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倒茶去了。
“现在知道什么叫‘养不教、父之过’啦?”刘小菲调侃家长。
“教不严、师之惰。”所卫回敬一句。
“我们在互相指责吗?”她又问。
“我们该互相勉励。”
两人之间的气氛这才不那么尴尬。
“老师,请喝果汁,我家茶叶泡完了。”
“谢谢。”
所燕上完菜之前,三人一直在看新闻。
“刘老师,过来坐吧。”所燕客气招呼道:“所卫、维仁,你们两个快过来呀。”
“家常便饭,不成敬意,老师不要见笑。”主厨谦称道。
“哪里,你太客气了。”
所氏三人和贵客开始用餐。
饭桌上,所燕不时打量着弟弟和刘小菲。这顿饭不光为谢师,她还想从两人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侄子跟她还算贴心,自然她也听说了弟弟和老师一起吃路边摊的事,照时间推算,就是弟弟无缘无故在她家住了好几天时发生的事。
她问过弟弟了,得到的是支吾其辞。她又不好唐突地去问老师这事,于是就安排了这顿谢师宴。
“老师,谢谢你对维仁所做的一切,他变了很多,多亏你教导有方。”所燕感激不已。
“哪里。他资质不错,很好教。”
“老师,听说学生看见你跟所卫一起吃路边摊,不知道有没有给你带来困扰?”她不着痕迹地开始套话。
“哦……”刘小菲被问得突然,一时乱了方寸。“还好啦,他们对所先生的演员身分比较感兴趣,不过并不知道他是维仁的爸爸。”
所维仁别有含意地看了老师一眼,知道她没说实话。
“你们怎会一起在路边摊上吃面呢?刚巧碰到吗?”所燕追问。
“我那几天出去骑单车就是跟她在一起。”所卫自动解答姊姊的问题。
“哦?”
姊姊和儿子同时望着他,一脸愕然。刘小菲更是没想到他会亲口承认。
每个人都无话可说,饭局在沉默中结束。
饭后,四个人回客厅看电视,看得正是重播的八点档连续剧。所卫是男主角之
所维仁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两年前他已经看过了。
刘小菲看得浑身不自在,画面上的所卫正在向女主角吐露爱意。
“所卫,你看你这一场戏,演得好不自然哦。”所燕很有意见。
所卫看着萤幕上的自己,他也不太自在,因为刘小菲也在看。他没忘记那场戏因为自己一直没能入戏,NG了好几次,不论导演怎么指导,他都搂不好女主角。最后导演被他打败,勉强让那场戏通过。
“现在再叫我演这种戏应该会演得比较自然了。”
语罢他看向刘小菲,她也刚将目光自萤幕移到他脸上。
“刘老师,你看过所卫演的戏吗?”
所燕的声音隔断两人胶着的目光。
“没有。”
刘小菲的回答又让所家人无话可按。
“所先生、所小姐,谢谢你们请我来,打扰你们很久,我该回去了。”
刘小菲摸了摸所维仁的头,站起身。
“老师这么早就要回去啦?”所燕跟着起立,还瞄了弟弟一眼。
“不早了,我还是走吧。再见。”
“我也要走了,顺便送刘老师下楼丢吧。”所卫立刻戴上墨镜和帽子,对姊姊和儿子告辞。
“也好,那老师你慢走,再见。”
姑侄二人也没留他们。
下了楼所卫就间:“到我车上坐坐吗?”
“你有空吗?”
他笑了笑,她果然是在生他的气。“你有空,我就有空。”
“你有空,我才有空。”
“我有空。”他点点头:“走吧。”
上了车他立刻发动引擎开车上路。
“不是要我列车上坐坐的吗?”她没想到他会把车开走。
“你已经坐在车上了,肥肥安。”
“你要去哪里啊?”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离这里远一点。”他瞥她一眼。“这附近很多你的学生。”
“离开这一带就没有人认识我了,可是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你。”
“远一点就无所谓了,至少不会给你制造麻烦。”
“你不怕麻烦吗?看你,又戴着帽子和墨镜。”
他立刻脱帽。“帮我拿另一付眼镜,在抽屉里。”
她打开抽屉取出眼镜盒递到他手中。
遇到红灯时,他换上那付无色的近视眼镜。
“进出你姊姊家时为什么还戴着墨镜?”
“怕邻居骚扰他们。”
“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维仁是你儿子?”
“等我不再是公众人物的时候。”
“就算你以后不再演戏,人家还是认得你呀。”
“人是很健忘的,只要我退出萤光幕,久而久之人家就会忘了我是谁。”
“退出萤光幕?你不打算继续演戏?”
