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兴文楞在原地。
“汪伯伯,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转身离开他,才走了几步就被安东尼邀走了。
“从现在起,你得一直跟我跳舞。”
安东尼刚好赶上一支慢四步舞曲,将唐净非搂得死紧,双唇已经不规矩地在她额际亲吻起来。
她没抗议他的举动。暗暗的光线使她找不着汪洋的身影,可能是跟哪个名门淑媛也抱在一块儿吧?
刚才对汪兴文采取行动之后,她确有快感,可此刻她却变得脆弱,不由自主地,她的双手紧环住安东尼的腰,他只好配合她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你好久没有这样抱我了。”
她的回答是朝他偎得更近,此刻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认识汪先生一家?”他当然观察得出来。“为什么要当家教?你又不缺钱。汪先生的儿子好像跟你很好,为什么?”
她没回答任何一问。
“嘿,为什么不说话?”
“睡着了。”她在他怀里笑。
“调皮!”他摇了摇她,多用了点力。“晚会结束后,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
“我不想害你明天签不成约。”她在这时松开他。“安东尼,就这样了。你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回巴黎去。如果我的心能够跟我一起回去,也许我们会有将来。”
她优美的法语里传达出果断的讯息──他只能碰运气,即使他愿意等。
他不说话了,唯一能做的是,霸占她到舞会结束。
停车场恢复空旷。
晚会结束没多久,宾客们陆续开车走人,汪兴文夫妇的座车离开之后,停车场里只剩汪洋的车。
唐净非对车厢里的气氛感到不耐烦。并非不耐烦汪洋的态度,而是不耐烦自己胸中的骚动。
未了,她以主动吻他的方式来舒解这种不耐烦的感觉。
诧异、惊喜、安慰、甜蜜的感觉在汪洋心中逐一更替。
“你想表达什么?”呼吸恢复正常之后他才问。“说出来好不好?我听听看跟我想的一不一样。”
“我想吻你,于是就吻了你。”
他不很满意。
“从来都是我主动吻你,你不是一向都很矜持的吗?刚才为什么愿意吻我?你对我心怀愧疚吗?因为你一晚上都被安东尼抱在怀里,所以才想补偿我点什么吗?”他说着又来气了。
她笑得从容自得。
“安东尼是典型的法国浪漫派,抱着个女孩跳舞对他来说可能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能是因为我在语言方面可以跟他沟通,所以他才没邀在场的其他女士跳舞,我不便得罪他,他是你们汪氏的大客户不是吗?再说,我也不过就是让他一个人抱着,有那么大不了吗?”
她的话总让他必须经过思考才能理解。
“你在抗议我跟不同的女生跳舞吗?”这个想法令他好过一点。“我是不得已的,这是应酬场合,我不能不应付一下。”
“我根本没注意你在做些什么,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他点点头,很是无奈。他肯定她是生气的,既然她死不承认,他也不勉强。
“我想我的确该培养我爸那种胸襟,我妈在应酬场合上周旋于宾客间,为的也是我爸的事业。身为一个大企业的负责人,的确不该在意妻子在正式场合里合宜的应对进退;身为丈夫,他甚至该以妻子的表现为荣。”
“汪洋,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不想得罪安东尼,为的是要保住我在汪家的家教工作,你别想岔了,我还不至于自不量力到将自己的身价抬高为汪氏企业继承人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拿我和你妈相提并论呢?她的能力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
“净非──”他发觉她不再自持,她突来的激动令他不解。“你不喜欢我妈?为什么?因为我曾经告诉你那件事?你──看不起她。”
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软化了她。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这句他听不懂。
“事情怎么会复杂呢?我妈很欣赏你,看得出她不反对我跟你交往;我爸那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今晚是他第一次见到你,不过我有把握他会喜欢你的。”
她不能说他是一厢情愿,但,在她对汪兴文说了那些话之后,事情的发展肯定不是汪洋所预期的了。
事情会如她预测的那样发展吧?赴酒会之前,她挣扎了很久,本来她决定,只要看见汪兴文就够了,可是见到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那些话。
唐净非在心底一叹。她告诉自己,回来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除了──
她不该爱上汪洋。
她深思的面容令汪洋不忍。
“净非,”一把揽她入怀,他吻着她的发。“你什么都别管了,反正我一定会把你要进汪家,你只管爱我就够了,其它的事我会处理。”
他果然承受着来自家庭、父母的压力。她真是造孽了,汪洋何辜?
