,总是深深地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单蝶儿突然非常地好奇。
他有权有势,也绝对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但他却没这么做,只是默默地在背后支持太子,成为太子最有力的后盾。
这个男人应该是不屑于屈居人下,但他却愿意成为太子的左右手,为什么?
在他微笑的面具下,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单蝶儿突然好想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到底在乎些什么?
忽地,禄诏转过头,意外瞧见单蝶儿正看着他。
一双水汪汪的明眸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彷佛在注视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有什么事吗?」他惊诧她少见的乖顺模样。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单蝶儿总像只泼辣的小野猫,永远不肯乖乖就范,非得逼他耍手段,才不甘不愿地跟着他走。
即使真的跟着他走,那张可爱的小嘴也总是不甘寂寞地哇啦个没完。
问他要去哪儿?想做什么?叉为什么要带着她?
直到方才还吵闹个没完的小人儿,现在突然安静下来,这还不奇怪吗?
「没、没什么。」单蝶儿忽然结巴了起来,但她旋即想到,就这么否认到底似乎更显奇怪,总得说些什么才行吧?
「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都入夜了,我想回家,而且马车走得这么慢,如果还要去什么地方,恐怕走到天亮都走不到吧!」单蝶儿不甚自在地说。
方才意识到两人共处一室,现在又加上在禄韶的直视下,单蝶儿开始觉得脸上红辣辣地,只希望朦胧的月色别让他发觉她的脸红了。
「现在就是要送妳回去。」他简单答道,却避不回答马车走得如此慢的理由。「我也差不多该回府歇息了。」
「咦?」这个回答非但没让单蝶儿安心,反而让她大吃一惊。
「咦什么咦?妳不想回家了吗?」他又抡扇敲了她一记。
单蝶儿抚着微微发疼的额,觉得有丝不可思议。「我是想回去,可是……」从「醉卧美人膝」到九皇府不是比较近吗?
「怎么?还有什么疑问吗?」禄韶瞪了她一眼,要她乖乖闭嘴。
单蝶儿看出她若敢再有任何提问,他肯定会改变心意,又带她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想到这儿,单蝶儿立刻用力地摇头,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增添一笔。
马车缓缓地前进,轻柔的晃动有如摇篮,让单蝶儿的眼皮又开始变沉。
她慢慢闭上眼,浓浓睡意再次朝她袭来。
啊……都怪这辆马车走得太慢了,让她觉得特别好睡。
单蝶儿连打几个呵欠,心绪已经飘到九重天外。
只不过,马车上并不好睡,所以她并没有真正睡着。
然后,一个小小的颠簸让单蝶儿的身子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啊……感觉舒服多了。
单蝶儿没有睁眼,只是愉快地又打了个呵欠,知道自己这下子睡得着了。
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个重量的禄韶,沉静地瞧着单蝶儿甜甜睡着的满足小脸。
马车继续缓缓前进,而车内两人的心境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第五章
从那一夜起,单蝶儿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她依旧每天早晨入宫,却再也没有机会与皇上接触,因为在她见到圣颜之前,就会先被禄诏拦截带走。
几次下来,别说是一睹圣颜,单蝶儿连见到其它人的机会也不多。
近日她见过的人,泰半都是经过禄韶的安排。
她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因为只要她一进宫,禄韶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然后没多久,她肯定又会被带走。
被带走就算了,偏偏单蝶儿完全搞不懂禄韶到底想要做什么?
有时,他们会在宫中闲逛;有时,他们也会出宫走走。
可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单蝶儿一概不知,只晓得自己若不乖乖跟着禄诏走,最后还是会被迫不得不照做,随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不断增加,单蝶儿显得越来越烦躁。
等单蝶儿发觉的时候,她已经被旁人当成禄韶的小跟班了。
当她偶尔落单时,遇上她的人总会顺口问上一句:「九皇爷上哪儿去了?」
真是见鬼了,她非得知道禄韶的行踪吗?可气人的是,虽然她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少但她却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而她知道的原因,还是因为禄韶交代她要乖乖待在原地等他。
乖乖等他?他当自己是三岁小娃娃吗?!
单蝶儿气极了,她完全搞不清楚禄诏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说他想抓住她的把柄,趁机威胁她,但为何至今仍未衍动?