他点点头,状甚坚定。
“手上这部戏拍完我就不再演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表演吗?你怎么舍得做这种决定?”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那你要做什么呢?”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更喜欢编剧,而且我主修的是编剧?我本来想等自己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才开始编剧的工作,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必须提前退出萤幕。”
“为什么?演而优则编?”
“那本来是我的理想。”他扁扁嘴:“现在我是‘演不优才编’,你说过我演得不好。”
“不止我吧,你姊姊刚才也说你演得不太自然。”
“没办法,那时候我对异性有恐惧症。”
“现在没有了吗?”
“多亏你辅导有成。”
车行到了郊外,不再有鳞次栉比的房屋,不再有车水马龙的壅塞。
“为什么到这里来?”见他停车,她问。
“你看看这附近有什么?”
她认真地望望四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景色倒还不错。路边有一个客运站牌,站名叫“凑合”,站牌下空无一人。
“你到这里来过?”
“出过一次外景。”他指指前方。“在前面的乐乐谷梩。”
“下车吗?”
“我比较习惯坐在车上和你接吻。”
话未说完,他已侧身向她,并摘掉眼镜。
“继续辅导我吧。”他凑上唇。
望着那两片薄唇,她暗叹一声,接个吻都得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到深山林内,这怎是一个累字了得?
来都来了,吻就吻吧。薄唇上灼人的渴望一扫她心中连日来的阴霾。
第九章
所维仁变了。
成绩没有退步,操行没有变坏,对刘小菲的态度变了。
上学期最后一次巧固球晨训结束后,他告诉刘小菲下学期他想投效田径队。
“为什么?”刘小菲爱才心切,震惊不已。
“八班老师跟我提过好多次了,我自己也想试试,也许在田径场上我也能为校争光。”他在赛场上夺标的强烈企图心倒是没变。
见他一脸毅然决然,刘小菲虽有万般不舍,但还是答应他。
“老师,下学期我不去你的课辅班上课了。”
“为什么?”
“我想自己在家多用功一点就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
这一点,她绝不勉强。尤其近来家长状告老师补习的事层出不穷,教育局和学校一再告诫老师们要洁身自爱,否则一经察查确有补习情事,绝不宽贷。
全校的养鸭老师已进苟延喘残阶段,很多人戏谓自己处于“剃刀边缘”。但大多数还是冒着被申诫处分的危机继续给学生补习。一方面固然是需要这笔收入,另一方面是应大多数家长的要求。
刘小菲因为买了房子,所以她也需要这笔收入。所幸她平日和家长沟通良好、相处愉快,虽然心中难免不安,但她还是勇敢地徘徊在剃刀边缘。
所维仁所以向她提出以上两点要求,是因为他在生气,生她的气。
谢师宴过后,爸爸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看他,但后来他发现爸爸周末夜向他借单车是为了要跟他的干姊姊约会。他气干姊姊喜欢爸爸。
但他什么也没说,净生着两人的闷气,尤其气刘小菲。他曾想过跟姑姑要求让他转回彰化读书,可又因为舍不得刘小菲而作罢。
所燕也确定弟弟已坠入情网,网住他人的是刘小菲,他儿子的老师。
一放寒假,所维仁就被送回彰化,但所卫有事没事还是会上她家待着,这一次她已不觉奇怪了。
“你跟刘老师是来真的吗?”
她在弟弟外出前的空档里问一声关心。
“你觉得不像吗?”
“不是,如果是来真的,我乐见其成,你是该成家了。”她顿了顿,才道:“你想过要成家吗?”
“当然想过,你以为什么叫来真的?”
“刘老师会答应嫁给你吗?你考虑过维仁的问题吗?”她道出隐忧,怕弟弟当局者迷。
“她跟维仁很投缘,这应该不是问题吧。”
“你问过维仁的想法吗?我总觉得他最近又变得很闷,好像心里老大不痛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跟他谈谈。还有,刘老师的父母知道她跟你的事吗?她是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父母亲会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已经有个十二岁儿子的你,你考虑过吗?”
所卫被问倒了,他连刘小菲的父母都没见过。
“我出去了。”
他没回答姊姊尖锐却实际的问题,此刻打算找刘小非要答案去。
天气转冷之后,他们不再骑单车约会,而是开车游街,然后在方便停车的地方留在车上聊天,像现在。
“肥肥安?”
“嗯?”
半天没有下文。
“什么事啦,叫好玩的?”
被她这么一凶,舌尖的话立刻出口:“你爸妈知道我吗?”
“知道呀,我妈是你的忠实戏迷,你主演的每一档戏她都看,对你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问你,他们知不知道你跟我,我们。”
了解。“不知道,我没跟任何人提过你跟找,我们。包括我爸妈在内。”
“为什么?你怕他们反对你跟我,我们?”
“早些时候没提是因为我觉得没那必要,我们好像一直没开始。”
“后来呢?为什么不提?”
