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手铐般铐住自己的戒指,何家母女却满意至极地离去。
十分钟之后,何钊探头出房门。
“走了吧?”
何旭敏僵直地站着,满脸泪水的模样教他忙窜上前。
“你怎么了?我没听见我老母骂你呀?你……”看见她手上的红宝石了。
她激动地拔着戒指,却怎么也拔不下来,于是冲进浴室里,狠抹香白皂乳在手上,一出浴室就把刚摘下的戒指朝他扔去。
他没接住戒指,但也没立刻去捡,只想拦住欲夺门而出的她。及时抓住她转动门把的手。
“你不要这样嘛,我不知道我老母竟会把戒指交给你,我……”
“放手!不许再碰我!”
他立刻松开她,高举双手,退了两步。“好好好,不碰,不碰。”
“她不是把戒指‘交’给我,是硬套进我的手指头!”
“那又怎么样嘛,你已经扔掉它了。”
“是,我是扔掉它了,不只扔掉它,我还要扔掉工作!何钊,你另请高明吧,我现在就向你辞职,明天起,我不干了!”
“钦,你千万别乱来呀!我不会准的……”
“再见!”
翌日,何钊再顾不得自己的伤痕会引起什么风吹草动,大不了就是惊动老母的大驾而已。打了一上午电话,所有的人都对他证实,何旭敏没来上班。
他只好西装笔挺,外带脸上三块令人侧目的纱布,到办公室来了。
好容易处理完一部分公事,消息灵通的何母也一探究竟来了。
“妈。”躲不过,他坦然以对。
“你们现在演的是哪一出?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何母难掩心疼,伸手要摸儿子脸上的纱布,见他怕疼一缩,她才放下手。
“被小混混打的,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被人打?跟何旭敏有没有关系?”
“没有没有!”他不耐烦。“妈,你不要再找她麻烦了,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你一直这样一厢情愿地找她麻烦,已经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
“啊,又想骗我?我把戒指给她套上,你们就开始紧张了对不对?”
“好了啦,妈!我在她面前已经没什么尊严了,你还一直搅局,你非害得我连工作都出问题不可吗?我很忙,忙得要死,可是再忙我都得应付你,应付我那些姐妹,我受够了!”
“我跟你老实讲好了,我根本就不想娶太太,对我来说,那是一点都不需要为自己增加的负担!我的确向她求过婚,可是我也已经向你解释过,那是个误会,误会,好不好?你骂我糊涂就算了,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带大的独子,我无话可说!可是她一点错也没有,你不能像这样死缠着人家,人家没想嫁给你儿子,没想当你的媳妇,好不好?”他扯松领带,狠吐两口气,继续道:“被人打一顿是很痛,我本来可以趁机休息几天,连阳光都不见,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她可以代我处理事情;现在,被你搞得我不得不让每个人都知道我被人打,因为何旭敏被你气得不干了!”
儿子愤慨莫名、委屈无比的态度和一番说辞,教何母楞了好久,之后才发作:
“原来你这么怨恨我这个妈,原来……我一直是你的精神负担,原来……”老泪纵横,难过得直发抖。
“妈——你不要这样啦,我……”他这才发现自己说了重话,这才后悔说出肺腑之言。
“不用你扶!我自己会走,我现在就回家去,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你翅膀硬了,我根本管不动你!”
“妈——”
何母哭着走了。
两天后的上午,何钊捧着一大束鲜花上何旭敏家来了。
他本是陪着笑脸随她进门,见到客厅里坐着他的老母,笑容立刻僵住。
“妈,你又来干嘛?我不是已经告诉你……”
“你又跟我凶!”何母瞪他。“我是来向何小姐道歉的。还有顺便替你求她不要辞职,她对你很重要,你已经告诉我很多遍了。我凌迟儿子这么久了,应该做点什么来补偿一下嘛。”
“妈——”
“好了啦,不情不愿的就免喊了。”何母依然笑着,这笑容使何钊害怕,只见她又看向何旭敏道,“你放心好了,何钊捧鲜花来绝不是为了向你求婚,他一定是来求你继续为他工作。”
何钊冲着尴尬不已的何旭敏点点头,再把花捧到她面前。
“收不收?”
收就收。她刚才已答应何母,继续为何钊卖命。
“谢谢。”
“喔,对了,何钊,”何母对儿子道:“何小姐刚才已经答应我了,她愿意帮我办个徵媳妇的活动。”不理儿子随之而起的惶恐之情,她逞道:“你前两天说的那些内心话,我懂。但是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独子,怎么说我都不能答应让何家的香烟断在你手上;所以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最终还是要娶个老婆的。你把择偶条件告诉何小姐,我相信她可以从应徵的女孩子里挑一个最合你意的。至于我,我不会再有意见了,你中意的,我就中意。”
第五章
“快恭喜我吧,我找到全世界最适合作我老婆的女人了!”
