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每个学生的学籍资料,包括所维仁在内,班上有好几个单亲家庭的学生,而所维仁的情况最是特殊。
下午第一、二两节是美劳课,她等美劳老师到达教室之后,征得其同意,借了二十分钟带所维仁到校园内一棵老榕树下,准备做一次个别谈话。
“所维仁,你已经转来好些日子了,还习惯吗?”她和蔼地间。
他没回答,防备的眼神看着刘小菲。
“你现在跟姑姑住一起?”
“嗯。”
“为什么不继续跟爷爷奶奶住呢?”
“爷爷奶奶要我搬来跟姑姑住,她会教找功课。”
“姑姑结婚了吗?”
“她是我最小的姑姑,还没结婚,大姑姑和二姑姑已经结婚了。”
“她在哪里工作?”
“合作金库。”
她看得出他回答问题的态度十分谨慎、有些紧张,于是改用轻松的口气问他:
“你喜欢什么?”
“打球。”
回答时他脸上有一丝羞赧,刘小菲捕捉到了。
“哦?什么球?”
“躲避球。”
“所维仁,我们学校有巧固球队,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他的眼更亮了,兴奋地问:“我可以参加吗?”
“可以。巧固球队刚好是我带的,如果你有意愿,我就推荐你参加,下周开始晨间训练,七点以前要到恔,你能办到吗?”
“能。”他很肯定地点着头。
“学校会先发同意书给家长签,你的家长会同意吧?”
“我姑姑应该会同意,她很疼我。”
“好。”刘小菲点点头。“你回教室去上美劳课吧。”
“老师再见。”
所维仁转身朝教室大楼奔去,步子又大又快。刘小菲猜想他也许还是块田径队的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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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到,刘小菲结束了第一天的补习课程,学生都离开之后,她和另两位四年级女老师边收拾边聊天。
“小菲,你的鸭子不多耶,才十几个吧?”林玉华问。
“十几个还不多啊?”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高年级不是应该有二三十个吗?”陈美吟保守估计着。
“这我不清楚,可能要过一阵子才有那么多吧。”她决定明天就去问庄伟翔招生秘诀。
“欸,这个周三下午学校没排活动,我们两个要去阳明山洗温泉,你要不要一起去?”
“那么会享受啊?”
“偶尔放松自己一下嘛,不为过啦。”
“那好啊,我也去。”
刘小菲和她们年龄相仿,谈起话来可以比较放肆。她也觉得该慰劳自己一番,节衣缩食的日子过得够久了。
“洗了温泉再去PUB跳舞。”林玉华补充。
“好。”她又爽快附议。想当年她的死党还没去日本定居时,两人也常在外疯狂流连。
年轻不能留白,谁规定当老师的一定要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何况又不是去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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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请问所燕,所小姐在吗?”
“我就是,你哪位?”
“你好,我是刘小菲,所维仁的级任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所维仁,不知道方不方便?”
“哦,好,你等我一下。”
刘小菲在线上等着,听起来像是所燕去换了一个电话接听,也许她不想让侄儿听见她和老师的谈话。
“喂,老师请讲。是不是维仁在学校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家庭状况。开学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我对每个学生都还不是完全了解,实在很惭愧,所以我每晚打几个电话跟家长聊聊,没什么特别的事,纯粹是和家长做例行的沟通工作,你别担心。”
刘小菲的确每晚做功课,比学生读书还用功。她先从单亲家庭的学生开始着手。辅导主任曾在晨会上提醒老师们要注意单亲学生的监护权问题,如果孩子的监护人是爸爸,那么自然不能让妈妈从学校把孩子接走。
“哦,原来是这样子,你很关心学生,我想维仁是遇到好老师了。”
“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刘小菲客气道,接着就问她:“我知道维仁跟你住,恕我冒昧问个问题,我知道他是单亲学生,学籍资料的家属栏上只填了他祖父母,父亲和三个姑姑的名字,请问他的妈妈呢?”
“这个——”
“我知道这是个人隐私,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能体谅,我只是希望尽可能多了解一点学生的家庭状况,这样我在辅导学生时才比较有依据。”
所燕不由紧张了些:“维仁需要辅导吗?”
“我说过我对他还不是很了解,只觉得他过分沉默,不太参与同学的活动,下课时也常常一个人留在座位上成站在走廊上发呆。我认为他这种年纪的孩子要跟新同学打成一片应该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才对,他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有违常理。”
“这样啊……老师,维仁暑假才搬来台北跟我住,之前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彰化。我爸妈就是发现他太安静了,又不知该怎样开导他,才决定要我接他土来台北。他的功课一直没什么问题,只是个性比较内向,以前的老师曾跟他爷爷奶奶说过他不大合群。你刚才说的情况我都能理解。”
“他爸爸呢?为什么不跟他住一起?”