“后来不提是因为我怕我们随时会结束。”
“结束?你是指我们自己结束,还是因为他们的反对而结束?”
“都不是。我怕的是你会因为他们的反对而决定结束你跟我,我们。所以我决定不给他们机会表态。”
“他们会反对吗?”
“很有可能,不过那不重要。”
“他们迟早是要知道。”
“没错。”
“那你还说那不重要,万一他们反对,你怎么办?”他不解地睇她一眼。
“万一他们反对,你会怎么办?”她立刻反问。
“我有机会说服他们吗?”
“当然有。”
“说服不了呢?”
“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万一你说服不了我爸妈,你会怎么做?”
他因她的问题陷入沉思。
“有答案了吗?”她觉得给的时间够久了。
他缓缓点了下头;而她,屏息以待。
“诱拐你跟我私奔。”
懂事之后几乎没流过泪的刘小菲,因为他这句话哭出声音。她觉得很难为情,可一时之间又停不了,只好搂住他的脖子,借他的肩窝藏起自己的脸。
“怎么了?不愿意跟我私奔吗?”他顺势搂紧她,在耳际轻轻问着。
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肩。“不是啦。”
“那你哭什么?”轻推开她,他端着那泪盈盈的脸问。
“乐极生悲嘛。”
“白痴!你这是喜极而泣。当老师的还乱用成语。”他把白痴搂回自己怀里。
“没办法,我二口匹兴就会语无伦次。”她终于笑了。
“为什么那么高兴?私奔很刺激吗?”
“不是啦。我高兴是因为你的想法跟我一致。”
“哦?”
“我早就想过了,如果我爸妈反对,我就跟你私奔,但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这么做,我甚至怕你会临阵脱逃,弃我不顾。你对任何事都没有强烈的企图心。”
“不要成天冤枉我好吗?对你,我有绝对的企图心。”
“知道了啦,所以找才会喜极而泣嘛。”
“不过,我担心的是,我们奔不了多远就会被找到,除非你不教书了,要不然他们要找你还不容易吗?”
“大不了我不教书,找别的工作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
“你呢?他们要找你也不难呀。”她从他怀里挣脱,坐正了身子。“错了,错了,他们找到我们其实也没什么用,我早就已成年,他们不能告你,再说到时候生米也已煮成熟饭,找到我们也不能改变什么嘛。”她愈说愈得意。“你说对不对?”
他摇头叹笑,她是一株忘忧草,很容易就忘记“忧”字怎么写。
“何谓生米煮成熟饭呀,刘老师?”他促狭道。
“所谓生米煮成熟饭就是,就是——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的意思。”她没上当,朝他得意她笑。
谁知他却回答:“所卫还不能把生米煮成熟饭。”
反应过来的她,在他肩上用力一捶。
他没躲。“你的思维方式有破绽。”
“破绽?什么破绽?”
“我们刚才讨论的大前提是他们反对,但他们也有可能不反对呀。”
“不反对不是更好,那就什么问题都没啦。”
“请问你如何才能知道他们反不反对?”
“问他们呀。”
“那就对啦,如果你一问,他们就表示强烈反对,根本不给我机会去说服他们,立刻对你提出严重警告,要你跟我断绝往来,甚至不惜以断绝血亲关系来威胁你怎么办?你还跟我私奔吗?”
“你是不是戏演太多啦,会像你形容这么惨烈吗?”她虽是笑着说的,心里还是颇气馁。
“不都说人生如戏吗?说不定你妈还会以死相逼哩。”
“不会吧?我妈很怕死的。”
“我只是假设,假设如此,你还会跟我私奔吗?”
她这才发现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右手五指不停敲着自己的脑壳,另谋对
“那我们也不用私奔了,只要告诉他们一声,就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请他们看着办。通常女儿出了这种状况,做母亲的都会息事宁人,自认倒楣。为难对方对自己女儿没有好处。”
他一直盯着她看,那冷静的口吻仿佛她讨论的是别人的事。
“你妈要是听见你说这些话,想不气死都很难。”
苦中作乐,说着他就笑了。
“等一下!”她似乎又想到什么重要环节:“我们之所以认为他们可能会反对,是因为你已经有个儿子,对吧?”
“嗯。”
“那容易,先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就好了嘛,等事成之后再说,这样也算生米煮成熟贩。”
“我不想欺骗他们。”
“你真是死脑筋耶,这只是变通的办法,你没有欺骗找就好了,何况我们只是晚一点告诉他们,不算欺骗啦。”
她又骂他了,可他却感动莫名。缓缓伸出手,他虔诚地触碰她的脸颊。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她把手覆在他手上,轻轻用脸颊摩挲着他温热的掌心。
“我在乎。但我会一直努力丢疏通这种感觉。”
“我值得你这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