两周之后的一个下午,何钊对甫进办公室的特助道。
何旭敏不解地皱起眉。自从她受托在网路上公开为何钊徵婚以来,好像没见他对哪个应徵者满意过,都是没见本人之前就打了回票,今天怎么就突然有了“最合适”的对象呢?
“请问,这个不幸的女人是何许人也?”
他吞下“妈的”,这是正在努力养成的习惯。
“我一个客户的独生女,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极品‘嫩草’。我已经都跟她谈妥了,她愿意接受我这条‘老牛’,说我可以开始筹备婚礼了。”
她听得瞠目结舌,他的态度像是刚签了个合约。
望着直楞楞杵立一旁的她,他又得意地摇了摇坐椅。
“不要怀疑,就是她。你拿着这个,”他指了指桌上一张便条,上头是对方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从现在起,你的首要工作就是筹备老板的婚礼,最急件。”
“得令!”她抓过那张便条,“恭喜你,也恭喜你妈,她终于可以当婆婆了。我会时时不忘先私而后公,老板结婚是何等大事,你说是吗?”旋即转身回自己座位。
他望着她的背影,表情不复得意,倒有点茫然。
“何旭敏——”
“还有什么吩咐?”她刚坐下,于是又能直视他。
“你干嘛骗我说赵子扬是你男朋友?”
她一听就又在心里埋怨舅舅。昨天舅舅告诉她,说他和何钊不期而遇,聊着聊着就决定告诉何钊真相,说出之后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的人是舅舅,她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何钊此刻的态度像是逮着她什么把柄似的,比刚才宣布找到老婆时还得意几分。
“我发誓我没那样说过!”
“好好好,是我自己生性多疑可以了吧?我错把‘舅’当‘Joe’,错看了你们甥舅的亲热关系,可以了吧?”不甘地,他又一次模仿她那声:“‘舅——’?”
她决定不再搭理他,这就埋首工作中,只是余光仍能瞟见他还嘲讽地笑着。
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如果娶妻无异宣判何钊的死刑,那么他选择李舒蓓为偶之举,无异是想让自己的死发挥最大的意义。
何旭敏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母命难违,他干脆娶个富商之女,好歹有助自己事业的发展。
她刚结束和准新娘的会面,见识了富商、富商之女,和富商气派豪华的别墅;当然,她也记录了女方对婚礼相关事宜的种种要求。
令她奇怪的是,何钊对她报告的一切似乎不很感兴趣,总是一句“都依他们”就没了下文。
接下来的几天里,准新娘的爸爸经常打电话到何钊办公室来,不是找何钊,而是找她。
“李老板是不是想跟你单独约会呀?”
一见她收线,何钊就问,暧昧的眼盯着她。他相信她已知晓,李老板是个鳏夫。
“是又如何?你又想提醒我,不可以趁‘公务’之便,谈男女私情吗?”
“喔不,我是想提醒你,他才刚甩掉前任女友没多久。”
“多谢!不过我不需要这种提醒,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岳母。哼,我才不像他女儿呢,对头老牛感兴趣!”
“钦,我对我未来老婆来说可能是老了点,不过对你可就不算老了,你不是二八佳人,是二十八,好不好?”
未来老婆?真刺耳!
“我也许会嫁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你等着看吧。”
“你少摧残民族幼苗了,小十岁?”他拍额道。“当心人家爸妈告你诱拐无知少年!”
“我还没怀疑你诱拐初出校园的少女哩!钦,从没听你提起过,你跟你‘未来老婆’是怎么搭上线的,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吧?”
他咧嘴而笑,看在她眼里却只是牵动肌肉而已。
“这真是不可告人呢。所以,即使对你,我都无可奉告。”语罢他摆开双手,一副抱歉的样子。
她忽觉自己的某种权利被剥夺了,胸口一阵闷。
“生气啦?”他看出她有些异样。
“不,”声音冷静下来,“相反地,我应该对你说抱歉。刚才我问得很不礼貌,我不该使用‘搭上线’和‘不可告人’这样的字眼;你当然可以不公开自己和女朋友的恋情,我无权那样问你。”停了停,她慎重道:“对不起。”
“哪那么罗嗦啊?”他笑着说,“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讲话算无礼,就算有点不客气吧,我也不能责怪你;你会这样讲话一定是因为受我‘薰陶’太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完他又嘿嘿笑了两声。
她抿唇一笑之后埋首工作。
“唉,要结婚喽!”他忽地又出声,听不出最喜悦,还是无奈。“我要结婚喽——”
五分钟之后,她突然甩笔在桌上,出了办公室。
“妈的!”他等看不见她的背影时才咒出口。
“你们来啦?请坐、请坐。”
赵子扬一见何钊和何旭敏随着领台服务生朝自己走来,立刻起身,礼貌一句。
这次午餐约会是何钊提出的,他觉得应该慰劳一下赵子扬在公关工作上的优异表现。
“来来来,女士优先,你先请。”
何钊一派绅士地朝何旭作了个“请人座”的手势。
她于是先坐进靠窗的座位。
“赵先生,请!”
