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一声,窗子风被推开了。
壁炉的火猝不及防地被吹灭,寝宫内暗了下来。
昏暗中,她仿佛看见了一道黑影逐渐朝她逼近,那黑影巨大得像是可以遮蔽天幕,可以将一切光明吞噬。
那黑影在她床边停下,两簇寒星般的眸光凝注着床上的她。
有人?有人潜入她的寝宫。
芙洛依受惊地坐起,拥着轻暖的羽绒,强自镇定地质问:“是谁?”
“是我。”
幽暗中,她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回应。那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她噩梦中恶魔的咒语。
芙洛依僵住了,她屏息低喃:“……奥非斯?”
“是的。”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变得狂乱。
不、不!不可能的!奥非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定是幻觉!
她张口想叫,但是有什么梗在喉咙里,她叫不出来。她感到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
“芙洛依。”他低唤。
“不!”她陡然爆发出颤抖的啜泣,“不、不,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她逃开他了,但是那只不过是自欺而已。
为了国家,父王打算再一次将她遣送回罗马,让她屈辱的成为战俘,成为奥非斯的玩物。
天下如此之大,她却无处立足。
她是堂堂一国的公主,却要接受命运无情的摆布.连行动都无法自主。
“我来接你回去,芙洛依。”奥非斯深深的望着她。“我想,你已经从你父王与王弟口中知道一切了。当初我不愿让你与费拉拉公国的使者见面,就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我宁可你恨我,这是唯一不使你心碎的方法。”
芙洛依垂泪不语。她不知道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多么讽刺啊!她恨入骨髓的男人,竟是唯一在乎她感觉的人。
“不要流泪。”他以拇指拭去她的泪,当她的泪越来越多时,他低叹一声,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
芙洛依再也无法扼止地放任泪水奔流,她抓着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攀附着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带我走……”她哽声啜泣道,“带我走,奥非斯。”
这里已没有什么得她留恋,她只想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当他听见她的请求时,幽暗的绿眸亮了。
“好的,我们离开这里。”
☆★☆ ☆★☆ ☆★☆
若非亲眼目睹,芙洛依无法想像她所认为最安全的堡垒——圣菲尔宫,竟然由得奥非斯自由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奥非斯抱着她由寝宫的窗外沿着绳索攀爬而下,熟稔地避开几处守卫森严的地方,飞快地穿过花园,由西侧的小门无声无息地离开圣菲尔宫。
芙洛依悲哀地发现祖国的国势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奥非斯想要,他随时可以攻入皇宫擒住父王,强迫他交出政权,费拉拉公国将在一夕之间江山易主。而父王竟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与奥非斯为敌。
出了圣菲尔宫,芙洛依看见一小队杰尔吉诺堡的禁卫队,正在树林的深处等待着奥非斯的归来。他们沉稳的气势,像是相信他们所等待的主人一定会回来般。
侍卫牵来奥非斯的座骑,他抱着芙洛依坐上马背,举起手来,道:“公主失踪的事很快就会被发现,为了避免被追上,现在兵分二路,一路向西,一路向南。安杰,你领军向西,我领军向南,我们在教皇的领地上会合。”
“是,爵爷。”安杰领命朝西行,而奥非斯亦策马朝南。
为了不引起注意,奥非斯下令缓辔慢行,他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拥着芙洛依。
芙洛依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前,心中因为将要离开祖国而感伤。
数月前,她也如此时般被送往罗马帝国,然而当时的心境因为即将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而充满着不安,今日却是因为绝望,她深深地为父王卖女求荣的行为感到心寒与悲伤。
奥非斯感觉自己胸口传来一阵湿热,于是,他明白,她又流泪了。
他绷紧了英挺的脸庞,必须用尽一切的自制力,才能克制自己想要安慰她的冲动,这个柔弱又坚强的小女人,即使是一滴眼泪都有撼动他的力量,他发誓,当她重回他的领地后,他将用所有的爱治好她的眼泪。
沉默的行进并没有持续太久,芙洛依的失踪已惊动了整个圣菲尔堡,吉尔王以为芙洛依不愿回罗马而逃走,立即派遣士兵进行搜查。
迪欧王子也加入搜寻行列,他寻着马蹄印,很快地使追了上来,当他发现带走芙洛依的人正是奥非斯时,他的唇角露出野蛮的笑容。
“太好了!奥非斯·威灵顿竟然自投罗网,来人,快放箭!”
一时间,箭矢如雨般射来.队伍后方那两名来不及躲开的士兵中箭落马。
“快走,追兵来了!”既然行踪暴露,奥非斯也就不再为了掩人耳目而缓辔慢行,他下令策马急驰。
芙洛依紧抓着他的衣襟,面无血色。
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的王弟怎能在知道她可能在这群人中,还肆无忌惮的放箭?
