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长安城里处处绽得十分艳丽的牡丹,浓浓的春意布满了城郊。
大街小巷里到处可见浓妆艳抹、湘衣罗裙的娘,成群结伴的翩翩出城游玩。
这日就是长安城一年一度的「探春」。许多千金贵妇会在这日乖坐小轿,轿上插着象微富贵的牡丹花,到每个风光明媚的地方赏景。而翠湖大堤上亦是画舫楼船,笙歌鼓舞,交织成一幅美丽的景象。
然而,在长安城的一隅,一个庭院深深、阴暗的闺房里,隐隐约约的传出一阵阵哀切的啜泣声──
「不要……不要……」女子凄楚的哀嚎声里充满了绝望。
「由不得你!」说话的人的唇边扬起一抹邪佞的笑容。
「啊!」一阵凉意倏地由脚底底窜向女子的四肢百骸,让她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
「小姐,求你别再做垂死的挣扎了。」元宝一把掀起她的棉被,「都已经午时了,你要赖床到什么时候?」
元宝身后的一干丫鬟纷纷向她投以崇拜的眼神。上官府里最艰钜、最不可能的任务终于在王牌丫鬟的手中完成了。
「人家还没有睡饱嘛!」上官恋心紧紧挨着棉被的一角,闭上眼,不甘心的想再睡个回宠觉。
「小姐,你这么懒是不行的,快快起床梳妆打扮,大伙儿都在等你一起用膳呢!」元宝递上一盆清水与绢巾。
恋心睁开惺松睡眼,「早膳还是午膳?」
她的闺房位于上官府里最偏僻、安静的角落,周围又植满绿竹,所以阳光不易射入,恰好符合她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
「小姐,你有那种用早膳的命吗?」元宝忍不住泼冷水。
「哼!」恋心无暇理会她的嘲讽,慵懒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她绾着发髻。
「小姐,你今天想穿粉色的、还是水蓝色的春装?」珍珠小心翼翼的拿出两套衣裳让她挑选。
「就粉色的那套吧!」元宝代她回答。
「元宝,你没事把我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恋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原本就白皙无瑕的脸蛋抹上淡淡的胭脂水粉,秾纤合度的身材配上粉色的衣裳,那倾国倾城的丰采连女子都为之动容,更何况是男人呢?
她艳而不冶,媚而不妖的姿态,自然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让全城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动为她冠上长安之花的美名。
「小姐,」元宝赶紧调回视线,「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探春,是出游赏花的日子啊!」
虽然元宝自幼服侍恋心已有好几个年头,早已习惯她芙蓉出水般的娇容,但仍偶尔会被她天仙似的容颜给迷了心魂。
唉!老天爷真不公平,竟让这个品行低劣、行为不检的小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而她……不提也罢!
「探什么春啊!」恋心单手支着下颚,毫不秀气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对她而言,睡回笼觉比赏花实际多了。
「一月赏梅,二月赏桃,三月是牡丹。小姐,你已经连续两回没出外赏花了,这回再不去,老爷会生气的。」元宝为她别上最后一根发簪。
「我说我的好元宝啊!你忘了你家小姐我的别号吗?」恋心透过铜镜冷睇她一眼。
「长安之花啊!」
「所以啰!外面的那些牡丹有我这朵长安之花漂亮吗?要赏花,我揽镜自照就行了,何必到外头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啊?」
「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探春是一年一度的女儿家盛会,你好歹也得像个姑娘家,学学刺绣、弹弹古筝,培养一下闺女气质……」
不是她元宝爱数落她家小姐,除了那绝艳的外貌以及柔媚窈窕的身段,在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女性特质。
「元宝,我娘都不敢管我了,今儿个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找我麻烦?」恋心缓缓眯起水眸。这丫鬟的胆子愈来愈大了,敢情没将她这个正主儿放在眼底。
「元宝不敢。」唉!她无奈的望着小姐的背影,真心期待能有个人出面管教管教这个任性妄为的小姐,否则上官府百年的优良门风铁定会败在她的身上呀!