“不,何先生请。”
两位男士相互礼让,谁也不肯先入坐。
“何旭敏,你希望我们哪个跟你坐一边?”何钊不敢直接坐上她身旁那个位子,干脆微求她的意见。
“你跟我坐好了。老板跟特助一国,赵先生不跟我们一个公司,他应该自己坐。”
她估计一顿西餐吃下来,少说得花一两个钟头,她并不想长时间跟何钊面对面坐着。
何钊这才笑着坐下,赵子扬随后也坐上外甥女分配给自己的座位。
“你怎么喊他‘赵先生’呢?”
“公私应该分清楚。”
两个男人相视莞尔。点完餐之后便聊了起来。
赵子扬建议何钊,新概念集团应该更积极地支持一些公益、慈善活动,以便增加新活力,同时使企业形象更完美。
何钊原则上同意。
“喔,忘了向何先生道贺,我听旭敏说,何先生佳期已近,恭喜你了!别忘了发喜帖给我。”
“当然当然,你一定会是我婚礼一重量级的客人。”
主厨特餐来了,三人安静了片刻,才又有对话出现,但只是两个男人的交谈。
何钊后来一个突兀的动作,教桌上气氛出现瞬间的尴尬,服务生前来收餐盘,外带点附餐。何钊赶在收走盘子之前,叉起何旭敏盘底那块马铃薯,放进嘴里。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他边嚼边在特助身边嘀咕:“我不喜欢吃马铃薯,不过还是不要浪费比较好。”
“对不起,二位,我去一下洗手问。”她面无表情,暂时离开。
“她在家不会这么容易就跟谁生气吧?”何钊问赵子扬。
对这类似埋怨何旭敏的话,赵子扬只回以一笑。
“旭敏跟着何先生工作也有两年了,你觉得我这个外甥女怎么样?”想想,还是趁机打探一些事好了。
“很好呀,”眯着眼作思考状,又说一次:“很好,几乎挑不出毛病。”
“你指的应该是她的工作表现。人呢?我是说——算了,何先生都快结婚了,我不该问这个。”
“无所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问我有没有讨追求她的念头,对吧?”不待回答,逞又道:“不瞒你说,有。她到我办公室工作的头一个月里,我就提出过约会的要求,她没答应。”耸耸肩。“后来我就渐渐发现,她欣赏的不是我这种类型的男人。”
赵子扬无需问他是何种类型,外甥女已形容过无数次。见何钊开始往洗手间方向频频探头,赵子扬觉得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何钊对旭敏存在着一种出于习惯性的依赖,或者,占有欲。
“怪了,上个洗手间要那么久吗?”自言自语。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才见何旭敏回桌。
“妈的,你去生孩子啊?”
何旭敏听了只是朝对面的赵子扬鼓起腮帮子,作了个敲何钊后脑勺的假动作,惹得她舅舅笑出声来。
“真的,我大姐生老二时都没用这么多时间。那一次我姐夫人不在台湾,我大姐一开始阵痛就打电话传唤我;我送她到医院,进待产房,我这边手续都还没办好,她那边已经生了,跟下蛋一样!”
何旭敏总算跟着他俩笑了。何钊打开了这个话匣子之后,又一次滔滔不绝,几乎是把所有自己处理过的家庭事件全说了出来。
赵子扬听得津津有味。而何旭敏只想着,何钊日后再有什么家庭问题,应该不需要找她帮忙了?
这天下午,何钊由客户那里回办公室来,只见何旭敏楞坐在位子上。
“你这样子是在假寐还是怎么?”他边朝座位走边问。
“我正在思考。”
“哦,是吗?在思考你老板我结婚之后能活多久?”他自嘲一笑。
“那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她起身,拿了一叠纸张移步到他桌前,轻轻一放。“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你不听你妈的话。她要你婚后住家里,你为什么不肯?她说她已经要你大姐跟孩子回自己家住了,以后家里就没小孩吵你,说家里现在只住了她跟你两个妹妹,应该不至于妨碍到你们小俩口的新婚生活,为什么你决定把现在住的公寓当新房?是不是你怕她这个作婆婆的难伺候,委屈了你老婆,所以才不要跟她住?”
他一听就哀叹。
“女人真的很麻烦,我根本没想过这些。我懒得搬家,好不好?而且,根本没必要。吃饱闲闲没事可做,整天动脑筋找我麻烦!不住家里她还是可以随时宣我面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