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得到她,毁了她的国家。”奥非斯望着亚历山大六世,生平第一次露出脆弱的神情,有如迷途的孩子,“教父……我错了吗?”
“孩子,爱情不是掠夺,相反的,爱情是宽容、是仁慈、是衷心的以对方的幸福快乐为念,但是,你却用你的爱情伤害了你所深爱的女人。”
“那么,我是不是……将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
“不会的,只要你肯改变。”
“改变?怎么改变?”奥非斯有些激动,“我侵略她的祖国已经是无法转圜的事实!”
教皇徐缓地道:“你可以放她自由。”
奥非斯震住。
“其实你一直是知道的,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让她不再恨你。”教皇语重心长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不是占有啊!她不快乐,你也不会快乐的,不是吗?"
放她走,任她回到她的祖国,然后将他彻底的遗忘吗?
他做得到吗?
“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奥非斯握紧了拳头,“教父,我无法放手,我知道她不快乐,但是……我没有办法忍受她的离去。”
亚历山大六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爱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呢?饶是睿智如奥非斯,也逃不开它的枷锁。
教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平静地道:“回去吧,孩子,你需要的救赎,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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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黛西端着托盘走向芙洛依的寝房。
她手中的托盘中有一盘鸭肉料理,佐以最美味的酸桔酱,一盘田园沙拉、一篮刚出炉的牛角面包、一盅厨子精心烹调的罗宋汤,以及一瓶陈年佳酿。
打从威灵顿公爵下令将芙洛依公主关进塔屋里,她就一直担心着遭受打击的公主将会再度绝食。
公主的绝食往往会为仆人们带来无法想像的大灾难,别的不说,公爵的怒火势必是他们首先要承担的,再来就是公主的健康状况,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底下的人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这回公主并没有为难任何人,她沉默的待在塔屋里,吃着仆人送来的食物,只是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了。
来到塔屋前,黛西向看守的两名侍卫点头。
“黛西,看到你就知道是用餐时间了。”瑞斯揶揄的笑道。
“那当然,爵爷交代过,公主的餐点一刻都不能延迟。”
他笑着掏出钥匙打开门让黛西进人,没多久,只听见黛西发出一声尖叫,托盘脱手而出,所有的食物全洒了出来。
侍卫们冲了进去,大叫:“发生什么事了?”
黛西脸色发白,颤抖地指着敞开的窗户,所有人都看见洞开的窗户,以及窗边悬着一条撕成条的被单结成的逃生绳。
“快!通知所有人分头去找!公主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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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洛依脱逃的事,奥非斯一直到深夜返回杰尔吉诺堡后,才从欧斯本的口中得知,而搜寻的结果是—无所获。
“我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赶回杰尔吉诺堡,结果迎接我的是什么?不是热水浴、不是热腾腾的餐点,而是两个坏消息——公主逃走了,而且下落不明!”过度的疲倦使奥非斯不由得当场发了顿脾气,他愤怒地在塔屋里来回踱步,像只一掌拍在荆棘上的狮子般暴躁易怒。
欧斯本毕竟跟了奥非斯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仆人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爵爷,我已经派所有人去找了,但是因为天候不佳,雪不停的下,很快就掩盖住公主的足迹,我们只能推断公主出了城堡,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她当然是出了城堡,否则她怎么能回得了费拉拉公国!?”奥非斯烦躁地咆哮。
那个倔强的小女人终于还是逃了,而且胆敢从起码有三英尺高的塔屋中,垂挂被单顺势爬下!他真不敢相信她竟然那么做,她没跌断漂亮的颈子真是奇迹!
他发誓,等他把她绑回身边,他一定要好好打她一顿屁股。
“爵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欧斯本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以锐利的眼光梭巡着塔屋里的一切。
奥非斯发现她并没有带走他给她的珠宝与首饰,不见的只有她常穿的那件披风,以及随身配戴的饰品,不过这些东西足够她雇用马车回费拉拉公国了。
“去询问城内所有的车夫,问问是否有人搭载过一名金发紫眼的年轻女郎,一有消息马上向我回报。还有,”他一字一字地道:“等一会儿派人替我送一封信进宫去,我要请求陛下下令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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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载运着牧草的马车,哒哒地往罗马城奔去,车上的老牧羊人一心想与女儿早点赶回家去照顾羊儿,偏偏天不从人愿,在城门口被罗马士兵拦了下来。
“停车、停车——”
老牧羊人连忙拉紧缰绳,稳住马车停下。
“大人,有何吩咐?”驾车的老人诚惶诚恐地问。
为首的侍卫长安杰上下打量着老牧羊人,及他身旁始终低着头的女郎,问:“你们打哪儿来的?”
