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没看见我。”他埋怨:“那里停车方便,我习惯跟别人在那里谈事情。当然,本来也是因为想顺便当面向赵子扬道歉,毕竟爽约的人是我,没相心到会看见你喂他吃东西!哼,那身段多么柔软啊,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差点没流口水!”
原来他目睹了她叉起一块马铃薯喂进舅舅口里的一幕。
不能让他知道赵子扬是她亲舅舅。
“我不吃马铃薯,刚好他说他喜欢,我……我就送他吃了嘛。”她自己都为这种说法皱眉,太鳖脚了。
显然他也认为这种解释是狗屁,只听他又有意见:“你被他吸引了,对不对?喂他吃东西就是铁证。但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你这样高贵的淑女,怎么会对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做出这种举动?比我向你求婚更离谱。唉,他到底有什么好?两鬓上已有些许象微智慧的白发了,你不是对一起玩乐的对象很挑剔吗?”
已经稳下情绪的她,瞄了眼他的头,道:“我好像看见你也有几根白头发。”
“有吗?”两个眼珠向上翻。
“有,”她站起,倾身向他,“低头。”拔下一根给他。“你看银白的。”
他看看她之后,悻悻然将手中的白发吹落。“我有白头发是因为伤神的事太多,他是因为太老了才有白头发!”
她坐下。“他哪有多老?大你五岁半而已。”
“你……你连他几岁都知道?”连啧两声。“我愈来愈怀疑你趁公务之便谈男女私情。”
“我现在可以知细靡遗地向你报告我跟他都谈了些什么!”
“你——好!”他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我坐下来等你站着报告。”
她也气呼呼地起身移步,几步路里只反覆思索着,她想跟谁谈男女私情根本轮不到他管。
第三章
从来不曾如此期待过周末。但是自从何钊糊里糊涂捅出个大楼子,又和了团稀泥塞住洞口之后,何旭敏只觉再不放假的话,自己恐怕要辞职了。
这天是属于她个人的时间,她答应陪舅舅一起逛逛新概念旗下的商场。
她自然得乔装打扮了一番,以免被不该知道的人发现她“与舅同行”。
纵然机率奇低,但她还是不幸遇上了。当她和舅舅边逛青少年用品部门,边交头接耳地讨论其缺失之际,何钊恐怖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赵先生!”
两人应声转头,赵子扬只愣怔一瞬,随即向他伸出右手:“你好,真巧啊,在这遇见你。”
何钊礼貌一笑、一握之后,目光直射何旭敏,不善地问:“干嘛穿成这样?”
察觉出外甥女的惶恐无措,赵子扬当机立断,对何钊道:“何小姐今天刚好没别的事,所以我就邀她陪我一起到这里来逛逛。”
“哦,是吗?”不太真诚的语调。“赵先生真是高效率之人,休闲娱乐之余仍不忘工作。你大驾光临,大概是想替我找出些有待改进的缺失吧?”
瞟何旭敏一眼,他又对赵子扬道:
“是不是以后你就直接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她,再要她转告我?”
“当然不是。何先生说笑了,我绝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你承认你在追她?”
说完他又盯上何旭敏。那一身辣妹装扮彻底颠覆了他脑海中职业新贵的时尚形象,不知自己是被辣着了还是气到了,他只觉两眼已冒出火花。
“难道何先生不认为何小姐很吸引人?如果有追求她的机会,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错过的。”
赵子扬答得非常技巧。
何钊却脱口而出:“但她是我的人耶!”
一句惊人之语,震得何旭敏狠抖了下肩,大太阳眼镜因此掉在鼻梁上。她赶紧推正它。
“何钊,请注意你的用词。”她提醒。
“我的用词不当吗?你是我公司里的人,是我的私人助理,我不认为你和赵先生之间可以有私人感情的发展。”将目光移至赵子扬脸上,又道:“虽然他不是我的竞争对象。”
“何先生说对了,我负责贵公司的公关工作,我们之间存在的应是合作关系。”赵子扬一脸坦然:“因此,我和何小姐之间可以有私人感情。事实上,我们之间已存在着私人感情。”
他本可不说这话,但忍不住想杀杀何钊的锐气。
“舅——”何旭敏一急便喊出口,一喊出声就住嘴。
“Joe——”何钊失声重复,盯着赵子扬的目光益发严厉,问:“你的英文名字吗?”
赵子扬点了个头,暗自庆幸,那还真是他的英文名字。取这个洋名的灵感的确源自外甥女甜甜的一声“舅”。
好家在!何旭敏这厢也在心中大呼。
看着何钊一脸不服气,她自负地问:“你是不是正在考虑以最快的速度开除我?”
“没错!”
