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睡觉啊?”她坐在床上继续喳呼,迟迟不肯躺下。
“躺下来睡呀。”
“可是我一直流血一直流血,流到床上怎么办?”她其实已穿了三条裤子,以防万一。
“不会的啦,乖,快躺下来。”妈妈按着她要她躺下。
“可是我都不能翻身,不能乱动,睡得多难过啊。”
“我的宝贝女儿,你就别再说笑话了好不好?你尽管翻尽管动,妈跟你说没事就没事。”妈妈没有耐心跟她耗了,硬是把她按回床上。
“真的?”
“妈骗你干嘛?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
韩彦瑶这才躺平了。躺了个立正的姿势。
“放轻松一点。”妈妈替她盖好棉被,还宠爱她捏了捏她的脸颊。“睡吧。”
“妈晚安。”
“晚安。”
晚安?她一整夜都没安过,心神不宁地跑了好几趟厕所,一直到天亮时才不支倒下。
韩母一早在菜市场里遇见了尹母。
“韩太太,今天买什么好吃的啊?”高高胖胖的尹母连嗓门都特别大。
“我想买点绞肉和大白菜,今天打算包点饺子。你呢?”
“我啊?周末嘛,买点现成的菜就好了,回家再把饭煮上就没事了。”
“下午打牌去啊?”韩母一听就知道尹母八成又有牌局,顺口问了一句。
“嗯。打发时间嘛,我不像你,有个女儿可以说些贴心话,我那两个儿子啊——”
尹母摇了摇头,三声无奈。
韩母会心一笑,寻思片刻又道:“要不我看这样吧,你也别买什么米了,干脆我就多包点饺子,你们上我家吃午饭好了。”
“好呀!”尹母立刻欣然附议。“那我们就多买点肉跟菜,待会儿我来和面杆饺子皮。”
“太好了,自己杆的皮好吃,那我就不买现成的饺子皮了。”
韩家的厨房里,女主人正忙着剁菜拌肉馅,外头饭桌上,尹母动手杆着饺子皮。
“你们北方人到底是吃面食长大的,饺子皮杆得是又圆又快,好功夫!”
韩母端了锅拌匀的猪肉白菜出了厨房,见尹母已杆出一叠饺子皮,不由赞叹不已。
“我可不是吹牛喔,我那两个儿子都能杆皮包饺子呢。”老王卖瓜了。
“真的?不简单啊。”
“我那儿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刚才在家就告诉他一会儿上你家来帮忙包饺子,怎么到现在没不过来?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尹母唠叨着。
“你说的是哪个呀?”
“仲尧。”
“他今天没去上课啊?”
“好象系里头办了个什么活动,他没参加,所以就在家了嘛。”
“我觉得仲尧上大学之后好象没伯尧那么忙是吧?”韩母平日难得见到尹伯尧。
“伯尧从小就活泼外向,同学朋友多,活动也多;这仲尧就不同了,老沉着一张脸,拿棍子打都打不出个屁来,他爸老说他是鬼见愁。”
“孩子乖就好了,别太挑剔了,我觉得仲尧挺好的嘛,他也没让你操过心呀。”
“你不知道,有时候把我气得唷——”尹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没听人家说吗?养儿子只能让你爱个三年,然后就准备恨一辈子喽。”
“孩子大了有大了的烦恼,这点倒是不假。”韩母若有所思。
“韩妈妈。”尹仲尧从韩家后门摸了进来,喊了韩母一声,便坐下帮忙包饺子了。
“你手洗了没?”他老妈斜睨一眼提醒着。
“喔。”放下第一个饺子,他到厨房洗手去了,很快地就回来继续干活儿。
“前一阵子你们夫妻俩又上台中去了,到底什么事啊?看你们好象挺着急的。”尹母多少听说了一些事。
“老朋友住院了,去看看他,没什么。”韩母轻描淡写,带过这个话题。
“对了,”尹母突然想起上周大事。“我听说上个礼拜毕家儿子给警察抓去派出所问话耶。”
“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啊?”
“还不是跟外头的小鬼打架闹事嘛,唉——出了这么个儿子也够老毕头大了。”尹母感叹的同时,才发现一旁安静地包着饺子的儿子还是很不错的。“仲尧啊,毕东华跟你打过交道吗?”
“见面时打了个招呼而已,没什么交情。”尹仲尧淡淡一句。
尹母点头。“彦瑶中午就回来了吧?”
“她还在睡觉呢。”
“怎么啦?为什么不去上课呢?”