“不瞒老师说,维仁他爸爸,也就是我弟弟——他不方便跟维仁一起住,父子俩也很少见面,这一点请你原谅我不能多谈。为了我弟弟,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维仁的妈妈呢?”
“他妈妈在生下他之后托人将他交给我们,从此就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所小姐,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维仁今年十一岁,学籍资料上他爸爸的年龄栏填的是二十九岁,那就是说你弟弟在十八岁那一年就有维仁这个儿子了,是吗?”
“是的。”所燕觉得很尴尬。“希望老师不要见笑,维仁是我弟弟年少不懂事,在外荒唐时闯下的祸。维仁柀他生母托人送回我们家时,我弟弟才刚去服兵役。对于维仁,他起初根本无法接受,在我爸妈的坚持下做了DNA比对之后,他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不过维仁愈大,长得倒真是愈像他了。”
“维仁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他不很清楚,我们只告诉他说妈妈已经过世了,爸爸的工作不适合跟他住一起。”
“哦,这样呀。”刘小菲沉吟着。
这是什么样一种状况?对十一岁的所维仁来说一切似乎都太沉重了,无怪乎他会如此沉默。
“老师,维仁跟我提过你想推荐他参加学校巧固球队,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呀,他跟你说啦?他的身材很好,体能应该佷不错,他也很有兴趣打球,所以我就想推荐他参加球队,只看你同不同意了。”
“同意、同意,谢谢老师栽培。对了,老师有没有在帮学生补习啊?我们家附近的学生好像都有在自己的老师那里补习耶。”
“我有给学生补习。”
“那你看维仁需不需要补习?”
“我看过他以前的学业成绩纪录,程度中上,我想暂时还不需要吧。”
“那以后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叫他去你那里上课好不好?”
“看情况再说吧。谢谢你,所小姐,耽误了你很多时间。”
“哪里,老师再见。”
挂上电话,刘小菲脑海里又浮现所维仁脸上他那种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也许她应该对他多付出一些关怀。
第二章
小周末到了。
中午带着班级放学路队出了校门,刘小菲备感轻松,转身便踏着快捷的步伐要回办公室。
“小菲。”早她一班的庄伟翔似在等她。“回办公室啊?”
“对。你呢?直接回家吗?”
“我也回办公室。”他已经和她并肩齐步。“下午没活动了,你回家吗?”
“我跟玉华她们约了一起出去。”
“小声一点。”他提醒着:“下午还是上班时间。”
刘小菲吐了吐舌头。他说得没错,自己刚才的音量是太明目张胆了点。
办公室到了。
“怎么那么慢啦。”陈美吟一见刘小菲就抱怨。
“欸,我们的路队在你们后面,当然比较慢了,急什么嘛。”
“走走走,吃饭吧。”林玉华比较干脆。
三人在学校附近吃过午饭便搭林玉华的车到阳明山去洗温泉。吃了晚饭就到disco pub里去泡着。
“玉华,我们今天好像来错了。”陈美吟望了望舞池里的双双对对,神色不安
“干嘛了?”
“你忘了这里每个礼拜三晚上都办Gay night party,我们今晚出现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不伦不类了。人家只不过成双成对,我们还三三两两呢。”□
“无所谓啦,我们是来纯跳舞的,管人家怎么想,他们要真的都是同志不是刚好吗?那样就不会有人来跟我们搭讪了。”刘小菲边跳舞,边附在陈美吟耳上私语。
三个人围成小圈圈扭腰摆臀,跳得满身大汗。轮到一曲慢舞,三人才兴趣缺缺地回座休息。
“呼——”陈美吟汗涔涔,喘吁吁道:“我的大肠跟小肠好像打结了。”
“扭那么凶干嘛?活该,小心明天走不到学校。”林玉华糗她。
“在这里不要提学校啦,让人家知道我们是老师就不好了。”陈美吟的顾虑还真多。
“我只说学校又没说老师,是学生不行吗?”
“哎呀,叫你别说,你还一直说。”
刘小菲打断两人:“我们干嘛活得那么压抑啊?老师也可以跳舞吧?”
其实现场很吵,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们谈些什么。
“欸,你们看,那个那个——”林玉华朝她的十点钟方向噘了噘嘴:像是电视演员耶。”
“谁啊?”另两人随着她的目光望丢。
“就是现在在上演的八点档连续剧‘江南名捕’里的那个名捕呀。”
“他是同志啊?”
“不一定啦,不是今天来这梩跳舞的都是同志。”刘小菲说得客观,她也盯着那人看:“你说他是演员?”
