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一定要跟将军说清楚才行,就是……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时间?」我轻轻地抛出诱饵,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帐外的人听得清楚。乌尔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明明是极想知道,却仍是表现出不甚在意的样子:「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这两个人都是我的人,楚先生尽管说好了。」
桌子上放着几样时鲜水果,我也在旁边坐了下来,一边拿起几粒椰枣把玩,一边轻轻说道:「将军可知道——」
我的声音顿了一下,压得更低,乌尔微微偏头,没有防备。我的左手倏地伸出,已经急急点向他的胸口,他的眼中顿时现出不信以及惊惧的目光,敞微张嘴,似乎想要大叫,身上肌肉也动了一下,可惜身形完全没有展开,已经给我封住了胸口大穴。
与此同时,手里面的枣子也被我给弹了出去,打在两个小兵身上,无声无息中,两个人已经软倒在地。并没有回头再去看他们,我凑近乌尔耳边,看着这个已经完全破我的举动给惊呆的人:「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七王爷并不是真心要降。乌尔将军,真是多谢你这一天的照顾了。」
一边伸手将他的外衣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取下腰牌,我的声音低低却是只有帐内的几个人可以听得到:「从这里到关押人质的营寨要怎么走,还有,今天的口令又是什么呢?」
取出易容该用的药,虽然所剩时间不多,但是我忙着想要易容成乌尔的样子,因此说得不紧不慢,并不着急,乌尔的脸色却是又青又白,脸上的肌肉不住的颤动,眼里面射出愤怒,其中却又藏着深深的恐惧,北蛮人骁勇善战,并不怕死,但是乌尔不是只有一身蛮力的人,从我的举动中已能想得出我们是有更深的图谋,因此才会如此替他的国家如此担心。
摇了摇头,看来在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对着这个人整整一天,又是深夜,不需要太过于细致,不一会儿就已经把脸画好,再穿上他的袍子,不去细看已经是十足的乌尔。
可惜我的北蛮话说得太不地道,只要一说话就会漏出破绽。
乌尔看着我一点点改变模样,眼中突然闪过了悟,目眦欲裂,他的武功不低,如果认真动起手来绝不是我能一招就能制服的人,如今却是输在太过于小看我。
可是看着乌尔这样的表情,我突然又有了一丝不忍,不论哈森江潭裴幕天还是乌尔,都是人中龙凤的人,只是因为战争,却一定要一方去杀死另一面,乌尔视我中原人命如草芥,有这个机会我不会饶他——但是既然已经是问不出什么事情来了,又何必让他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死亡?
无声无息骈指点向他的死穴,看着乌尔慢慢软倒在椅子上,由不得让人长声一叹:「不要怪我,只因你要侵略我中原。」
把乌尔的尸体藏在床下,我回身看那俩被我点倒在地的小兵,随手点醒其中一个:「今夜的口令是什么?」
「地图。将军……」
小兵的脸上有一抹茫然,但还是乖乖说出答案。
伸手又把他点倒,我蹩脚的北蛮语瞒不过众人,可是一个刚刚清醒的人看到一个人用乌尔的脸来问他,他不会不答。
将这两个人也都藏在床下,我一言不发地走进沈静的帐中,沈静看到进来的是我,先是愣了一下,对上我的视线,接着就笑开了,悄声说道:「这么快。」
「但是我一说话就会被别人看出来,你……」
沈静眼神闪了闪,了然一笑,突然抬高声音,大声说道:「乌尔将军,你确定是要让我跟你一起吗?是,小王明白了,我这就叫人去做准备。」
他一边说,眼睛一边望向我,我不由得也笑了,由沈静说话,我来首肯,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掀开帘子先走出去,随着沈静怎样安排人马,我都只是沉着脸点头,周围的北蛮兵看到有我在,也都没有什么阻拦。三千金甲卫以百人为单位,一批批融入夜色之中。
这时候丑时刚过,东方的天际隐隐现出了一抹亮色,虽然我们周围的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但在整个大营的其它地方却完全是一片寂静,正是多数人最困乏的时候。
沈静带来的人皑甲里面都垫得高高的,穿的正是连夜赶制的北蛮人的服装,他们又都是武功高手,只要—脱离监视,就可以换下来,冒充蛮兵。
下属的北蛮兵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我以眼冲制止,最后剩下一千多人在,沈静过来对我一拱手:「乌尔将军,大王既然着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楚凡,咱们快一点走吧。」
……现在就……走?