“她昨晚一夜没睡,我看她脸色很难看,索性写了张假条请同学带去学校给她老师。”韩母解释道。“我想今天就半天课而已,不去应该不至于影响功课,所以就没喊她起来了。”
“哪儿不舒服啊?你没带她上诊疗所去看医生吗?”诊疗所是村子里的医务室,村子里的人如果病得不是太厉害的话,原则上都在那里就医。
“她不是生病。”韩母连忙道。“昨天在学校里发现大姨妈来了,回来跟我吵了半天,说她下辈子不当女生,哄了好久才肯上床睡觉。不过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才搞得早上醒不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家彦瑶算发育得晚了,都要上高中了才来大姨妈。”
“可不是。我还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发育不良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两个妈妈似乎都把尹仲尧当成隐形人了,一直不吭不哈的他,终于听懂了,原来那家伙大器晚成呢。
韩彦瑶赖够了床,快中午了才懒洋洋地走出房门。才跨出房门一步,她立刻又缩了回去。刚才她明明只听见两个妈妈的对话呀,原来尹仲尧也在,那他不是也知道她那个来了吗?妈妈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把这么丢人的事让他知道!
她不安地看看自己的下半身,前前后后仔细检查过后,确定没有穿帮,这才又走出房门。
“尹妈妈好。”
“醒了?彦瑶。”尹母朝她笑了笑。
“嗯。”
“彦瑶啊,”妈妈要催她了。“你快去刷牙洗脸,待会儿过来帮忙包饺子。”
“喔。”
梳洗完毕,韩彦瑶回房里脱掉那身粉红色睡衣,套上毛衣和牛仔裤就来包饺子了。
大白天里也作梦?尹仲尧瞄一眼她身上的粉红色毛衣,皱了皱眉。端起桌上那一大盘饺子,他进厨房去了。
“我看我们边煮边包吧,快十二点了,”韩母提醒尹母道:“你几点的牌局啊?会不会来不及?”
“一点。”尹母快杆完饺子皮了。“也好,那就先煮了吧。”
“那我烧水去。”
尹仲尧出来了,继续包着饺子。
“馅儿搁太多啦。”他冲韩彦瑶说了一句。
“喔。”她瞄了他一眼,拿起小勺子从饺子皮上刮掉一半的肉馅。
“太少。”他还是有意见。
“一会儿太多、一会儿又太少,到底要放多少啦。”她瞪着他问。
“仲尧,你别那么啰唆好不好?多就多点,少就少点,无所谓啦。”尹母制止儿子吹毛求疵的举动。
“听见了吗?”她立刻仗势欺人,吼了他一声之后捏了个四不像的饺子,看得尹仲尧的眉头又蹙在一块了。
“坐过来一点,我教你包饺子。”这个笨蛋需要调教之处实在多得不胜枚举。她捏的那玩意见能叫做饺子吗?他技痒地想教教她。
心不甘情不愿地,她把椅子朝他挪近了一些。
“看清楚点儿,像这样,会不会?”他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同时用力一握,饱满的饺子立刻成形。“这叫挤饺,懂不懂?”
她没空回答,努力地照着他示范的动作挤了一个出来。“这样行吗?”
“勉强像个饺子啦。”
神气什么?她把椅子挪回了原位,继续慢吞吞地包着下一个饺子。
“仲尧的饺子包得又快又漂亮,还是你训练有素。”韩母夸着尹家母子。
“我们家彦瑶就不行了,我得好好训练地做点家事才行,女孩儿家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才好。”
“时候到了自然就会了,”尹母安慰着。“对了,听王太太说,彦瑶刚当选了什么——模范生是吧?”尹母消息也够灵通了,昨天才当选,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是同学和老师错爱,你看她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像个模范生。”
可恶的老妈!把她生成女的不说,居然还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斯可忍孰不可忍——
“妈,炉子上的水开了吧?我去下饺子了。”她把勺子往锅里用力一扔,进厨房去了。
尹母算得挺准的,和的面团跟韩母准备的馅儿搭配得刚好,馅包完了也就只多出了几张皮。“何家儿子明天的结婚喜酒你去不去啊?”尹母问道。
“去啊,你呢?”
“去。大家都是老同事老邻居了,不去不好意思。反正自治会说了有交通车接送,方便得很,你带彦瑶去吗?”
“本来她说要跟我们去的,后来又说不去了。”
“怎么啦?”
“还不是因为大姨妈来了吗?这孩子真是的,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在注意这件事呢。”韩母觉得好气又好笑。
尹母也觉莞尔。“孩子就是孩子。”
烦死了!什么烂几何证明题已经搞得她一头包了,身上又多了片令她坐立难安的东西,她已是烦到了极点。昨天已经吃了两顿水饺了,等一下还得吃一顿当午饭。烦!早知道就跟爸妈喝喜酒去。
叮咚!
丢下快被她转烂的原子笔,她开门去了。
“谁啊?”人家还没回答她就开了门。“是你啊。”尹仲尧。
他倚在门边瞅着她,没打算进屋里。
“看什么啦?!”
她也会难为情吗?他笑了。“看刚出炉的模范生呀,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权利啊?”
