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回神。“厨房里应该还有泡面。”
他开心地对着她的背影追加一句:“用煮的好了,顺便加个蛋!”
“妈的,你急个屁呀?我才刚到这而已,哪那么快就能把事情搞定?……我也不知要在这住多久,看情况吧……好好好,她跟不跟我回去,你都可以继续住在我家,住到你男朋友回来,好不好?……想去同学家玩几天就跟我老母讲,她准你去,你就可以去,这事不必徵求我的意见,我们已经离婚了,OK?”
何钊收线,转身就见端着面碗的何旭敏,立刻就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她听见他对着大哥大说的话了。
“李舒蓓?”她放两碗于桌上。
他点点头,坐下。
“我等填饱肚子了再对你细说从头,好不好?”
她没说什么,在床尾巴坐下。看着他大口吃面,大口喝汤,埋头猛吃的样子倒真像个饱受饥渴之苦的流浪汉。
仰头喝干最后一滴之后,捧着碗朝她干笑一声。“一汤一面,当思来处不易!”
“把碗放下,细说从头。”一点不马虎。
放下碗,以手背抹嘴,边看她边作思索状。
“我跟你讲喔,”开始胡耙他那头未干透的发,“学生时代,我的作文从没拿过高分,真的,联考如果不考作文,我一定能考得更好。”她的一记白眼提醒他别再说废话,“我讲这个是想提醒你:我没有长篇大论的本事,也就是说,我只能用很简单的话对你交代。呃……这么讲吧:‘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已婚的何钊已经往生了;”嘿嘿,“今日恢复单身身分的何钊如获重生,从此不必幻想什么精神外遇,因为他又有了期待的权利。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行使这项权利,他想向他的梦中情人求爱,期待这个梦中情人会看上他。”
见她依旧两眼直直,他“唉”了好长一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本想文句句地背完花了三天时间才记住的诗句,没想到才念两句,脑子就当机了,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句。所幸,还记得最后几句,再唉一声带过中间好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唉,勉强算有头有尾吧。
偷瞄她一眼,他下注解:“要是人家再看不上他,他就真的会去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每天披头散发去划船了。”
为了不使自己笑出来,她用力咳了几下,边将两腿盘起,双手扶在膝盖上,然后作了次深呼吸——总算忍下笑意了。
“何钊。”她以严肃的眼神和口吻相待:“暂时别管你的梦中情人看上你了没,你先解释一下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胡搞瞎搞的一回事!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猜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既然你都推测得出我是跟李舒蓓讲电话,那你一定也能从我讲的那些话里推测出,我跟她的……跟她的……”找不出适当的词汇。
“阴谋。”
“我没说错吧,你真不是盖的!”
啼笑皆非,干脆瞪他一眼。
她的确已推测出这项“阴谋”的来龙去脉。他在电话中说的那些,再佐以红绿灯路口那一幕,真相已昭然若揭。
望着他此刻故作无辜的表情,她十分清楚,他其实是惶恐无措的。
“你头还痛不痛?”
他受宠若惊,因她眼底那一丝丝对他的关切。
“痛,好痛!”边答边揉太阳穴。
“那你赶快睡觉吧,我们等明天再讨论你的梦中情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都走到门口了,他才想到该拉住她。
“好了,”见她转身,他才放手,猛敲两下后脑勺给她看。“不痛了,真的,一点也不痛了可能是药效突然发挥的缘故。”
她噗哧一笑,笑意在唇角散开,这使得他有点头晕,但他不能让她知道。
“加件外套吧,我先下楼去跟舅说我们现在要出去。”她转身跑下楼去。
虽是冬夜,钓虾场的生意依然不错,池边坐着不少钓虾客,还有些客人已在一旁烧烤自己的战利品。诱人的香味加上不时的欢声笑语,使人感到暖意融融。
何旭敏钓虾,何钊在她身旁静坐观看。
半个钟头过去,没见她钓起半只虾,他快坐不住了。
“何旭敏?”
“嗯?”
“你……你是不是要等钓到虾之后,才要跟我讨论我的梦中情人看上我了没?”问完他已挨近她十公分。“我没催你的意思,是怕你坐久了会冷。”
她笑笑。“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梦中情人?”
要开始讨论了吗?他突然有了尿意。
“喔,”思索片刻,他答:“糊涂求婚记过后,我老母说的那些话给了我很深的启示。虽然她平日表现低能,但那几句倒颇有道理。那晚我是真醉,但我相信,求婚事件多少反应出我的潜意识,我一定很喜欢那个女的,否则即使再糊涂,我也不可能向她求婚。”
“喜欢她?那你为什么一点追求她的意思都没有?”
“谁说没有?摸她的手就是一种表示呀,谁知她说那叫性骚扰!”
