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这是电话答录机;我是邵非凡,若有任何事,请在哔一声后留话,我会尽快和您联络。」
宽敞的屋子里回荡着答录机的声音。而此刻一名男子正紧绷着一对剑眉,用一双似丛林豹的瞳眸,专注于电话机,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该来的,还是会来。」邵非凡语重心长的呢喃着。
「非凡,我是康叔,我知道你在家,拿起电话吧!」那头传来一段成熟稳重的男中音。
大概是等不到回应,男子又开口了。
「难道你真的不在……,也罢!如果你不想接电话,你就静静的听我说吧!昨晚我考虑了很久,我决定打破戒律,为你法外留情;只要你回到组织里,并且不再说要离开组织的话,我就当作以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好吗?」男子噤了口,像是在等着回答。
半晌后,邵非凡突然开口:「不可能的,康叔,放弃我吧!」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我不会放弃你的……」男子回吼了一声。
「你休想,听着,我以组织首领的身分给你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里,你最好厘清自己的头脑,向我报到;别忘了,背叛组织就等于背叛我,而背叛我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即使是我最钟爱的杀手也一样。」杨振康以一副警告的口气说着。
「不可能。」邵非凡坚定的说出三个字,彷佛对杨振康的话充耳不闻。
「记住,四天。若我没看见你,你就等着下地狱好了。」杨振康似乎被气炸了,从齿缝间迸出这句话后,就用力的甩上电话。
只听见答录机传出「卡」的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邵非凡懊恼的用双手撑着额头,他在心中不断地呐喊……
我累了,倦了,别再逼我走回头路。
我无法忍受在血腥的日子度过每一个晨昏。
有谁……能领我走出这片深渊。
谁来救我……
第1章(1)
黎明的曙光轻轻的自教堂四周的玻璃窗透进室内。
圣母玛莉亚像上,那动人心弦,似能融化世人心中畏惧的微笑,幽幽的落在一个正在祷告的女子身上。
「圣母,感谢您赐给芷柔的一切幸福,如今我觉得我是世上幸福之人,也请祝福其他不幸运的人,将他们自水深火热的黑暗中,带领到充满希望的光明境地。」江芷柔诚心的望着圣母玛莉亚,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圣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芷柔举起右手,自额心到胸腔,从左肩到右肩划了一个十字架。
「阿们!」
祷告完,芷柔仍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面容亲切的圣母玛莉亚,双手交握在下巴前。
一阵脚步声自门口传来,由远而近。
芷柔寻着声源瞧去,她露出笑颜看着走来的慈祥中年人。
「柯神父。」
芷柔走向柯奕,挽着他的手在长椅坐下。
待他们坐定后,柯奕温柔的看着芷柔。
「芷柔呀!最近开不开心哪?」柯奕满心欢喜的对着他疼如女儿的芷柔笑问着,语气里亦少不了一丝抱怨。
今天,他比前几个星期都高兴。因为芷柔来看他了。说也真是的,自上次芷柔来教堂至今,已过了二十四天。
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呢?
别的不说,但只要是有关芷柔的事,无论什么他都非常清楚。
芷柔听出了柯奕的埋怨,忍不住轻笑道:「对不起嘛,新房子昨天才装潢完工,你看,芷柔今天就来看您了,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双手也没闲着,勾住柯奕的手,撒娇的姿态逗得柯奕不投降也不行。
「好,敢说不好吗!」对芷柔,他永远没气。
江芷柔绽出美丽的笑容,头猛点着表示非常满意柯奕的回答。而柯奕却摇摇头,拿她没办法。
「对了,芷柔,你什么时候搬?」
想起芷柔的新屋,柯奕不禁为她高兴,芷柔辛苦了几年,为的就是能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家;虽然没有家人的陪伴,但至少它能给芷柔全然的安全感。
他去过一次,还是芷柔硬拉他去的,说什么:她要让最亲的人,第一个看见她的新屋。
那里,好美!芷柔的家并不是独户的,而是整排同样型式的欧式建筑;说是整排,其实也只有四户人家,而芷柔住第二户。问她为什么挑第二户,她回答,跟我来。她把他拉上二楼,走向观景台。刹那间,他明白了,别户大概无法看到和这个角度相同的美景吧!
那时是黄昏时刻,橘黄色的夕阳缓缓的自他的正前方往下降,落日余晖反射在海面上,因微风波动,而使海面掀起阵阵涟漪,让投射的光照得他刺眼,但那是很舒服的感觉;三三两两的孩童和一对对的情侣在海边戏水,偶尔天边飞来一群雁鸟,这让他觉得大概穷其一生再也看不见另一个如此安详的地方了。
「明天,但我今天下午就把那儿整理一下,晚上睡那儿。」江芷柔一想到终于有一个家了,就非常的开心,笑得更灿烂。
她以往总是在自己的咖啡馆过夜,原因不外「方便、省钱」,但现在她可不这么想;打烊后,求的,就是一个让自己身心都感到愉悦的休息。在咖啡馆的工作室里,也不是不好,里头有床、有音响、有卫浴设备;不过老觉得缺了什么,大概是家的感觉吧!因此才突发奇想,买了一间房子,这让她好欣慰!
