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叩门通知二人准备用餐的声音中断了一触即发的火线。
“走吧,妈一定在等着我们。”她下床,边说边朝房门走。
“我吃不下。”
“随你。你只要告诉我待会儿妈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就好。”
“随你,别对我说你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
她这才转身。“说你龙颜大怒、龙体欠安,你看如何?”
“滚!”
☆ ☆ ☆
吃过晚饭,龚娅陪老太太在客厅里看了两小时电视才告退回房。
“你不饿吗?要不要我煮点东西填饱你的胃?你觉得我煮的榨菜肉丝面怎么样?我可以多煮一碗的分量供你泄愤,但是你不能要求端到房里来吃,”她指了指地毯。“地毯上的油渍清理起来比较麻烦,你还是在饭厅里摔碗筷好了,大理石地板耐摔耐磨,清理起来省时省力。”她谦卑的口气一点不似讥诮。
“请你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好,我会洗一个很久的澡,现在再到外面坐着会让妈误会我们在闹别扭。”
冲他笑了笑,她取出换洗衣服从容地进了浴室。
她在挑兴,逼他提出离婚协议,一定是这样的,他想。她以他无法反驳的言语刺激、折磨他,等他受不了了自然会主动要求离婚。
她以为她找到了摆脱他的方式吗?
休想。
藏身浴室里的龚娅给自己放了一大盆水,舒舒服服地泡进澡盆。一向她都在孙劭学专用的淋浴间里冲澡,但今天她决定让自己埋进这一盆水里,让水面那一层泡沫覆盖住她的忧伤和难堪。
也许她真能一辈子住在这栋华宅里吧,她能一辈子拥有这屋子由里到外,每一个角落里的温馨、舒适。
夫复何求?她该知足了。
他爱她吗?她不敢亲口问他。她无法从他对自己的态度里证实老太太说过的话。
当她真心地想要求他走一段路,他竟那样推开她。
他自卑?因为还不能正常行走?但这种自卑早晚会离他远去。她的自卑呢?一辈子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她恨自己的自卑心,不曾存在的这种心态皆因他而起,他开启了这一切。
她懒懒地想着,想得头有些昏她没有听见孙劭学踩过地板的声音。
当她突然发现热气蒸腾的浴室一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时,她差点尖叫出声。
“你……自己走进来的?”
“你怀疑自己亲眼所见?”他深奥的双眸正专注在她被热水汤红的肩上,其下一对赤裸的胸脯在泡沫间若隐若现。他的目光在细细地爱抚她身上每一吋可见的柔软线条,任一波波热流送进他忿怒的血液里。
他竟在浴缸旁蹲了下来?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挡在胸前。
“不必多此一举了。”颀长的躯体又向她靠近一些,他坐在地上,开始卷衣袖。
“你要干嘛?”她防御地问。“我已经洗好了,正要起来,你快出去。”
“那我只好让你的趾头起水泡了。”嘴角扬起一个令她神魂颠倒的笑,他抓起那块海绵,开始替她擦颈子。再一只手掌很快地绕到她的颈后,阻止了她的抗拒。
她还是可以逃脱,然而却没有勇气以裸身相示,只得任身上每一个细胞抽紧,任他慢条斯理地擦洗着。
他沉默的手逐渐往下滑,在她的酥胸上极尽温柔地逗留许久,接着便移至她的腹部,一圈一圈的擦洗动作又将他的手带向她的大腿内侧。在他满意于她的反应时,他倾身封住她就要逸出的低吟。
扔掉海绵,他以双手支起她的上身,无间断的吻使她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履行应尽的义务,只感觉到自己的渴望与期待,她伸手紧钳住他厚实的肩膀,紧闭双眼,任他的唇和手搜寻她身上的每一处。
他是爱她的,一定是的,她在心中呐喊。这样的感觉盘旋在她心甘情愿的唇瓣上。
“劭学,你──”她睁开迷蒙双眼,突然有一股冲动想问他爱不爱她。
“你真容易满足,这样就能让你心甘情愿的喊我一声劭学,而且声音是如此甜美,如此性感。”这一刻他的心头撼动不已,如果能够,他会立刻抱她回他两的大床上,狠狠地爱过她一遍又一遍。
压抑着就要吞噬他的欲望,他放开她。
他后悔自己进来这一趟,现在他必须在她面前扶着浴缸,狼狈地站起来。
“你先出去吧,我要洗澡了。”他坐在原处不动。
“我先扶你起来。”她站出水面,抓过浴袍赶紧穿上。
“不要你扶,你出去。”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默默出了浴室。
☆ ☆ ☆
罗杰心血来潮,上孙家探视姨妈来了。
“好久不见了,罗杰。”
龚娅亲自为他和老太太端上茶水。
“就是啊,没想到两次见面之间你又结了一次婚。”
龚娅对他的调侃报以微笑。
“知道了你跟大表哥离婚的事之后,我一直不敢来,我怕自己上次硬拉你拍照是你们离婚的导火线,知道你们复合了我才敢再上门来。”罗杰半开着玩笑。
“什么照片?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老太太一头雾水。
“你不晓得啊?姨妈。就是上回龚娅到我工作室去兜了一圈,我逮着机会就想一偿替她拍照的心愿,结果照片是拍了没错,却被大表哥强行占为己有,我气个半死又不敢对他怎么样,他说龚娅是他一个人的,完全不顾那些照片是我的智慧财产,你们知道他多霸道吗?连底片都不留给我。”
“劭学也真是的,龚娅是他一个人的没错,可是拍几张照片有什么不得了的,有毛病!”老太太背地里数落儿子。“龚娅还拍了广告呢,他怎么办?”
