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机车,我送她回去。女孩子这么晚搭出租车太危险了。」家齐直觉提出可行的办法。
「这样太麻烦你了。」世滢也慌了,不知该怎么办。
「搭你的车就安全吗?」文倩玩笑地说。
「妳是不相信我的技术,还是我的人格?」家齐边说边站起来,准备送世滢回去。
「都有。」文倩和世滢也站了起来。两人心里都庆幸着今晚还好有他在,要不然这话匣子一打开,不知道何时能结束,同样的问题不知如何解决才好。
家齐送文倩回女生宿舍后领着世滢到机车棚。
「相信我吗?」发动引擎后,他问了世滢一句,眼里是真诚的笑意。
「相信。」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上后座。她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腰,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
***
知道世滢今晚去找同学,徐槙心不在焉地跟着大伙练唱。一整晚他根本是不知所唱。练唱结束后没跟任何人道别就直奔世滢住的三○一楼下去站岗了,他想起下午两人分开时,她有些不对劲。
等了半天还不见她的踪影,蓉蓉也担心地打了电话去她家,她没回家。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徐槙来回踱步,不时地看看手表,十二点多了,还没回来,他开始烦躁不安,心神不宁地担心她出事了,这个念头令他揪心。
忽然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他抬头一看,是世滢回来了,心中如释重负,但是很快就被惊讶与忿怒所取代;她是被一个男孩子送回来的,喔不,她还亲热地向他道别,想必刚才一路也是亲密地抱着他吧?这个想法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嫉妒。原来她迟归是跟他在一起共度良宵,原来自己像个傻瓜,她根本一点也不在意。他竭力克制住翻腾的情绪,拂袖而去。
蓉蓉一见世滢,劈头就问:
「妳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急死我了,妳妈又说妳没回家,我都想去报警了。」
「妳打电话到我家了?那我妈现在一定急死了。不行,我得打个电话报平安。」说着她就要出去打电话了。
「等等,还有一个人大概也急死了。」
「谁?」
「妳刚才在楼下没看见他吗?妳那个学长呀,他等了妳一晚呢。」
世滢刚才没看见楼下有人,徐槙等了她一整晚吗?
***
接下来的几次练唱,世滢都到了,徐槙也都到了。两人之间却是暗潮汹涌,谁也不理谁。徐槙是时间到了才来,唱完就走;世滢也是准时到、准时离开。偶有休息时间,两人都刻意避开对方的眼神,也互不交谈。接近他们的人都感觉得到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却又不便揣测什么,只能陪着尴尬。
这一晚是赛前最后一次练习。结束后,徐槙依然潇洒离去。徐晴忍不住追着正要离开的世滢,她希望能帮得上忙。
「世滢,等等我。」
世滢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徐晴走到她面前正视了她一会儿,才问:
「妳跟我哥怎么了?他这几天脾气好坏,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她低着头看着鞋尖。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晴从她的态度里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是的。学姊,对不起,我要走了,再见。」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道歉走人,而且是跑着离开的。留下徐晴喟然长叹。
***
好不容易挨到期中考结束,世滢觉得自己紧张的心情多少得到了解脱。星期日上午与文倩、慧芸、家齐相约到市立美术馆参观书画展。
她依约前来美术馆大门口,看见文倩和家齐也正朝这边走过来。
「慧芸还没到吗?」世滢怕她爽约又见不着面了。
「我去打个电话,这家伙说不定还在赖床呢。」文倩说。
家齐和世滢两人在门口等着。世滢东张西望,不知慧芸会从哪边过来。她意外地看见胡佩瑜,那个系花亲热地挽着徐槙,缓缓向她所站的位置走来。酸楚和苦涩顿时胀满胸口,她立刻一阵晕眩,神情茫然而脸色苍白。她踉跄的一步,吓着了家齐,他连忙关心问道:
「不舒服吗?」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她。
徐槙刚好看见家齐眼底的柔情和他搭在世滢肩上的手,他也认出眼前这个长发男孩就是那晚送世滢回去的人。原来她一直还跟他约会。徐槙一时心痛如绞,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经过家齐和世滢身边时,他故意搂着胡佩瑜的肩,看着世滢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文倩回来了。」家齐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
「郭妈妈说慧芸出门好一会儿了,八成是塞车了。」话甫说完,慧芸出现在大家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慧芸一边说还一边学着电梯服务小姐,很日本式地向三人一鞠躬,惹得大家都笑了。
世滢看见慧芸来了,连忙藏起刚才那一幕所带来的愁怅,努力地对慧芸挤出一个微笑。
「世滢,好久不见,头发留那么长了呀,我好羡慕哟。」慧芸亲热地拉着世滢,看她气色不怎么好,便问:「妳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我怎么敢给妳脸色看,病了也得赶来赴约呀,几百年没看见妳了,只怕妳有了新人忘旧人。」世滢甩甩头,甩去了刚才的情绪。见到老友应该高兴才是,于是跟慧芸开了玩笑。