“奥非斯,停下来,让我向王弟解释我是心甘情愿跟你走的。”.
“我们不能停。”他拒绝。
“为什么?迪欧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他一定不会……”
“芙洛依,他们的目标是我。迪欧想擒住我向罗马帝国求偿!”
芙洛依倒抽一口气,怎么也不敢相信。
“不,不会的!他不可能这么做……”她颤声低喃着,但心中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她: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迪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与父王不也是为了自保,而将她送给罗马帝国作为人质吗?
胸口陡然传来一阵抽痛,芙洛依不由得咬住下唇熬过这波痛楚。
看见她发白的小脸,奥非斯心中一窒。
“芙洛依?你怎么了?”
她摇头,无法启口。她分不出自己究竟是心痛、心碎,还是心寒,她心中所受到的冲击大得令她难以承受。
她痛楚难忍的表情令奥非斯优心如焚,他搂紧她,低语:“忍一忍,只要出了边境就安全了。”
不,不,她并不是不舒服,只是感伤。而他的关切使得芙洛依心口闷闷地疼着,泛着甜蜜的痛楚。
她抬起头来,迎上他关切的绿眸。
芙洛依正想开口缓和他的紧张,冷不防一支羽箭如流星般飞来,不偏不倚射中了奥非斯的左肩。
“奥非斯!”芙洛依惊叫,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仿佛活生生的刺穿,随时都可能停止。
奥非斯闷哼一声,缰绳差点脱手而出。但他咬紧牙根,以右手缠紧缰绳,喝叱胯下的座骑加速驰骋。
“爵爷!您受伤了!”护卫们心中直发急,害怕主人撑不到边境。
“我……没事!”奥非斯咬牙,“继续前进……谁都不准停。”
“可是您的伤……”
“我撑不到边界,掩护我到前面的农庄……然后你们从另一头赶去和安杰碰面。记住,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不必管我。”奥非斯的伤处血流如注,剧痛难当,但是他仍以所剩无几的力气指挥若定。“芙洛依,你跟他们走,他们会保护你回到我的封邑。”
芙洛依摇头,“不!我不走。”
她怎么可以在此时舍下他独自逃生?她办不到!
奥非斯抓紧她的手臂,一字一字地道:“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你一定要跟他们走!”
“但你需要人照顾!我可以……”
“我不需要照顾?”他低吼。
芙洛依被他吼得眼眶泛红,但是她丝毫不退缩。“你吓不倒我,奥非斯,因为你绝不会伤害我,而我打定主意要跟着你。”
她的坚决使他束手无策,却又如此令他动容。
“随你便!”
他做了个手势,手下们立即改变动向往另一头奔去,而奥非斯也趁着此时弯入一旁的羊肠小径,趁此机会脱队甩掉追兵。
盲目的费拉拉林卫军果真上了当,紧追不舍的跟在随从一行人后头,让奥非斯轻易的逃脱。
他们一直逃到一座荒废的神殿中,奥非斯将芙洛依抱下马后,便立刻昏了过去。
第七章
奥非斯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只知道,他在生与死之间辗转时,有一双手始终紧握着他,有一缕伴着啜泣的轻柔嗓音缭绕在他的耳边。
他走不开,舍不下,他知道自己一定要醒来,他不能放着哭泣的人儿不管。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靓了熟悉的屋顶壁画,熟悉的摆设,与熟悉的身影。
他回到了杰尔吉诺堡。
奥非斯侧过脸,看见伏在床边熟睡的芙洛依。
幽暗的烛光映照着她优美的轮廓,璀璨的金发披散在她的肩上与两颊旁,使得她的脸蛋显得更小。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像只合上翅膀休憩的蝴蝶,白蔷薇似的脸颊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她哭了。是为了他而流的泪吗?
奥非斯伸出拇指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痕,没想到如此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睡得并不安稳的芙洛依。
“奥非斯,你醒了?”优虑的情绪显露在她紫水晶般的眼眸中。
“我昏睡了多久?”