“你不知道啊?”
她摇头。“我很少看电视连续剧,尤其是三台的。他很红吗?”
“还好吧,八点档经常有他,演了好几年,最近这一年比较红。”
“你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他的戏迷啊?”刘小菲眨着眼问陈美吟。
“没有啦,我也没有天天看连续剧,谈不上什么迷不迷的,只是觉得他长得还满俊秀的就是了。”
“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叫卫群彦。”
“没听过。”刘小菲还是摇头。“我要去上厕所,你们去不去?”
“你跟美吟先去吧,我看皮包。”
刘小菲由女厕之后,才走了两步就被一个正要进男厕所的人撞歪一边。
“急个屁呀,撞什么撞?”
刘小菲火大不已,她的身材虽不似一般运动健将那样魁梧,同也算结实健美,从来没柀人撞得差点趴在地上过。
瞟了她一眼的男子正是那位八点档连续剧的演员。短短一秒,他继续向前。
“你给我回来!”刘小菲喝住他,他又回头了。“撞到别人都不用道歉的啊,你们老师是怎么教你的?”
她仰着头,瞪着眼教训他。
他转过头去,留给她一个“无聊”的眼神。
刘小菲被激得更不可能善罢了,她一个箭步揪他回身。
“道歉!”她大吼一声。“要不然你休想进男厕所。”
“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撞到我了。”
“谁看见了?”
刘小罪被问倒了。不,是被气倒了,没想到自己竟曾遇到这种野蛮人。她左右转了转眼珠子,发现的确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来往身旁的人都为上厕所,来匆匆、丢也匆匆。
他站定在她面前,毫不畏惧地与她的目光对峙,刘小菲已没了刚才的理直气
“什么事啊?小菲。”陈美吟这才从女厕出来,看情况有点不对劲,拉着她便要回座:“走了啦!”
“野蛮人!”见自己无望讨回公道,刘小菲只得跟陈美吟走,她不忘忿忿丢下一句,却换得野蛮人的一对大白眼。
“干嘛啦?”林玉华不解地问气冲冲的刘小菲。
“在厕所外面被一个野蛮人撞得我差点狗吃屎!”
“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
“你说那个演员撞到你啊?”陈美吟恍然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算了啦。”
“就是啊,撞到人也不会道歉。”
“这么恶劣啊?”
“就是啊,演员有什么了不起,跩得二五八万的!”刘小菲还用鼻孔哼着。
“好了好了,喝点冰水消消气吧,换我去上厕所了。”林玉华走了。
三人再下舞池时,刘小菲又瞟见那个野蛮人了。她决定还以颜色,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干嘛一直往这边跳啊?”林玉华不解,但人已经跟着刘小菲移动。
刘小菲只对她们眨眨眼。待靠近那人身旁时,她冷不防在他鞋上狠狠踩了一脚。在他有所反应之前,还给了他一记胜利的微笑,同时也注意到他是跟个跳舞,可见他不是同志。
那人没理她,匆匆一瞥,继续跳他的舞,所以刘小菲是一点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不过踩这一脚也算够本了。
又混了半个多钟头,她们三个决定离开pUB,准备回家睡觉,明天继续“毁人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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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体育课,刘小菲准备让学生打躲避球,因为体育课的场地有限,同学年每五个班上同一个时段,所以十六班这节也是体育课,两班老师决定让学生砌磋一下球抆,进行一场友谊对抗赛。
一节课赛下来,所维仁已成为十七班的学生英雄,他的球技高超,手上的球杀人无数,俨然成了场中的灵魂人物,同学们与他配合得很好,对他更是崇拜不已,比赛结果,大胜十六班。
“Yeah!”
欢呼声中,学生解散下课,刘小菲看见班上一大群学生簇拥着所维仁往教室大楼走去。她觉得所维仁从这一刻开始应该会有些改变,正面的。
“你班上那个所维仁的球满强的,六年级时可以推举他当躲避球队选手。”
回办公室的路上庄伟翔对刘小菲提出建议。
“我是有这个打算,他已经是巧固球队员了。”
刘小菲今天放学后要给学生补习,她联想到另一个问题,迟疑片刻后,她决定问了。
“庄老师,你现在有几个学生?我是说课辅班。”
“二十五个。”
“果然比较多。”她自言自语着,又道:“今天教师晨会上教务主任又重申什么请老师不要给学生课后辅导,风声鹤唳的,听起来怪可怕的。”
“他三不五时会念一念。没办法,立场不同,他也是奉命行事,大概教育局又来公文了吧。刚开学不久,他总要强调一下,有些家长很难缠的,动不动就告到教育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