“喔,那广告我知道。我认识那个帮你们拍摄的人。”罗杰看着龚娅。“大表哥不是已经向那家清洁用品制造商买下那个广告了吗?”
“什么?”老太太纳闷不已。
“妈,广告不见了好几天,你没发现啊?”自从孙劭学说过要让广告消失的话以后,龚娅经常在电视频道上搜寻,确信他已说到做到了。他的心态真如罗杰所言吗?她是他一个人的?他视她为禁脔?
刘星烨省了制作费,她也赚了外快是不错,可是孙劭学却为此赔上一笔冤枉钱。
她该为自己庆幸吗?就算他真的爱她,这种表达方式也足以令她窒息。他故意冷落她,漠视她的存在,把她当个花瓶摆在家里当装饰品。
“以前他不会这么小器的。龚娅,”老太太看着她。“你得花点时间开导开导他,他这种心态很不健康。”
“嗯,我知道了。”她转向罗杰。“你如果还有兴趣替我拍照,我们可以再拍一次。”
“真的?”他双眼霎时一亮。“那太好了,你现在浑身散发的味道又跟那时候不同了,说不定我们能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我哪有什么味道?看你说的。”
“跟你解释不清啦,不管这些,你只管散发你的味道,其余的就交给我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大表哥那个独裁者抢走我的智慧财产,我不但要拍,还要制成专辑,要是能在市面上发行,我们两个都有钱可赚,二一添作五,你看怎么样?”
“罗杰,你可别给你表嫂拍写真哟,拍那个我可也不答应。”老太太有条件地赞同。
“姨妈请放心,我虽然很想气气大表哥,可是还没到活得不耐烦的程度。”
婆媳二人与他相视而笑。
第十章
面面相觑良久,龚娅和甫退伍就辗转找到她的李俊超皆不知如何打破沉默。
“记得我们一起在这栋教室大楼里度过的时光吗?”
倚在柱子上的李俊超终于朝坐在阶梯上的她说了句话。
“记得,我们好几个人经常下了炉还窝在教室里闲扯淡。”她笑了笑,学生时代的回忆总是单纯、值得收藏的。“你跟我一样不多话,不过那几个聊天高手就不同了,只要话匣子一打开,他们可以从自己的祖宗八代一路聊到政经要闻,外带马路消息和八卦新闻,口沫横飞的盛况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
“跟谁还保持联络吗?”
“你和刘毓薇。”其实她跟刘毓薇也很久没见面了,只有偶尔以电话联系,互相关心一下。
他点了头,吐出长长一口气。
“抱持不婚主义的她不结婚,一点也不令我意外,不过你在短短两年里结了两次婚倒真的很不寻常。”
“我想这就是你今天约我见面的真正用意吧,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又嫁他一次。”
“我不该问吗?”他无法不激动。“上一次是假的,这一次呢?你知道你妈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又回孙家当媳妇时,我是什么心情吗?我不能问她这是真的假的,只好问到毓薇了,谁晓得刘毓薇竟然说这是真的。”他跳到她身旁坐下。“这是真的,是吗?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真的。”
“为什么?”他立刻就问,一脸黯然更深。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我没有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是我的错。可是我能请你原谅我吗?我没有办法弥补你什么,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我也只好让你恨我一辈子了。”
“我不要恨你一辈子,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又回他身边去?照你以前所说,你们之间根本是单纯的交易,没有感情呀。”
“后来就有了啦。”
“有感情了?你是说你们彼此都爱上对方了?”
“是。”她不忍心再对他说谎,只好对自己残忍,说出她一直不愿对自己承认的事。
“就这样?这么简单?”