「今晚!没床没被的,你想冷死自己呀!这样吧!我今天去帮你整理房子,晚上再一块回咖啡馆搬东西。」柯奕着实替她担心,才第一天就想睡空屋子,那往后难保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了,我自己应付得来的,况且您最近身体不好,我怎舍得您坐那么久的车程去帮我,而累了自己。」她拒绝了。
「唉!」柯神父故意叹了好大一声气。
奇怪?「又怎么了?」她不知所以然。
「你!」柯神父一脸怪罪。
「我?」我又惹谁了。
「就是你!没事搬那么远,这样你以后就会嫌麻烦,就会很少来这儿,就会忘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单老人。」好像太夸张了一点。
「没的事!少胡思乱想。我不会嫌麻烦,不会很少回这儿,更不会忘了我亲爱的神父。」芷柔又来这套。
正当他们俩聊得开心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非常沉重,再加上现在才凌晨五点多钟,怎么会有人上教堂来祷告;这使得江芷柔和柯奕朝声源望去。
邵非凡刚才经过这里时,看见一间天主教堂,直觉的踩煞车。其实他也没信什么教,只是想求一个心灵的慰藉而已;因此就熄了火,往教堂慢慢的走去。
他本以为凌晨五点多,该不会有人在教堂里才是,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他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这位先生,你既然入了教堂,想必有事要告知圣母,那又为何转身而去?」其实柯奕早知道他为何要走,故意问。
柯奕看见邵非凡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独来独往,相当沉默寡言的人,但通常这种人也是最孤独无助的。
邵非凡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他觉得他好累,脚好重。
柯神父像是看穿邵非凡的心一样,拍拍江芷柔的手,示意她别过去,而他则起身,慢慢的走向邵非凡,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姿态像是在等邵非凡开口对他说话。
邵非凡意识到眼前这个慈祥的中年人似乎在等自己说话,「神父,不管犯了什么罪,神是不是都能原谅?」他在柯神父身前蹲下,双手无助的交握着。
「假如那个人的心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对神忏悔,承认愿意改过。」柯奕省略不必要的话,尽量简单的表达,因为柯奕知道他此刻绝对不想听重复,或者无关紧要的话,他只要回答有可能帮助面前的年轻男子的话就可以了。
「即使杀人?」邵非凡苦笑了一声。
柯奕微笑回应他,「是。」柯奕见他沉思了一会儿。
「神父,你能保佑我吗?」邵非凡此刻眼中出现一丝希望,我有救吗?
「不能;但神会保佑你。」柯奕自脖子上取下十字架,戴到邵非凡脖子上。
「谢谢!」邵非凡真心诚意的感谢,至少他得到了安慰,心灵不再空虚。
「从现在起,你是神的孩子,神会照顾祂所有的孩子,祝你幸运。」柯奕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邵非凡也跟着柯奕的动作做了一遍。随即起身往外走,而眼睛却不经意看见站在圣母前方的女子,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或许那是他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这是邵非凡步出教堂时唯一所想的事。
柯奕看着邵非凡走出教堂,一个转身却看见他的小宝贝在祷告。
「做错事了?」他心里明白她是在为方才那名男子祈福。真是善良的孩子。
「您明知道的。」她走过去扶柯奕再度坐下。
「又一个失落的孩子。」柯奕轻叹了一声,也庆幸刚才那名男子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圣母一定会庇护他的。」江芷柔肯定的说,因为他和从前的她好像。
一样的孤独,相同的无助,和不变的落寞……
「喔!喔!太大意了哦!不过你也真悠闲,康叔在通缉你,却无畏无惧,在这儿吹海风,看海景,真不愧为人称「阎王」!临危不乱。」陈飞语带讽刺的声音出现在海边。幸亏他在邵非凡的车上装了追踪器,否则他还真以为必须出国追杀他呐!为什么他的想法总和别人不同?可恶!
邵非凡早明白陈飞对组织别有用心,他不理会陈飞对他的讽刺,但依然故意问:「杀我,对你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哈!好处多的哩!」一抹诡异的笑浮现在陈飞的嘴边。
「杀了你就没有人能和我争取康叔的信任,众兄弟会以我为中心;杀了你,我可以得到映雪的人。」
妈的!为什么所有好事全落在这家伙身上?陈飞愤恨的暗骂着。
「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邵非凡故意激他,或许如此会有机会把情势逆转。
「住口!」陈飞按捺不住性子开了一枪,不过是对着沙面上。他气愤为什么连邵非凡背对自己说话,他都感到害怕,而且恐惧!