“你整整昏迷了两天,如果不是安杰侍卫长找到我们,将你带回杰尔吉诺堡,恐怕你早已……”那深刻的恐惧使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我去叫大夫……”
“不,”他拉住了她,“我没事,让我们独处一下。”
奥非斯的话使芙洛依心跳加快,在他的注视下,她无措且不安。
“芙洛依,过来,”他拍了拍床沿,“坐在我身边。”
她垂下眼,“不,我怕碰到你的伤口。”
“过来!”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扯入怀中,即使弄痛了伤处也毫不在乎。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担忧,第一次为他流泪,不是他强取豪夺,而是她心甘情愿。这般柔情似水的芙洛依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不想放过。
“奥非斯,你的伤口流血了!”她急着想避开,但是他紧搂着不放,顽强的与她角力,伤处因为出力而淌出血丝。
“奥非斯,别这样……”芙洛依惊惶而略带恳求地望着他。
“别拒绝我。’他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独特的幽香。
推拒他胳膊的柔荑停了下来,无言的顺从了他的亲近。
奥非斯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好温暖的手。”
芙洛依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是这双手为我拭汗,给我温暖的吧?”他凝视着她显而易见的黑眼圈,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上轻抚、游移,最后十指交缠,紧握不放。“你为我担心吗?”
“……我几乎以为你不会醒了。”
他轻笑,“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你就自由了。”
“奥非斯!”她低喊,红了眼眶。
“这双手,我要握着它一辈子。”他温柔地道:“我再也不要放开你。”
她的眼倏地划过脸庞,滴落在交握的双手上。
他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泪雾迷蒙的紫眸,柔声询问:“芙洛依?”
她眨着眼睛,拚命想把泪意逼回眼眶,却徒劳无功。
“你不需要这么说,反正我已无家可归。”
“即使你有一百个归处,我也不会让你走。”
他微愠地吻上她沾上泪水的唇瓣,纠缠住她的甜美。
为什么她还不明白?
打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要定了她。
他从不曾感觉到灵魂如此骚动,呐喊着想要她。
她是一朵生长在峭壁上的百合,美丽又高傲。
为了得到她,他不惜一切代价,摔得头破血流也好,摧毁她的生长之地也好,只要能拥有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他强行攀折下这朵百合。
因为他明白——只有这么做,他才能够拥有她。
然而,这么做却使她封锁了自己的心,尽管他成功的占有了她,却无法掌握她的心。
这一次,他不想重蹈同样的错误。
他明白对她用强只会使她的心离得更远,所以,他等。
他用他的方式爱她,用他的方式守护她,却没想到她仍然紧锁着自己的心,不愿让他进入。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消除长久以来盘踞在她心中的阴霾?
深深的无力感使他温怒,他略带着报复的吻滑下她的唇,游移在充满幽香的颈间。他环紧了她的纤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如果言语不能弥补两人认知上的差距,那就用身体来填补一切吧!
奥非斯把心一横,大手滑到她的背部,开始拆解衣服的束带。
他那充满侵略性的吻令她害怕,她本能地将双手环在胸前抵抗着他。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爵爷,陛下来探视您了。”
该死!
奥非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欲望,不得不放开怀中半裸的娇躯。
芙洛依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安全了。她跳下床,急着想逃开他,但奥非斯从背后环住她,俯首在她的后颈印下一吻。
“对不起,我太急躁了。”
她委屈地咬住下唇,不愿意回首迎视他的眼光。
他在她的耳畔低语:“芙洛依,我是认真的,我想要你,我希望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芙洛依的心脏狂跳,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他竟向她求婚!
奥非斯拿起披挂在椅子上的披风裹住她光裸的背部,缓缓地将她转过身来与他相对,然后,温存地吻了下她的额。
“现在求婚的时机不怎么对,但是……答应我你会考虑,好吗?”
她望着他的眼,在那双深邃的绿眸中看见了谦卑的请求。
那么高傲的奥非斯第一次放下自己的身段,托出自己的真心,不再隐瞒,她如何能不动容?
“……好。”她轻声允诺。
☆★☆ ☆★☆ ☆★☆
奥维尔走向奥非斯寝宫途中,蓦地看见一抹黑影往另一侧离去。
那是个金发美女。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还是看见了她的容貌——白蔷薇般的脸蛋,典雅而高贵,眉宇间流露的轻愁,轻易能勾起男人强烈的保护欲。
她是谁?
奥非斯所有的侍妾他全都见过,为什么独独不曾见过她?
看见皇帝的脚步停了下来,欧斯本恭敬却又不解地开口:“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奥维尔回过神来,望向欧斯本。
“欧斯本,那个女郎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回陛下,她是芙洛依·兰德列妮公主。”
啊!原来是她,她就是芙洛依·兰德列妮!
她就是让奥非斯不惜以武力夺回的女人吗?果真是个绝色啊……
“陛下,爵爷还在房中等您。”一旁的侍从小声地提醒着。
“嗯。”他应了一声,将目光从走廊的尽头收了回来,迈开步伐走进奥非斯的寝房。
奥维尔摒退了左右,拉了张椅子在奥非斯的床边坐下来。虽然他已有心理准备,但在看见奥非斯沁出血丝的伤口时,仍不免为其所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