有大约五百人站在沈静身边,那么,就是要留下这些士兵了?!
我倏然回头,把那些将要留守的士兵逐个打量,比起刚刚走掉的那些人,这些人的行动明显见慢,并不是什么精兵良将,众多悲伤的眼睛里凝结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却又奇妙地添染了无尽的期盼。
这样的眼神,如果不是我只顾留神蛮兵,一定会早就发现他们的特殊,
沈静盘算得没错,留下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招到北蛮人怀疑的机率,的确要比一座空营好上太多,这是一场生死大战,走的人未必能活,留下来的人却只能等待北蛮的屠戮。
猛地把头扭了过来,力道之大只觉得颈项微微发痛,了然于心,却是再也不能回头,一直走出好远,远得已然看不到那座营寨的火光,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更换衣服,我才对着沈静吐出了—句话,诸般情结郁结于心,却也只能化为一叹:「以你之能若真能为帝,的确是无人能及。」
有些事情,楚寒虽然知道,却是无法做到。
「楚寒真的是这么想?」
沈静却是很快回应,微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清愣冷,如同雪山冰峰,又似寒潭月影:「我只是一向喜欢选择速度最快,损失最小的那条路,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我并不在乎要死掉多少人,认同我的人大可以选择跟随我,不认同我的人那也随便,只不过……只要是挡我路的人,我就绝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顿了一下,语气中的寒冷和缓不少,甚至是有些愉快的:「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就是当上皇帝,因为我不喜欢有人站得比我还要高……你能认同我,我很高兴。」
天上浓云密布,星月皆无,我看不清沈静的表情,不管他是否是因为在意这些人而这样说,大战在即,这些话对我来说却还是太私己:「楚寒一直都跟王爷作对,今天才知道自己尸骨尚存,实在算得上运气。」
冷冷提醒他,我就是他所说的那种挡路的人物,却仍是有着茫然,想起蛮族入侵前夜我毒发的时候,若是没有他给我的解药,根本就不会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留着我这样一个人跟他做对,至今没想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寒是例外啊……你对我如此有用,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自然而然地说话,到了最后,调笑的意味还是带了出来,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深沉阴狠的人物,跟这样的人敌对,也实在是麻烦。
我直接问出我想要知道的:「那么当上皇帝之后,你又会如何?报复北蛮,南争北战么?」
「人生只有一辈子,我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时间?我只要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他除了当皇帝,还想要什么?那却也不是我有精力管的事情:「你可想要天下?」最关心的一件事,是他会不会是日后血流成河的原凶。
「天下太大,我怎么能要得完?」沈静却笑了起来:「不,沈静不要天下。我只要中原。」
「只要中原?」
我一直以为他虽不如拓邑好杀,却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为什么会对一统天下没有兴趣?
「不错,只要中原。但是我要中原强大,四夷不敢犯,无人敢侵,我不要天下,我却要天下人人皆知我沈静,无人敢不听,无人敢不从。我要天下……人人皆臣服于我沈静!」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丝的起伏,眼睛在黑暗之中像是发光一样,意气风发说得兴起,看我不语,头侧向我凝视一会儿,突然间,他的眼神却又变得黯淡了:「只是……天底下,为什么却又要有一个……楚寒呢?」
第二十四章
天底下为什么要有楚寒?他拿我无法可想,却不知道我也在疑惑天下间又为何要有沈静呢!