气呼呼之际,他看见刚从洗手间返回的小妹。
“哥!”何小妹看见他身旁的两人了,“咦?何姐,你也在这?”接着她就不友善地打量了下赵子扬,酸溜溜地问他:“你是何姐的新男友吗?嗯,外型的确不输给我老哥,难怪何姐要退婚了。”
“退婚?”赵子扬诧异地望着外甥女,只见她一双眼珠子往右上方一翻,啥也没说。
何钊拉着小妹就走,藏起尴尬的神色:“妈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吧!”
“放手啦!‘妈的妈的’,就凭你这种口德,别说是何姐了,哪个女的都不会愿意嫁给你!”
赵子扬捕捉到了两人的对话。转身,他对外甥女道:“他真令我惊讶。”
“习惯就好,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他不会真的就这样开除你吧?”
“放心吧,他怕我辞职怕得要命。把我开除了,他到哪再去找一个可以对他的公事、私事、一家大小事,事事关心还要鞠躬尽瘁的人。”
“那他可能会要求我老板把我换掉。”
“那不正好?你再也不用跟这种人周旋了。”
“我还满喜欢跟他周旋的。”
互视一笑,同步向前行。
“旭敏,‘退婚’是怎么回事?”
她一听就跺脚,仰头“啊”了一声。“还是被你知道了,气死我了!”
“有内情哦?旭敏,你什么时候订的婚?舅舅怎么不知道。”
“我没订过婚,也没退过婚,你刚才听到的是笑话一则。”
她接着就道出何钊糊涂求婚记的始末。
“原来如此。”
又上了两天班,工作顺利往前推展,但何钊的表现却令何旭敏几乎要读秒等着下班。
除非工作上有需要,否则他都不跟她讲话。她已在公司的员工餐厅里听到不少耳语,很多同事莫名其妙地被何钊削过,且皆认为他是因为被人退婚而迁怒他人。也有不少人暧昧地问她,为什么她的脸也变得好臭?
有吗?
“不准再看钟!”当她又一次抬头看时间之际,他怒喝一句,又道:“等不及要约会了是吗?”往她的座位走去。“无论如何,你今天都要取消下班后的约会。”
“谁跟你说我今天下班后有约会?”她皱眉,瞪着愈来愈靠近的脸庞问。
“那最好,因为今天下了班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我老母。”
“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气病了!下旨要我带你去看她!面圣!”
“住院啦?”
“医院才不收她!她根本是存心整我,又是头晕,又是胸口问的,装了半天就是要我认罪,不孝之罪!”重叹一声无奈与愤慨。“我算被自己害惨了,交女朋友不会有事,向人求婚就出大事;她现在出的招数是死咬着我不放,说我不会无缘无故就向你求婚。妈的,她还说——”
他突来的窘样牵动了她脸上麻木的线条。
“不准笑!”恼羞成怒。
收起笑容不为怕他,只为赶紧听到下文。
“我老母说,”他再发的声音可怜兮兮,“我一定已经跟你好了很久,因为不愿结婚所以一直不让她知道,怕她知道之后会逼我向你求婚。”虽然她没改变表情,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接着道:“我当然立刻就反问她:如果你跟我好,会眼睁睁地看我交别的女朋友?”
他停下来看她,像是要她鼓励自己一下。
她于是眯起眼,扯了下紧抿的唇,从鼻孔军哼出两声笑,一点也不由衷。
“她一定早就料到我会这样反驳,也已经准备好答案了,她回答我说:“那是你们两个人的阴谋,你们都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所以就想出这种以合法掩护非法的策略来骗我。你们找的那些假女朋友都是我不可能中意的媳妇,当然就不怕我逼你去向人家求婚了。”
他又停下,翻了下白眼,吁了口气。
“我走的什么霉运?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你的共谋。照她说的,我还是‘非法’的那个,因为只想跟你谈恋爱,不想结婚。”她啼笑皆非。
“你抱怨什么?该大喊冤枉的人是我!”他又愤慨起来。
“‘我跟你好了很久’?哼,我老母说,真的假不了,想假也假不久;说我喝醉之后求婚的对象才是我真正爱的人,因为人在醉倒的时候会忘记‘阴谋’,会真情流露!何旭敏,天知道我跟你‘好了多久’!天知道我总共只有两次企图摸一下你手背的纪录,还被你恐吓过要告我性骚扰!”
“现在再提这些事已经没意义了,你还是先让我知道,你妈为什么指名要我去探视她?如果这是糊涂求婚记的余波,那就恕我不能再趟这浑水,我不能去看她。”
“我敢打赌,她要你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如果你不去,她一定会骂我。”
“你活该!”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提醒!”