“很晚了,快送我回去吧。”
“嗯,今晚你会梦见我!”他说了句法语,温柔得使她差点掉下眼泪。
往事如烟。
这一夜,汪兴文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他和丁禹婚后没几年就分房睡了,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会往汪洋已经十七岁了才又生了汪颖这个小女儿的重要原因;而小女儿的来临似乎也不在他夫妻二人的预期之中,那几乎可说是一个意外。
汪与文在自己的卧室里难以成眠。躺下坐起、坐起躺下,后来索性在屋内踱起方步。
那对眼睛虽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吴兆兰这个名字也并不特别,然而唐净非的眼睛和挑衅的言语加在一块儿之后,足以令汪兴文从此不得安宁。
他一向怕菸味,今晚却烦躁得想抽一根菸。他到丁禹房里要了一根,又回自己房里。
很快地,他晕陶陶地回想起如烟的往事……
那一年,丁禹带着四岁的汪洋到她姑妈家去了。他和丁禹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似乎是从一开始就不和谐,熟悉他们的人都清楚,虽然他因为这门亲事,继承了丁家庞大的事业,实现了他自己的野心,创建了汪氏企业的王国。但,相对于丁禹这样一个富于浪漫气质的女子,他显然是太缺少风情了。
丁培达过世之后,丁禹大病一场,姑妈要她换个环境住一阵子,以便散散心。带着儿子,她一去半年多。当时年方三十出头的汪兴文,不可能不感到寂寞,特别是当他回到空荡荡的华宅,发现唯一能消愁的东西是酒的时候。
一个下着大雨的夏夜,他一如往常,在客厅里独酌,醺醺然的他,想笑、想大叫,但无人可以听他倾诉的痛苦,使他流泪。
就在这时,墙上出现了另一个影子,愈来愈大……
是她,吴兆兰,丁培达在世时就请来的特别护士,为的是要照顾丁孟唐。每天这个时候,她喂病人服下最后一餐药便回自己的卧室休息,因此,她几乎天天看见汪兴文酩酊大醉的样子。
她很少劝阻他,这晚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他可怜,又因为女主人没在家陪着他,她上前抢下他的酒杯。
“先生,你上楼去休息吧,借酒消愁愁更愁。”
“我有什么愁?”他怒吼,仿佛难得有个发泄的对象。“我事业亨通、家有贤妻,谁不羡慕我!我愁什么?”
“先生,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想念太太跟儿子,你……”
“我想念她?”他哭着笑,又笑着哭:“我怎么会想念她呢?你说,是她嫁给了我,还是我嫁给了她家的财产?我是出卖了自己,还是得到了一切?你说,你说呀!”他又抓来酒瓶:“你陪我喝酒!”
“好,我陪你喝一杯,喝了这杯你就上楼睡觉。”
在他当时的感觉中,她肯陪自己喝一杯苦酒已是一种温柔,一种他从没感受过的,女人的温柔。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使他不想放她走。
那一夜,他强暴了她……
叩叩。
将近三十年的夫妻毕竟不是白做的,丁禹发现了丈夫的异样。
“请进。”他大概知道是丁禹敲的门。
她进了来。“怎么,睡不着啊。”
“明天签约,想点事情,所以到现在还没睡。”他稳住脸色。“你呢?怎么也不睡?”
“今晚你可见着唐净非了,觉得她怎么样?”
“你是指?”
“没看出你儿子的心思吗?他中意那女孩。”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也是他不能成眠的原因。如果唐净非是冲着他来的,那么不论她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和汪洋都不会有结果。
显然,唐净非知道他强暴了她母亲这件事。
但是丁禹不知道,所以他必须慎言慎行。
“你找时间开导开导汪洋,要他趁早对那女孩死心,他们不可能有结果的。”
“哦?”丁禹有些意外。“难道你有门户之见?”她曾向他提过,唐净非是个孤女,从小就是外婆带大的。“因为她没有个称头的家世?”
“你不认为门当户对还是很必要的?”他问得含有深意。“别说我的观念落伍,我想你在我们的婚姻里应该也有深刻的体验。”
她笑得若无其事。
“时代不同了。如果汪洋和她是真心相爱,我倒不想扮黑脸。要么,你自己去开导你儿子。”
她转身就走,把问题丢给汪兴文。这转变虽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觉得这样对她反而有利。
“汪伯伯这是什么意思?”
望着桌上那张巨额支票,唐净非冷冷地问。汪兴文在酒会过后第三天约她会面,她并不意外,但一见面就亮出支票却教她不解,甚至忿怒。
“孩子,你告诉我,”他慈爱地望着她:“你是不是我的女儿?”