就是我且不论,可是要是真的没有他,卢陵飞雪剑琴,每一个人都会快活得多。
时也势也,不能同他兵戎相见,反倒是成了一种遗憾。
周围诸人静静着装,夜深人静,一丝冷风吹过来,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仍然都是鸦雀无声,不禁想到,就算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百无—用的书生,到了此时此刻,八千里山河,也只为此家国,只怕也都会生出以命相搏的心思吧。
沈静默默地看着手下整装完毕,再睁开眼睛,目光已是慑人:「走吧。」
诸般情绪波动,却又都似沉入到湖底之中。
顶着一张乌尔的脸孔,一路上我都走住前面,不知该不该算运气太好,一直越过十几个营寨,守营的兵丁都只是瞄了瞄就给予放行,态度更是恭谨,反倒是我们随行的士兵,虽然一个个都是些身经百战以一当十的人,知道此行干系重大,只要一有不对只怕马上就会有一场恶战,表面上面无表情,冷静自持,手指在衣袍底下却都暗暗握住了兵刃的手柄,略显紧绷。
眼看将到,守卫的士兵是越来越多,我被盘问的事情变变得多了起来,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座营盘,没有令箭又不熟蛮语,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来到一处阴暗的地方,沈静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士兵立刻都伏低了身体,这么大的营寨,就算只是一天的粮草也是可观,远远的望过去,层层叠放的粮草看上去竟像是漫无边际一样,北蛮拓邑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必然不只是一时半刻,临时起意。
「就这样子杀过去吗?」我轻声问道,表而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面却在不知不觉间突然涌上了一阵波动,京城能否守住,中原能否保全,成败竟只在此一举……
我只愿我们能够成功。
与那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相比,就算以楚寒一命来换,我也都是心甘情愿了!
沈静笑了笑,神色间却是略显诡谲:「再等等,我们……等哈森的消息。」
「哈森?」我略略愣了一下,刚刚没有看到他在沈静身边时生山的不安一下子加深了:「他在哪里?」
沈静的武功不算顶尖,如果这种危险的时候他身边的这个第一高手哈森不在这里,那么必然就是在别的地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让沈静到了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有瞒着我的必要……
希望是我想错了,希望不会是……
「没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到了关压人质的营中了,我需要他们来为我引开北蛮的注意力,虽然以他们的能力来说不会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我只要一刻钟就好了,这样我们才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全身而退。」
诱敌之计……
「你答应过他们的。」我直觉地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才顿悟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竟是向沈静要求重然诺了!果然沈静笑了起来:「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那么重视承诺的人么?」
他的语气安静祥和,说出来的话却是道不尽的冷酷与嘲讽:「你该知道,要是没有我们,那些百姓根本也就活不过多久,那种只会傻傻的相信别人的承诺,等着别人去救援的市井小民,当用之时,我为什么要弃而不用?反要折损这些对我忠心耿耿的士兵?能用自己的命来为我沈静,为这天下来做这最后一点事,已是他们的幸运了!」
「……不错,就算有人不满,恨你至死入骨,大军之中,那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永远也都不会再有可以指责你的机会。」
我先前揭露他的身份,原来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死人要如何开口说话?
沈静要牺牲的,原就是那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可怜人!就像是对待卢陵飞雪剑琴楚寒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在意地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沈静——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个人的存在。
再无,其它。
直直瞪向他,我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易容来突击的人,留在营中迷惑敌人等死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添加了俘虏营中用来吸引北蛮注意力的战俘,不可否认,这样的布置的确是最有效的一种,而沈静,也一向都会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在这三方人马之中,最后竟是只有他亲身带领的,放火烧粮的这些看似身陷危险的人才会有存活的机会。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朝夕相处,一同绞尽脑汁想要共抗北蛮,我看得到他的才智,折服于他的能力,尽管总是提醒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有些淡忘对他的仇恨。
甚至就在刚刚与他一起联手走到这里时,我还在觉得就算与师兄们之间的配合只怕都不会有如此的得心应手,想不到转瞬之间,他的真面目又已是昭然若揭,沈静沈静,除了楚寒以外,只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能这么了解你的人了!
一时之间,他再无言我亦无语,空气中只剩下让人难堪的沉默。沈静是无心,楚寒却是无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等到整件事情结束之后再让我知道,岂不是更能让楚寒为他以命相拼,胜于此时这样的百般不愿?沈静却笑了,那种像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配上俊秀的相貌,看上去云淡风轻,秦晋风流,竟像是与刚刚的冷血修罗判若两人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不论外表感觉如何,他们却完完全全,都是相同的一个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只要情况允许,我又怎会瞒你?」
「不错,你现在的确也没有必要再来瞒我,你要瞒的,原本就是天下人。」
几番交手下来,我们彼此之间只怕都已是清清楚楚,他之知我,正如我之知他,兹事体大,到了这个关头,楚寒绝不会轻易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