唉!真是家门不幸喔!元宝背地里不禁替老爷和少爷掬两把同情之泪。
「不敢最好。」恋心站起身,往大厅走去,身后尾随着一干丫鬟。
她没进大厅,就先听见一阵阵的长吁短叹,她微微娥眉走了进去,只见他的父亲和哥哥两人面有菜色,俊脸垮得好长好长。
「爹、大哥,以后不用等我用膳了,你们就先吃吧!」恋心迳自落坐,端起一碗白粥,夹了点菜。
上官老爷抬起头,打量着女儿的娇颜,只见她水汪汪的大眼下多了两坨黑眼圈。
唉!他摇摇斑白的头发,拳头重重的击向自个儿的大腿,「真是家门不幸啊!」
「爹,您振作一点,也许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您千万别自暴自弃啊!」上官雍立刻端上参茶让爹降降火气,深怕他禁不住打击当场暴毙而亡,那他就少一个人可以分忧解劳了。
「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想自欺欺人吗?」上官老爷气得浑身发颤,颤抖的手指指向女儿的娇颜。
「爹、大哥,别一大早就发疯好不好?」恋心娇声叱喝。她才想大喊家门不幸呢!真不知道贵为五岳岳主的娘亲怎么会看上平庸无能的爹爹?而且还生了一个胆小如鼠、爱美无比的儿子,真是悲哀到极点了。
「女儿,你老实说,昨夜一整晚你上哪儿去了?」
「在房里睡觉。」她扒了一口粥。
「别装蒜了,你眼底下有两坨黑眼圈,是不是到项府去做贼了?」上官雍压低音量,倾身靠近她。
恋心抡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赏了他一拳,「明知故问。」
「爹,她打我。」上官雍抚着发疼的眼眶,呜呜,这是这个月的第二拳了,再这样下去,他这天下无双的俊颜肯定会毁在她手上。
「少爷,这是从西域传入的薄荷凉春膏,敷在脸上可以消除黑眼圈和小细纹,我替你敷上,乖,别哭了。」元宝赶紧送上压箱宝,免得待会儿水淹上官府。
「女儿,你和爹爹老实说,项府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上官老爷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爹爹,您说放眼天下除了女儿之外,还有谁有本领闯入项府,盗得稀世珍贵的夜明珠呢?」她不答反问。
「啊……啊……」上官老爷听了她的话,霎时两眼翻白、嘴角抽搐,一口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的,极为痛苦。
「老爷,深呼吸、深呼吸。」元宝连忙轻拍他的背部让他顺顺气。幸好她急救得当,否则阴曹地府里又多了一缕无辜冤魂。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上官雍忍住想掐断她脖子的冲动,可一把怒火却不停的在他的胸臆间燃烧。
「少爷,赶紧深呼吸,否则薄荷凉春膏的药效就不灵了,还有,请你别再说话了,当心面膜裂了会有皱纹。」忙完了老爷这边,元宝又赶过来安抚上官雍失控的情绪。
「好……」上官雍为了自个儿的俊颜着想,决定乖乖的当只沉默的羔羊。
「大哥,我去『拜访』项府是看得起他,这可是姓项的至高无上的光荣啊!」恋心回予他一记甜死人不偿命的笑靥。
「你……」上官老爷气抖着食指指着她。「平日你不守妇德、为所欲为,我也就这么算了,而今日你却沦为一名宵小,这教我怎么对得起你娘呢?」
思及项怀靖邪佞的眼神、凶残无比的手段,以及比针眼还小的心肠,这回夜明珠失窃之事若是东窗事发,他项上人头不保啊!
「爹,要是娘处理完五岳盟主之事,知道我就是轰动武林、惊动万教、闻名江湖的……鬼影神偷,她必定会十分欢喜。」恋心压低音量,贴在父兄俩的耳畔低喃。
鬼……影……神……偷……闻言,两人忽地由脚底窜起一阵寒意,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有默契的抚向自个儿的颈子,幸好,人头还在!
「我的好小姐,求求你再说下去了,念在老爷年纪大了,血压高、心脏弱,当心血管会爆,禁不住你连番打击的。」元宝为了老爷的老命着想,双手合十的祈求道。
所幸她元宝的祖上有积德,若生出这种乖舛狂妄的女儿,后代子孙恐怕得做牛做马八百辈子。
「家门不幸啊!」上官老爷拭去眼角的泪水,连个丫鬟都比女儿懂事,真教他寒心。
天啊!他上官明德究竟造了什么孽,竟会生山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儿来?
当年,他只是贪恋五岳风景而只身游历在外,「遇人不淑」的将自己的一身傲骨……呃……是纯洁无瑕的肉体奉献在天玑帮帮主的女儿身上,然后生下一双漂亮的儿女。哪知儿子无德、女儿不肖……
「爹,」恋心受不了他自怨自艾的模样,马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女儿我平日又没什么休闲娱乐,也从不跟三姑六婆谈论八卦,唯一的嗜好就只是想偷遍天下宝物,难道您就不能成全我吗?」
她甜腻诱人的嗓音彷若一醰陈年老酒般,将他整个人醺得晕陶陶的,差点醉倒在她迷人的笑靥中。「这……」她的嗜好只有这一点,就这么剥夺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爹,您别被她骗了,哪有人把偷窃当成唯一嗜好的!」上官雍小心翼翼的扯动嘴角,尽量不动到脸上的面膜。
「爹,女儿胸无大志,只希望偷遍天下宝物,这小小的愿望,难道您都不肯成全吗?」恋心柳眉微蹙,声音如泣如诉的使出哀兵政策。
「爹,您若再纵容这个不肖女,当心哪天东窗事发,咱们父子俩的人头就要悬在玄武门示众了。」
上官老爷陷入左右为难,即使儿子再怎么无德,女儿再怎么不肖,这手心手背皆是肉啊!