“哪有人认识女孩子不到两星期就要模人家的手?”
“哎哟,那就叫情不自禁嘛好不好?从摸摸小手开始已经够含蓄了,不然她想怎样?要我学小学生那样,递纸条给她吗?我猜现在连小学男生都不屑这种追求女生的方式了。”
“情不自禁?多好用的四个字,仿佛可以推卸所有的责任。”
“又在骂我了!”他不服得很,一会儿之后又说:“我不是完全没看见她的优点,好比——我不讲了,因为我对她的赞美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一直都对我有偏见。”
想起一件事来了。
“哼,别人跟她约会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搂着她共舞,我想亲她一下却比什么都难,要不就得巧立名目。比方说,姑妈正在看,或是她为了条鱼哭个不停,要不就得籍酒装醉,让她暂时忘记戒备。”重叹。“如果亲她不给理由,她就巴掌伺候!”
原来他在她面前的酒醉纪录,只有一次是更实的,她听出来了。还有——
“你是怎么知道她被别人搂着跳舞的?”
“喔,”说溜嘴了,干脆统统说给她听。“我找过胡炎成,警告他离我的梦中情人远一点,起初他很不服气,差点跟我打起来,是我不想打,然后就跟他进行了次男人的对话,他就被我感动了,然后他还说要帮我,又告诉我说,我的梦中情人根本不想被他追,不但如此应很怕被老板开除。”
“你……原来什么歌星、记者都是假的?你——”好没面子!
“不是我,好不好?是胡炎成出的主意,这笔帐可不能算在我头上。”怎么瞪他那么久都不累?“好了啦,我做了那么多,不管对错,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期待梦中情人看上我。其实,我有八成把握,她已经看上我了,否则我不会不守协定,提前跟李舒蓓离婚。现在,我只等梦中情人开口说句话,说她看上我了。”
她相信他是有把握的,连舅舅都帮他忙,不是吗?
“其实你不跟李舒蓓离婚也可以来这一趟。”
“先离婚再来,是为表现我的诚意,李舒蓓也赞成我这种想法。”
“何钊。”她将目光移回池面。“其实如果不是你一直表现得那么笃定孩子是你的,我可能会怀疑李舒蓓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为什么?”疑惑。
她这才道出红绿灯路口的一幕。
他十分气愤:“你竟没在事后立刻让我知道这件事?”
“我不想破坏缔结在即的姻缘。当时我并不知悉你们的阴谋。”
“哦,是吗?难怪了,难怪你后来会说那些见山不是山的话,你认定我是先上车后补票,对不对?”
“也许我是对你存有偏见问题是,你自己也一直在暗示我,你是先上车后补票呀。还得意的要命呢!”
“那是因为……因为我想刺激你嘛!”
“你都结婚了,还刺激我干嘛?”
“如果你对这种刺激有一点点反应,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李舒蓓离婚,叫她男朋友自己养她,就算她老爸要拿刀砍他们,我都不管了。不过,”脸垮下来了。
“我老母也会砍我就是了。”
她笑一声在心底。
“她怀孕了,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一直不出面?”
“她男朋友在日本接受歌唱表演训练,想出面也得再等一阵子。”
“你们三个配合得还真是天衣无缝,把周围的人全骗倒了。”
她相信,李舒蓓也尽可能地在帮他,有机会就刺激她。
“何旭敏?”
“嗯。”
“你是不是故意钓不到虾?”都讨论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还不下结论呢?吊人胃口的本事还真好。
“我本来就不是在钓虾,我是来钓理由的。”
“钓理由?”玄!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偏偏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找不到爱你的理由。”
她这才又转头看他,眼神中满是矛盾。
“记得我说过我把坏俏息留给自己吗?那个坏消息就是——我爱上你了。”
他无法以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狂喜之情,只能以动作表示他缓缓挪至她身后,轻轻圈住她,双手包住她握着钓竿的手。
“你的坏消息却是我期待了好久的好消息。”柔柔地在她耳后吹气,她发出一声轻笑,他于是敢与她耳鬓厮磨一阵。“我帮你钓。”
妈的,此情此景,他钓得到理由才怪!
“我钓到一个了,”他抬起钓竿,在地上甩了一下又放回地上。“不菸不酒不槟榔,不赌钱。你一定要相信,我几次喝酒都是不得已的。”
“嗯,再钓一个。”
又一甩,“我以前没玩过女人,也保证以后不玩女人。”亲一下她的面颊。
“没玩过女人?请补充说明。”
“交过女朋友不等于玩过女人。事实上,学生时代的我是很不得女孩子缘的,女同学每个都嫌我没气质、没风度,看见我活像看见地痞流氓;踏入社会的头几年,忙着为事业打拼,看见女人跟看见男人没什么两样;有点成就之后才有女人愿意跟我约会超过三次,几乎都是她们主动约我,也差不多都是她们主动提出要跟我分手。喔,那个詹维琪是最能拗的。”
“哦?你不是说这些女人都等着你求婚?”