“从南方的萨朗山来,大人。”
“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有许多新鲜牧草,我们牧羊人家一定要准备充足的牧草,才够羊儿过冬。”老牧羊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瞧,后面都是牧草。”
士兵拔剑随便往牧草堆刺了几下,朝安杰点点头。
“这位小姐和你是什么关系?”
“噢,她是我的女儿。”
“女儿?”安杰怀疑地看着她,命令:“小姐,请你抬起头来好吗?”
女郎僵着身躯,动也不敢动。
“怎么了?小姐,请你抬起头来。”
老牧人急了,“大人,我的女儿比较怕生,请你们不要为难她。”
“原谅我的冒犯,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我们奉命在此把守出口,寻找从威灵顿公爵府中脱逃的费拉拉公主,公爵下令,一定要亲自核对每一个出入的年轻女孩的相貌,否则绝不允许出城去。”安杰指着墙上公爵张贴的文件,“这是公爵的亲笔手谕。”
老牧人无奈,只好对女儿道:“安妮,你就抬起头来吧!”
年轻女郎只好抬起头,怯怯的望着眼前的士兵们。
不是紫眼!
安杰大失所望。他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谢谢大人。”
老牧人随即挥动马鞭,驱赶着马儿向前行。
安杰皱着眉,因为寻人徒劳无功而感到十分沮丧。
公主不可能还在罗马城里,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赶回费拉拉公国。据他的推断,她不可能走水路,除非她打算绕过整个义大利半岛,但那势必会多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她只有陆路可走。
然而,不管她是要取道佛罗伦斯或是取道教皇领地,都势必要出了罗马城才能办到,可是已经整整过了四天,他们还是未能发现公主的行踪。
公主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可能吗?
正当安杰百思不解之时,一名士兵通报:“长官,公爵阁下召您前往杰尔吉诺堡!”
公爵等了四天,仍然等不到好消息,想必一定非常生气吧?
安杰沉重地点点头,立即上马前往杰尔吉诺堡。
半个小时后安杰抵达城堡,而奥非斯早已在大厅里等候多时事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奥非斯问。
“是的,爵爷。”安杰战战兢兢地回答。
“奥非斯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安杰,把士兵队撤离了吧。”
“为什么?阁下,也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
“不用了。”奥非斯大林肯定地道:“她已经逃掉了。”
“或许公公主藏匿在民宅里,如果我带着手下挨家挨户的搜查……”
“她不可能还在城里。”他斩钉截铁地说。
他知道她一刻钟也不会待在罗马城里,现在的她只想着要回国,回到她那不堪一击的祖国里,告诉她的父王与皇弟——他是一个如何阴险、如何背信的小人!
“可是,爵爷……”安杰还想试图表达自已的意见,却被奥非斯冷眼一瞪,所有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撤掉守城的士兵,重新找十个人,明天和我一同上路。”
“上路?”安杰张口结舌。爵爷要上哪儿去?
这回,奥非斯提供了解答:“我要轻装简从,去一趟费拉拉公国。”
第六章
为了逃出罗马城,芙洛依躲进成堆的牧草中,惊险的逃过一劫。
出了城,她立刻在教皇领地雇了一辆马车,往自己的祖国费拉拉公国直奔而去。一直到她抵达首都为止,她一共换过六次马车,用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首饰与珠宝,终于来到了皇宫前。
此时的她疲惫而虚弱,身上的衣服脏污而破损,但是仍无损她高贵的气质。芙洛依小心的从颈子上取下象征她身分的信物—一条打造成费拉拉公国国徽的坠子,交给把守宫门的皇家禁军,道:“我是芙洛依公主,我要求见我的父王。”
所有的禁卫军都吓呆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身在异国作为战俘的十二公主,竟然会出现在皇城!
一名士兵拿着信物冲进宫里,一层一层的通报上去。
接获消息的吉尔王跛着腿,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来,在看见眼前的少女真的是芙洛依后,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噢……真的是芙洛依!”
“父王!”看见父王的腿果真受了伤,她心头一酸,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哭得不能自已。
吉尔王拥着女儿瘦弱单薄的肩头,道:“我们先进去吧!