她楞了三秒钟,才恍然大悟他指的是什么了。原来自己被大姨妈气傻了,记忆力衰退不少。“本来已经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
“想到要向我要求什么了吗?”他还是那样稳稳地靠在门边,轻扯着嘴角问她。
她已经饿得发昏了,能想到的就是眼前的午饭,她实在不想再吃水饺了。
“你可不可以炒肉丝蛋炒饭给我吃?”声音听起来像个小要饭的。
“这就是你的要求吗?”还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呢。
“嗯,好不好?”
“你妈没给你准备午饭吗?”
“有,”她翻了个白眼。“饺子。”
跟他一样惨!“那正好,我也不想再吃饺子了。”
“那你是肯炒饭喽?”会笑了。
“你家有材料可炒吗?”
“我不知道。”她对冰箱里的东西都不熟,不过那些拿出来就能吃的除外。
“那上我家吧。”他掉头了。
“好。”立刻跟他走了。
有鉴于她还满能吃的,他这次多煮了点饭,省得自己吃不饱。
“你怎么没跟去喝喜酒啊?”韩彦瑶问他。
“不想去。”这当然是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他妈也没有要他去的意思。那么大个人去占个座位,少不了得多包点礼金,还是省着点好了。
“你哥又不在家呀?他怎么那么忙啊?”
“你去问他呀!我怎么知道!”尹仲尧回答得十分不爽。
随便问问罢了,他那么冲干嘛?“唉,等一下你再教我弹吉他好不好?”
“好,不过你得洗碗洗锅子。”想起她上回赖皮行为,他把丑话说在前头。
“好啦,那你还要教我数学。”她有几道证明题搞不太清楚。
洗个碗还能勒索?真是贪心鬼!
“高中联考你有几成把握呀?”他想探探虚实。
“说不准。反正我的目标是北一女。”
“干嘛非读北一女不可?你想清楚一点,北一女的制服可不是粉红色的。”他摆明是要糗她。
“我不在乎。人家能穿,我也能穿。”她一直还以邵倾移为假想敌。虽然人家早已从北一女毕业,到新竹念大学去了。
瞧她那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他有纳闷了。“人家?你说谁啊?”他印象中村子里目前还有两三个穿绿制服的女生,不知她跟谁有仇?
“邵倾移呀。”她脱口而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还学什么吉他?吃饱了就回家念书去吧!”他有些恼了,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教她。
“唉,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她刚吃完碗里的炒饭,顾不得他尚未吃完他那一碗,就一把从他左手中抢过饭碗,再抽掉他右手上的筷子,胡乱收拾一番,到厨房里洗碗去了!
她哪是在洗碗,简直是制造噪音。可不!“匡啷”一声,她还制造垃圾——两个碗之一——破了。有一点罪恶感地,她回过头偷瞄了一下,刚好收到尹仲尧耻笑的眼神,他正斜倚在门上观望。
“你到底会什么啊?”
“不就是破了个碗吗?”她还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回了他一句。“我回家拿一个赔你就是了嘛。”锅还没洗呢,她就真的回家去了。
很快地,她拎了个碗回来。
“喏,这个碗比刚才破的那个好看多了呢。”她把碗高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好看多了,”他附和着她。“那你干脆把另一个也洗破吧,再赔一个凑一对好了。”
她的回答是转过身去,把水槽里待洗的锅和铲摔了摔、洗了洗。洗干净了,她就杵着不动,继续背对着他生气。
“还不回家啊?”
“我要学吉他啦。”她使起性子来了。
他一言不发,回房里去了。她一直等听到了吉他的声音才消了气,高高兴兴地跑进他房里。
他当然知道她来了,不过依旧低头弹完那一首DONNADONNA。
“接着,”他把吉他交给她。“你把刚才那一首弹一遍我听听。”
拉了把椅子坐下,她七拼八凑地,勉强弹了一曲,她自觉还可以听啦。
“你手指可不可以放柔一点?又不是叫你弹进行曲,那么硬梆梆地干嘛?”
天地良心,他绝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而是挑蛋黄!
“人家没有吉他,根本没办法练习,能弹这样已经不错了啦!你就凑和凑和姑且算我过关了,好不好?”
“你求我呀。”他双手往胸前一交叉,等她开口。
“尹仲尧——求求你啦!”求他一下不会死的,求就求嘛!反正在学校里三天两头地也在求老师——功课少一点、随堂考取消什么的,她的脸皮早就磨厚了。
看在她低声下气的份上,他同意再教她一首曲子。不过——
“我今天要收学费了。”
“哦?你想到收什么当学费啦?”她把吉他往床上一搁,很感兴趣地问道。
“嗯。”他把座椅朝她挪近一些。
“是什么?”她歪着头问。
“你说话算不算话?”
“当然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这是胡诌。当初打的如意算盘可不是这样,反正待会儿不管他要收什么,一概说没有就对了。
“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