单蝶儿唯一知道的是,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难眠,也不再紧张兮兮,成天害怕有人会揭穿她的秘密。
她现在几乎成天与禄韶耗在一起,就连见到其它人的机会也不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揭穿?
单就这一点来说,单蝶儿是有些感谢禄韶,自从她入宫以来,戒慎恐惧的心情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放松不少。
只是,禄诏若能不再威胁她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感激。
看着身旁那个又在低头看书的男子,单蝶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根本是她在痴心妄想吧!
跶跶的马蹄声,夹杂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响,窗外的景色是单蝶儿日渐熟悉的进宫之路。
虽然被禄韶东拉西躲了好一阵子,但今日终究还是躲不过皇帝的召见。
一听说这件事,禄诏却没吭声,反而奇怪地跟着她进宫,结果就成了现在两人同坐在马车内的奇妙画面。
「皇上想见我,你为什么也要跟啊?」单蝶儿瞪着大剌剌坐在车里,还悠哉读书的禄韶,不满地间道。
又是那本书!为什么他走到那儿总是在看那本书呢?
单蝶儿觉得很奇怪,那本书究竟有多好看?居然能让禄诏随身携带,一有空就翻开来看。
「妳一个人应付不来。」禄韶头也不抬。
「我怎么可能应付不来?!」单蝶儿难以置信,以前就算没有禄韶介入,她不也安安稳稳地出入宫廷?虽然是心惊胆跳了一些,但一直都平安无事。
禄韶未兔也太瞧不起她了吧?!
禄韶终于从书中抬起头,瞧了瞧她,然后道:「妳不嫌热吗?」
单蝶儿目瞪口呆,有些不满他就这样转栘话题,连个解释也不给。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还真有些热吶!
「是有一点,不过还撑得过去。」她扯扯衣袖,让积在衣物中的热气散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男装打扮对她来说也越来越吃力,但单蝶儿说什么都不肯认输,就算会被热晕,她也不会向他求救的。
「少穿一、两件内衫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禄韶顺手摸了摸她袖口的料子,厚得令人吃惊,这应该是秋冬之季所用的衣料吧?!「反正妳的身材平得跟男人没什么两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结果还是没半句好话!
「你说什么?!」单蝶儿气得脸红脖子粗,什么叫「身材跟男人没两样,不会有人发现」?
她自认女子该有的,她一样也没少,结果却被禄韶批评至此,实在太令人抓狂了。
「你是看过我的身材吗?否则怎么这么──」话还没说完,单蝶儿吃惊得没了声音。她先是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禄韶,然后扑上前,想间个清楚。
「你你你……你骗了我,对吧?在『醉卧美人膝』那晚,其实是你帮我更衣,而不是柳烟吧?!否则你怎会知道、知道我……」
当天柳烟让她穿了件伤风败俗的衣裳,但该包该裹的地方还是勉强都遮住了,除非是他帮忙昏厥的她更衣,否则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身材?
禄韶只是挑了挑眉,不语。
见状,单蝶儿更加火大。
「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看!」单蝶儿气得咬牙切齿,已经不知该为逝去的名节哀悼,还是该为被禄诏耍得团团转的自己悲哀。
忽地,马车门被打开……
执事太监站在门外恭敬地等候单蝶儿下车,但他等了一会都没有看到人下来,才好奇地探头看个究竟,没想到却看到尊贵无比的九皇爷,正被个头娇小的「单煦」压住,九皇爷非但没有不快的表情,甚至还笑瞇瞇地任人压着。
不过,与其说九皇爷是被压住,不如说「单煦」几乎是趴在九皇爷身上。
执事太监张口结舌,没料到自己会见着这种场面。
太监稍一抬眼,视线就正巧与九皇爷撞上,突然感觉到项上人头不保的他立刻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往内瞧。
呜呜……他也不是故意想撞见人家的好事啊!.
这时候,单蝶儿终于发现到不对劲,她转头往外看去,马车不知何时停下,车门也早已被打开。
单蝶儿吓了一跳,赶紧下车,同时也暗暗祈祷这名执事太监没瞧见什么。
下了马车,单蝶儿这才发现还有数名太监在稍远处等候。
她觉得非常奇怪,以往入宫时,都只有看见一名执事太监,今天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正当单蝶儿还在思索时,禄韶也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