泪意一涌而上,汪兴文开门见山的一句教唐净非变得激动。
“不是。”
“那你为什么找上汪家?找上我?你想代你母亲向我讨回个公道吗?”
“公道。”她幽幽重复一遍。“什么叫做公道?这张支票就是你所谓的公道吗?”
他长叹一声。“我听说你父母早就过世了,你现在唯一的亲人是外婆,而她年迈体弱,这笔钱,算是我──”
“我没有父亲!从来没有!我的原始户籍资料上记载的是‘父不详’!”
他没料错。她毕竟是个孩子,一下子就让他套出话来了。
“你是不想认我这个父亲。”
“我说了我没有父亲。”
他点点头,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当年我的确有错,但错误已经造成,你母亲后来不告而别,一去无踪,我不知道她怀了你,我……”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瞅了眼桌上那张支票。“只不过是早点开出这张支票罢了,除此之外,你能做什么?”
“孩子,你母亲并不爱我呀。就算我能娶她,对她而言也是种委屈。”
“那你为什么要动她呢?还该死的让她怀了你的孽种!”
“我说了我有错,请你原谅我。”见她不反应,他索性把另一件事也说了:“请你放了汪洋吧。既然这一切你早已明白,那么你一定也知道汪洋和你的血缘关系。你要我落得身败名裂我都不在乎,但是,请你不要制造汪洋的痛苦吧。如果他知道自己爱上的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会多难过你可想而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哥哥,我相信你不会这么残忍地对他。”
“哥哥?”她冷笑。
“孩子,如果你愿意让我弥补,我可以把当年自己所犯的错误告诉我太太,请她原谅我,接纳你做汪家人,你愿意吗?”
她摇头,不屑地一笑。
“看到你这么懊悔、这么难过,我很满意。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也不想为难你,今天你我的谈话内容,就你知、我知,那些不堪回首的龌龊往事,我也照样埋回心底。为了不惊动你的家人,我会再在府上担任一阵子家教,至于汪洋,也请你放心,我会跟他保持距离。”她顿了顿。“汪伯伯觉得如何?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的做法,毕竟这样可以让你的生活不起波澜,使你继续保有在所有人面前的尊严,尤其是在你太太面前,你照样可以抬头挺胸。”
女儿恨他,所以才会如此冷言冷语地嘲讽他。强烈的愧疚感使他无言以对。
唐净非拾起支票。
“既然这是公道,那我就收下了。”她冲他一笑。“它可以封住我的嘴,可以使你高枕无忧。”
汪兴文颓然目送她离去。呆坐了好久,他才离开包厢。
第八章
“下个月起,我不教汪颖了。”
唐净非弹出G大调夜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之后,转头朝站在一旁的汪洋说。
他在她家。
“为什么?”他着急地问。
“教累了、倦了,想休息。”
“那好。”他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揽住她:“你嫁给我吧。”
她知道他会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汪兴文没有正面表态,阻止他与她来往;当然,那是因为她先给汪兴文吃了颗定心丸的缘故。
“汪洋,我只能当你的女人,嫁给你就不必了,我不会进汪家门,做汪家人。”
“为什么?”他肯定她已经爱上他,近来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我不只要你当我的女人,还要你当我的夫人。”
“我只能满足你的前一项要求,现在就可以。”她在钢琴前站起,拉着他的手。“跟我来。”
他被拉进她的房间,看着她把房门锁上,看着她褪尽身上的衣物。
他屏息,想阻止她却办不到。
她眼底的火苗点燃了他的,终于,他上前一把抱住赤裸裸的身子,和她一起倒在床上。
情生意动,她是真的愿意给他这一切,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能和他白头到老。
“汪洋,我爱你……”她以法语重复了好几遍、好几遍,情渴意切,这使他爱得疯狂,索吻不断。
激情尚未褪尽,她却痛哭起来。知道她不是为疼痛而哭,也知道除了哭,她不想说什么,所以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净非。”待她停止哭泣,他轻轻喊了一声。“如果你是因为我们的家世背景悬殊而拒绝嫁给我,那么我愿意放弃汪氏企业的继承权,甚至可以不在汪氏工作。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难事,你应该了解我不是个重视富贵名利之人。”
他才想松开她,岂料她抱得更紧。
“别这样,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好吗?你相不相信我宁愿你像平常那样,理直气壮地跟我讲话,也不愿看你这哀怨凄苦、不言不语的模样?”说着,他又笑了:“虽然你现在这种依赖我的小女人模样,可以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我并不习惯,甚至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她笑了,脸还在他胸前蹭着。
“我是不太正常,你的感觉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