芙洛依。”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却没有注意她的父亲强自掩饰着震惊与恐慌的表情。
芙洛依先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来到吉尔王商讨要事的议事厅,而她的皇弟也在座。
吉尔王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该如何启口。
但芙洛依却误解了父亲的想法,她以为他想要表达他的欣喜,却因为她回来得太突然而不知如何问起。
芙洛依深吸了一口气,道:“父王、皇弟,我知道你们非常讶异于我的归国,但我必须说……我好高兴我终于回家了。”
“我们……当然也很高兴你回来了。”吉尔王字斟句酌地开口:“可是,你是怎么回来的?是公爵将你送回来的吗?”
“不,当然不是。”芙洛依低声道:“我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回来的。”
“什、什么?!”两人诧异的叫了出来。
“是的,我是逃出来的。父王,我知道你或许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但我认为两国之间既然有过停战协议,那么双方就必须遵守!但是当我发现奥非斯并没有兑现他的诺言时,我认为我国也不需要守约,更何况……奥非斯还对我国发出二度攻击,甚至伤了您……父王,我不能原谅他。”
吉尔王有些心虚,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女儿解释。
迪欧王子见状,站起身来道:“皇姐,你不应该回来。”
“迪欧?”
“就算奥非斯背信,我们也不能毁约。”
她摇头,“我不懂……” “罗马帝国的武力比我们强盛太多,我们是不能反抗的,你懂吗?”
“不,我还是不懂!”她义正辞严的反驳:“尽管我们费拉拉公国只是一个小国,也该有小国的尊严!我们不能任由罗马皇帝剥削!
他们是贪得无厌的狼,我们的容忍与退让只会让我们陷入更悲惨的境地!这一次罗马无视于两国停战协定,对我们发动攻击,那么下次呢?我们是不是要割让土地、赔偿大笔金钱才能喂饱他们?”
“你……”迪欧王子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忿忿地拍了下桌子,“皇姊,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处境,这里轮不到你来当家作主!还有,别忘了在我国,女人是不允许参政的,你最好收起你的高论回罗马去!”
“你……要我回罗马!?”芙洛依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一定是她听错了,她的至亲怎么可能会无情的命令她回去敌人的身边,当个安分守己的俘虏?
“那么……迪欧为什么要写信给我?难道你们不是希望我回来吗?”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费拉拉公国目前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我听闻奥非斯视你为宠妾,或许你可以发挥一点影响力,希望他看在你的份上,留给我们一条活路。”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芙洛依,我希望你能了解身为小国国王的悲哀。”吉尔王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用几近祈谅的语气说:“我曾经试图要使费拉拉公国兴盛起来,也想要增加我国的盟邦,所以,我让十四公主带着大批员品到法兰西缔结友好协定,也把十八公主送到杰尔吉诺堡去,希望能将停战协定改为和平条约……”
芙洛依感到血色一寸寸的从脸上褪去。
“父王……你说什么?”她抚住胸口,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你想利用——你的女儿们讨好法兰西与罗马?”
“这不是利用!”他强调:“公主为了国家的和平而牺牲,这是伟大的爱国情操!”
“但用这种方式换来的和平,能够持续多久呢?”她喊:“联姻与纳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如果父王真的想让我国成为强国,那么你该做的是励精图治,彻底根除朝廷弊病,这才是治本的方法!”
“芙洛依,你太无礼了,竟敢这样对我说话!”面对女儿毫不留情的指责,吉尔王不禁恼羞成怒,肥胖的两颊气得直打颤。
迪欧王子冷冷地看着芙洛依,“皇姊,你不该回来的。
明天我会差人将你送回罗马,如果你真心为了我们的国家,你就安分的待在那里,设法让奥非斯的军队别再踏上费拉拉公国的土地!”
说完,吉尔王与迪欧王子双双拂袖而去,临走前,她看见了他们的表情——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失望与不屑,那样的眼神仿佛控诉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父王,我是如此迫切的想挽回我国的颓势,但你却出卖了我……”
芙洛依伤心地掩面而泣,议事厅里,烛火摇曳,将她孤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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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太可怜了,其实国王根本不打算反抗罗马帝国,反而想利用公主加强盟约的关系。”
“是啊!公主千里迢迢从罗马逃回来,明天就要被国王下令遣回,不知道罗马帝国的威灵顿公爵会怎么对待私逃的公主……真令人担心。”
躺在床上的芙洛依漠然地听着门外侍女逐渐远去的谈话声,心中的痛楚早已因为麻木而变得无动于衷。
窗外又飘起了雪,整座宫殿静得悄无声息,世界好像静止了。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不前,该有多好呢?芙洛依忍不住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