「我说错了吗?」邵非凡不屑理他。
陈飞顿时哑口无言。的确,邵非凡说的都没错,但他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尤其是连他心爱的女人也对他倾心。
「这样吧!」陈飞自知不及邵非凡,「你站起来,面对我,让我向你开一枪。假如你不死,那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假如你死了,那怪你自己歹命。」这是他让步的最高极限。
「想得美!」邵非凡猛地转身向陈飞开了一枪,可惜只打中他的手臂。该死!他霎时感到胸前一阵巨痛。
「哼!」陈飞忍着臂上传来的剧痛。
「什么阎王,不过如此而已。」陈飞满意的看着邵非凡的胸前不断汩汩的流出血来,丝毫不以为意。
「好自为之了,祝你坏运。」陈飞见他痛晕了过去,以为他死了,因此流下一句话,就捂着伤口离开。
邵非凡确定陈飞离去,才换个姿势成仰躺,他看着胸口的血不断的向外流,奇怪自己怎么没死,但来不及查证,一片黑暗就向他袭来,将他卷进无底的深渊。
第1章(2)
夜深人静了,一名寂寞的女子在落地窗前并脚而坐,双手抱住腿,头随意的靠在膝盖上,美丽的秀发任夜风飘扬。
江芷柔细细的回想自她有记忆以来所发生的事,淡淡的回忆,如今也只剩丝丝的忧愁。
从小,她就在圣母玛莉亚学院长大,不知道什么是幼稚园,她甚至国小、国中、高中都没读过,但学院里有老师执教,从ㄅㄆㄇ到化学实验,她全读过,也拿到了玛莉亚学院的毕业证书。十六岁以前,她很努力地把任何的事做到完美阶段,为的是要比别人多拥有某些东西;因为她常躲在床上暗自哭泣,悲伤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得不到上天的垂爱?她想过虽然很多人都很命苦,但她也是其中一个啊!有资格哭泣的,不是吗?如今,坐在这里的她,却不这么想;使她改观的,是在十七岁遇见柯奕的那一天──
「神父,能告诉我,为什么圣母只爱某些人吗?」
那时无助的她,独自站在教堂的阳台,发现一位看来让她觉得安心的人向她走来,她讶异自己会主动开口对他说话。大概她心目中」慈祥的爸爸」就像那个人一样吧!
「不,圣母爱每个人。」柯奕简单的回答。
「那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命苦?就像我。」那时的她,对任何事都觉得不公平。
她任由面前的神父拉着她坐在阳台一边的椅子。
她看见他对自己笑,很令她感到安心。
「孩子,你并不特别命苦,许多人也都命苦。」
「但我也是其中一个!」江芷柔肯定的否决他的话。
「不,你不是属于其中一个。世界上有许多命运悲惨的人,但你不在他们其中。仔细想想,你生在富裕美丽的台湾,比那些穷苦、偏僻、简陋国家的人们好太多了!假若今日你生在那种国家,你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人,那就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但你不是!你只是没有一对疼爱自己的双亲,没有安全感,没有家的感觉,没有一切你认为自己应有却没有的东西,亲情与爱,你当然无可奈何,这是注定的;但其它的,你可以自己去赢得的,不是吗?反观那些国家的人民贫病交迫的,虽有父母,但充其量不过是生下他们而已,挂上一个父母的名义,可怜那些孩子不也什么都没有,并没有比你多一样亲情。没有亲情,没有可遮寒避暑的衣服,没有充饥的食物,没有防止受伤的鞋子,甚至求心灵慰藉的地方也没有,那些人就连命也不是自己所能主宰的。你不同啊!你所拥有的,比起他们,够了!或许还太多。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要如何,端看你怎么为自己打点造桥铺路了。」
这一席对话,令江芷柔不知所措,为何她以前都不这么想,自私的以为世界上自己最重要,别人都不存在。
对自己开解一番后,她为自己设定理想,努力的朝它迈进。她编织着每一个她身边的爱情故事,一张张的稿纸,累积成一本本令她引以为傲的爱情小说;二十岁,她拿到自己的监护权,离开圣母玛莉亚学院,和一个同年纪的富家女合伙开了一间咖啡馆。到如今的事业有成,事事顺心,她没有觉得不满足,只是内心还是空虚,少了点东西,很重要的……
芷柔记得柯神父说过一些话──
「圣母并非只爱某些人或不爱某些人。只是,圣母不能一时间照顾全部的孩子;只要圣母注意到你,她会传给你祝福。那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