尽管他又换上怒颜,但她仍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对他老母的这类责骂其实只有很低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其实很怕老母难过,几乎事事都依她,除了结婚这一桩;但即便不想结婚,还是不敢对老母明说,还是得想尽办法安抚她。这使她对儿子成家一事,虽是年年没把握,倒也天天有希望。
他事母至孝,虽然常在背后骂她。
“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你妈要我去的目的。她一定又想在我身上下功夫,要我推翻求婚只是玩笑的说法;她已经认定那不是玩笑。”
“用她那个超低能的脑袋认定出来的。哼,愈老愈赖皮!还好那晚我是向你求婚,我要是在酒廊里喝醉,向个公主求婚的话,她敢这样认定吗?”
这话教她来气。
“如果依你的品味等级来看,发生那种情形的可能性其实比较高。如果真的发生了,根本不用你妈认定,戒指给了谁,谁就是你老婆。”
“妈的,你说够了没?我知道你不屑我,但我也没真当你是梦中情人耶,拜托你去看我老母,是不想害她不高兴。你都还没答应帮我忙呢,就又挖苦讽刺了我一顿。去不去,一句话——去,我谢谢你,不去,拉倒!”
“本来我是愿意帮你这个忙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
她又抬眼看墙上的钟。
“不准看钟!我讲过了!”
“那我看自己的‘大概表’总可以吧?”她低头看左手腕上那个只有三根针的表面。看完又站起身,将手抬高到他眼前:“你帮我确认一下,是不是再过十分钟我就可以下班了?一个数字都没有,我怕自己一时心急,看走眼了。”
“妈的!”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推开她的手。“好,你了不起!我现在就求你,何旭敏,我求你答应我,等会儿下了班就跟我一起去看我老母!”
“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以恐吓的语调要求别人救你的命。”
“你——”
互瞪片刻之后,他缓和了脸上的线条,不再出声,眼底又是那种害怕老母责骂的无措。
“好吧,我答应你,只附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Joe’跟我们一道去。我猜你妈一定会以为他是我男朋友,相信以后你就可以不必再求我去看她了。”
他好半晌没回答,眼底是她难得见到的严肃。
她拿起话筒:“答应吗?答应了我就打电话给Joe,求他陪我去。”
“你不用求他!我也收回对你的请求,你随时可以下班。”
语毕他就走出办公室。
“何钊今天给了我电话,要我跟贵公司一位叫高毓君的小姐联络,约时间谈上电视的有关事宜。”
“听说了。她是流行服饰部门的采购主任,外型亮丽出众,对服饰极有品味,口才也好。何钊要她上电视,为公司形象代言跑第一棒,一点也不令我意外。”
“我最属意的第一棒人选还是何钊本人,可惜没能说服成功。”
“他有自知之明。”
虽是自家的饭后闲聊,何旭敏的意兴阑珊看在赵子扬眼里,却有些不寻常。
“你已经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舅觉得很奇怪,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耸肩代答,没想说麻烦从来没离开过她。
“很反常喔,平常你跟我讲话时总是眉飞色舞,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被你形容成每日头条,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安静?”
“可能是‘Mondablue’吧。”
他在此时移位到她身旁来,伸臂拢了下她的肩。“你是不是该谈个恋爱了?”
“你跟我谈。”
他朗声笑。“别告诉舅说没有男生追你,你呀,一定是眼光太高了。舅没冤枉你吧?”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眼光太高’。如果要求男朋友要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用情专一也算眼光太高的话,那我的眼光是太高了。”
“条件是不苛刻。外表呢?有要求吗?”
“外表?过得去就好。”
“怎样算过得去?”
“像舅这样就叫过得去。”
他又一次大笑。“宝贝,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跟舅开玩笑的啦,你如果叫过得去,那我们公司里的男生不是每个都叫过不去了吗?”
“别人我是不清楚不过何钊绝对不叫‘过不去’。”
一提起何钊,她又显不悦。
“他才该叫‘过不去’哩,成天跟我过不去,跟任何人都过不去!”
“怎么啦?原来你的闷闷不乐跟他有关。”他变得担心,也想起自己的疑问,“旭敏,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我总觉得,自从我们刻意对他隐瞒彼此的亲属关系,却不巧地被他误以为我在追你之后,他几次跟我通电话的口气都不是很客气。他——”他小心翼翼地停下,期待她愿意主动吐露点什么。
她先是看看他,后来便改变坐姿,不再靠着椅背,两手肘支在膝盖上,两眼盯着自己十指交握的手,还是保持沉默。
通常这种姿态意谓着她正在思考,于是他静不作声。
“舅,”她终于开口了。“我有点想辞职不干了。”
“哦?什么原因?”
“说不上来。”她又沉吟片刻。“自从何钊闹出求婚的笑话之后,我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很不融洽,现在我工作做得一点也不愉快。他说话、处事的态度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可是我却无法像从前一样那么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