“吹牛是为了刺激你,因为你看不上我。”
“好吧,相信你就是了。再钓一个。”
再钓一个?上哪去钓?
他把钓竿扔在一旁,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一个也没有了,要这么多理由干嘛?你没听说过爱情是盲目的吗?”
“我就是怕自己判断错误了嘛。”
“错也已经错了,不准你改!谁晓得我有没有判断错误?”
“你——”转头了。
“不准瞪我!”低喝一声,他重重亲了下她的面颊。
“你好像在亲奖杯耶。”
“哦,是吗?那这个奖杯象徵的必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胜利,真是得来不易呀!”
他们回到赵子扬住处时,发现客人都已离去。
“舅,我来洗吧。”何旭敏在厨房里找到他,立刻说要帮忙洗那些碗盘。
赵子杨二话不说就让出工作给她,转身又见刚跟进厨房的何钊。
何旭敏自然看不见他俩交换的眼神。一阵眉来眼去,赵子扬知道何创胜利在望,就快抱得佳人归了。
“Joe,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喊的是我的英文名字,还是‘舅’?”
“UncleJoe,OK?”
赵子扬立刻回头,果然收到外甥女一记爱娇的白眼。再回头,他重捶了下何钊的肩窝:“你拖地,舅舅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何钊还他一记重捶。
“我不帮你铺床了,待会儿你自己铺,我会先把行李搬到三楼的小房间去。”
一小时之后,何旭敏已洗好澡,刚从一楼浴室出来。
“你还没拖完啊?”
何钊还卖力地拖着最后一处地板,听见她的声音才抬头,第一念就是:她身上这件睡袍太多余了,因为它遮掉他刚才一直在脑海中勾勒的线条。
“快完了。”低头,继续拖地,特别用力。
“我先上楼去帮你铺床好了!”说完她就转身上楼。
“谢谢!”一定又是个不人道的漫漫长夜。
果然,拖完地,又洗了次澡,熄灯,上床,翻来覆去。
决定下楼找瓶酒——都被客人喝光了?
妈的!
“你在找什么?”
何旭敏的声音吓他一跳。
“能找什么?”叹,“没有酒,我要怎么超越欲望?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可以……”尴尬一笑,却发现她逐渐靠近自己。
太近了,如果他只能呼吸她头上方的空气,那还不如去死。
“我想好了,你可以跟我合用一张床。”
“我可以……你没判断错误吧?有理由吗?”
“有,我的理由就是——”伸臂搂住他的颈,跪起脚尖,凑唇至他耳边:“我想跟你合用一张床。”
拉低他的头,她吻住那张乐得合不拢的嘴。
原来她轻轻的一个吻就足以点燃他的欲火,他庆幸这朵花落在何家。
“你没机会后悔了!”横抱起她。
“我为什么要后悔?”
“我要进行整夜的激情探索。”
“我不会只躺着看天花板的。”
“我也不可能让你闲着。”
“我要开始幻想了。”
“幻想什么?”
“幻想你是个温柔浪漫的男人。”
“跟你合用一张床的时候,我绝对是。”
“那——不在床上的时候呢?也是吗?”
“我尽量,好不好?”
鼻对鼻,嘴对嘴,边吻边说边上楼。
尾声
何钊很快就偕何旭敏回台北和李舒蓓会合,三人一起进宫面圣。何母的情绪在一阵迭荡过后,总算平静下来。
她十分同情李舒蓓的遭遇,对这个作了自己几个月媳妇的女孩已有了感情,于是收她当干女儿,还答应为她作主,说是一定要说服她那个思想不正确的爸爸接受本已成舟的事实。她十分感慨于自己的命运,说她自己嫁的是风流丈夫,却生出何钊这么痴情的儿子。不过她也毫不谦虚地认为,这是她教子有方。
她十分安慰于持家的重任将落在何旭敏身上,她相信她绝对有能力承担,也相信她能一辈子管住何钊。
唯一令她不甘愿的是这下不知要等多久才真的有内孙可以抱。
为了加快速度,她很快就领着三个后生去找李老板先骂再讲道理,软硬兼施之后,彻底解决了干女儿的问题。李舒蓓决定暂时还是跟何母住,李老板都不敢有意见。
所以,出了李家之后,何钊先送她俩回家,再跟何旭敏回自己的公寓。
“你妈做事还真有效率。”她滩坐在沙发上,将积压了一夜一天的紧张全释放在一声叹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