“我希望是这么简单。”
他听出她话里有话。
“是他求你回到他身边吗?离婚之后他才发现对你的爱,所以再向你求一次婚?你被他感动了,所以才爱他?”
“我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吗?”她苦笑。“你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怎么没打动我呢?李俊超。”她侧过头慎重地喊着他的名字。“虽然这对你很残忍,可是我还是要说。其实,就算我没有阴错阳差地又嫁给他,我恐怕也无法爱上你。我想我爱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好半晌不说话。
“你还好吧?”她担心地问。
他轻轻地点了几下头。“龚娅,祝你幸福。”
她也点头连连。“你会不会认为我是看上他的财富?”
他轻笑一声。“上次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女孩。”
“谢谢。”她闻言一阵鼻酸,李俊超的话使她重拾尊严。
“干嘛了?”他注意到她眼底的泪花。
吸了吸鼻,她笑着说:“没什么,我突然觉得错过你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你这么了解我。”
他也笑。“互相了解是爱情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只有相互了解构不成爱情。我们之间可能一直缺少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前几天我跟刘毓薇通过电话,她说了不少安慰我的话,还很直接地骂我笨,说我太忠厚、不懂得追求异性时需要用点手段,使点霸气,再加上你也是反应迟钝派,所以我们才会呜呼哀哉。”
“我不认同毓薇的说法,什么手段、霸气,那是卑鄙小人才会做的事。”她说得咬牙切齿。
“我也觉得她的话互相矛盾。她举了好多实例解释所谓的手段跟霸气,听起来真的还满唬人的,我问她那些实例都是从哪听来的,她说很多男孩子都用那些方法追她。”
“谁也没追到她。”
“就是嘛。”
“欸,你好像已经原谅我了。”
“好像是吧。不原谅又能怎样?”
“是啊,能忍人所不能忍,不容易吧?”
“那有什么,我也能忍人所不能忍。”
“这种话我们两个自己说说就好,别让刘毓薇知道,她不能忍受我们的忠厚老实。”
“岂只不能容忍,她根本就唾弃我们。”
……
☆ ☆ ☆
“劭学,你走得很好了嘛。”
老太太坐在饭桌前看着儿子从房门走向她,虽然动作慢了点,但步履已经很稳了,她吐着兴奋和安慰。
他也坐下了。
“妈,龚娅跟你说她上哪去了吗?”
“她说是去见一个刚退伍的同学,晚上还要请人家吃饭,可能晚一点才会回来。”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你出门没多久她就出去了。”她发现儿子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悦,于是又说:“劭学,妈说句心里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我觉得你对你媳妇太放不开了。夫妻之间应该互信互谅,妈看得出你很爱她,可是你管她管得太多了,这是不对的,你得改一改自己的这项毛病。”
“她向你告过我的状?”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坏话。”
“她跟你说过我的好话吗?”他谅龚娅也不敢在母亲面前说他的坏话。
“她怎么好意思主动对我提起你的好呢?就像你也不会对我说她怎么怎么好,对不对?我总是长辈嘛,你们不好意思说这些的。”
“妈,吃饭吧。”
☆ ☆ ☆
龚娅深夜才回到家。
打开卧室的门,她就着走廊上的灯光看见孙劭学已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不管他是否已经入睡,她蹑手蹑脚地进浴室开了灯才又回头关上房门。
摸黑在衣柜里找到换洗衣服,洗过澡之后,她拿条干毛巾裹住湿发就上了床。
孙劭学在她上床的那一刻下床去开了卧室的大灯再回床上坐着。
她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索性也坐起身,拆下头上的毛巾来搓头发。
“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动,我想外出就可以外出,我每晚都回来。”她念完合约上的规定之后,暂停了搓发的动作。“现在还不到十二点。”
“对,你要是十二点之前不回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你让我拥有灰姑娘的奇遇,让我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若是报答不完,来生还当结草衔环,为你做牛做马。”
他一把扯掉她手上的毛巾扔在地上,抓起她一只手。“你跟你那个忠心爱慕者说了些什么?”
“说抱歉。我请他原谅我不守协定,说我这辈子都得跟你。”
“你真这么说?”他的声音立时柔软下来。
“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很痛耶。”
他放掉之后显得有些无措。
“你刚才为什么偷偷摸摸的进来?”
“我怕吵醒你。你工作辛苦,很需要睡眠。”
“你关心我?”
“戏演久了再笨的演员都会有进步,我大概还挺入戏的。我伺候你情绪的工夫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了。我看你现在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对吧?”她转头看着他。“你这样是对的,如果你选择跟我大吵一架,保证马上惊动妈,以后大家的日子都难过,我说的有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