「女儿啊!你听为父的一声劝,先将夜明珠归还给项怀靖吧!他家大、业大、权高位重,不是咱们惹得起的。」每回只要提及颈怀靖的名字,他的背脊就窜起一阵寒意。
「不要!那颗夜明珠好漂亮、好特别,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恋心别过头拒绝。
「你……不……肖……女……」闻言,上官老爷立时怒火冲天,颤抖的手指指向她执拗的脸庞。
元宝提出警告。「老爷,当心爆……」
元宝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上官老爷两腿一伸、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你败坏门风……」上官雍顾不得脸的面膜,气得破口大骂,坏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温文儒雅的形象。
「少爷,当心面膜裂了……」元宝再度力挽狂澜,然而,耳边却传来一个龟裂的声音……
「啊!我天下无双、冠盖群王的脸……」上官雍嘶喊出声,抚着自己的脸冲出大厅。
元宝无奈的垂下双肩。老爷昏厥了,少爷的面膜裂了……她还是慢了一步。
「小姐……」元宝冷冷地瞪视着罪魁首,要不是夫人临行前吩咐她要照顾好这个家,她当真想包袱款款嫁人去!
「这又不干我的事,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去探春赏赏牡丹了。」恋心在她还来不及开骂前,留下一堆烂摊子准备溜之大吉。「珍珠,备轿。」
她知道元宝是娘的眼线,专打她的小报告,若不是她恰好与自己情同姊妹,她当真会打得她满地找牙。
说到底她这个人什么优点都没有,就是太有同情心,才会让元宝在府里嚣张这么久。
「小姐,轿子来了,你要上哪儿去?」珍珠掀起轿帘,请她入轿。
「赏花。」恋心一把将她推入轿里。
「小姐,你这是什么?」珍珠赶忙连滚带爬的下了轿。她只是一名小小小婢女,怎敢与正主儿争轿坐呢?
「你代我去赏花,我回头睡个回笼觉,在天还没黑之前,不准你回家。」
「这……要是被元宝姊知道,她会生气……」珍珠嗫嚅的道。
「是元宝大,还是我这个当主子的大?」她的美眸横睇她一眼。
「当然是小姐比较大。」珍珠小小的头颅垂得好低好低,躲避着她的眼神。
「来人!起轿!」恋心玉手一挥,脚尖一蹬,瞬间越过墙面,而后身形俐落的翻窗进房。
她懒懒的打个呵欠,把玩着刚偷到手的夜明珠,那夜明珠在阒黑的房里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久久教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要是能得到传说中的卫皇图,我死而无憾。」恋心喃喃自语了一阵,小心翼翼的将夜明珠收好。
她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取得卫皇图的资料,然后将它占为己有,完成她多年来的梦想,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下意识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卫皇图……西域宝藏……卫皇图……出关寻宝……
恋心口中念念有词,只要想起美好的未来,她连作梦嘴角都会浮现一丝笑意。
***
宇文彻策马奔驰,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看着眼前人事全非的街景,前尘往事倏地全涌上心头。
十年前,他与好友同赴华山拜师学艺,临行前匆匆见了小佳人一面,当时她一哭二闹三撒泡尿的要求他娶她,如今他学艺成功,专程回来赶赴佳人的约。
呵!十年前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娃儿,长得甜美可爱、性情活泼天真,十分讨人欢喜,现下想必已是个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姑娘了。
「老伯,请问城北的上官府怎么走?」宇文彻翻身下马,向路人询问路径。
「哪个上官府?」老伯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庞,打量着眼前的公子。
此人身形伟岸、器宇轩昂,一眼便知此人必定是人中之龙,绝非泛泛之辈。
「这城里还有其他的上官府吗?」该死!上官雍下山时还同他只要说出上官府之名,在长安城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城西也有个上官府,城北就只有长安之花的那座上官府。」老伯倏地拔高音量,「你从这倏街道走过去,看到门庭前聚满人潮的那座府就是了。」
「长安之花?人潮?」宇文彻的黑眸里布满疑问,等不及老伯的解说,立即翻身上马,直奔心上人的府邸。
马儿一路奔过热闹的市集,直到看到上官府镶着漆金的巨大黑匾额才停下来。然而,上官府门前却聚满众多男人,他们分成两支队伍,整齐画一的成一字队形。
「这位大爷,麻烦将你的马系在桂花胡同巷后方的大树上,然后再来领取号码牌。」上官府的家丁小金牌维持着场面的秩序。
「号码牌?」宇文彻一脸疑惑,却见一位小厮将他的马儿牵走。
「登门求亲还是初次示爱?」小金牌挑着手中的号码牌。
「这位小哥,我想见上官恋心姑娘。」宇文彻边打量眼前情况,边说明来意。
「我们也都想见上官恋心姑娘。」倏地,队伍里的男人整齐画一的齐声回答,把他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