「捶妳。谁在背后说了我什么闲话呀?」慧芸作势要打世滢,还瞪了文倩一眼。
「谁敢说妳的闲话,不过佳话广为流传就是了。」文倩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一句。
「讨厌。」慧芸这回要捶文倩。
嬉笑怒骂了一阵,四人进了美术馆。
美术系的学生评论起这些书画作品,果然不同凡响。有客观的专业取向,也有主观的个人意识。家齐一直走在世滢身旁,不时对作品提出自己的看法。
「学长偏心,就说给世滢一个人听。」文倩故意用撒娇的语气抱怨着。
家齐笑而不语。
「我不是美术系的,比较需要内行人指导。」世滢回说。
其实她从小也习书法,倒不是完全没有根基。
「世滢高中时代可是书法比赛的常胜军哟,我是英语系的,不认识中文好不好,待会儿麻烦费大师给我指点指点吧。」慧芸真是极尽夸张之能事。
家齐还是微笑。真是败给她们了,这三个女孩兴趣相投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慧芸聪明灵巧、清丽可人;文倩潇洒活泼、才华洋溢。而世滢则给他特别不一样的感受,她看起来也幽默活泼,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漠,让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她的内心世界,因为她对他一直保持着距离吧。
调侃归调侃,文倩多少看出家齐对世滢有好感,也因此刻意拉着慧芸走离他们远一点,想替他们制造一些机会。
世滢倒没发现这一点,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家齐偶尔提出的意见与观感。
这会儿她驻足在一幅行草书法作品前,看得出书写这阙词的书法家功力深厚,字体苍劲有力,行气顺畅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她是由衷的赞叹。不过更令她有所感的是苏轼在定风波这一阙词中所表达的意境--当人类面对生命的各种面貌时,内心深处总隐含着一分对于完美无憾的追求与渴望。也缘于这一分追求与渴望,才使人能够摆脱生命情境所遭遇到的困顿颠沛,而不至于沉沦迷失。人必受苦而后有智,这分信念的坚持使人能够无惧地面对生命中诸多困境,而长保宽裕欢愉的心情,以豁达的胸襟面对一切悲愁哀苦,将小我的自怜哀叹化为对人世的同情与爱。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是对于生命所应怀抱的态度吧?唯有全面承担,才可能寻求解脱。「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或许这是苏东坡个人对生命的彻悟吧?这何尝不是人们对于生命所应怀有的无憾?!
家齐看着她有所领悟的眼神,听她娓娓道出个人的感受,更加为她倾倒不已。她是个如此慧黠又有思想的女孩子,在专注的目光里,倾泻着多少激情的瀑布;她温柔的话语中,蕴藏着多少理想的心曲,怎不教他激起满怀的情愫?他的理智终于禁不起考验的一点一滴褪去了,他的感情驱使他伸出了手轻触着她的秀发,他要拨去她额前的发丝,纵情地欣赏她,欣赏她的美丽与聪颖,他竟是这般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很乱吗?我自己顺一顺。」她对他突如其来的碰触为之一惊,迅速地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也为了拨去尴尬。
费家齐在心中无奈地长叹一声,也许他是唐突了点。
***
徐槙搭在胡美人肩上的手,在通过入口处之后立刻放了下来。胡佩瑜本来还因为他态度的转变而芳心暗喜呢,没想到她的喜悦如昙花一现,瞬间化为乌有。他一副怫然不悦的样子。
「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儿的。敢情你是不乐意陪我出来?」胡佩瑜满腹委屈地问道。
徐槙也觉得自己刚才不够磊落,他不该利用她,奈何他一时失控,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安抚过她之后继续心不在焉地浏览书画。
喔不,他又看见她和那个长发男孩了,只见他俩时而低声耳语、时而相视微笑,卿卿我我状甚亲昵。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不是因为身处公共场合,他一定立刻将那个男孩从她身边拉开,然后狠狠地给他几拳,他凭什么那么靠近她?
「对不起,我临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他丢下一句话给佩瑜之后,立刻出了美术馆。绷着一张脸,他重重地发动引擎,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家。
「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你不是跟同学到美术馆去了吗?吃过饭了没?」徐母一见他进门立刻关心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背对着徐母坐在沙发上。
「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没做什么特别的菜,中午吃面,你吃不吃啊?」徐母知道他在生闷气,不过饭总不能不吃吧?
徐槙看着母亲那慈爱的容颜、殷殷的关切,一阵歉意涌上心头,反省自己这一阵子因为心情不好老是发脾气,真是对不起母亲。于是他走近母亲身边,揽着她说:
「吃,而且要吃好大一碗。」
徐母笑了。其实她很心疼儿子,希望他是真的开心了。
刚走进饭厅的徐父看见这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咳了一声道:
「中文系系花果然不一样啊。」他在学校里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事。
「爸,您没出去啊。」徐槙对父亲的,搞不清楚状况不以为意,只说:「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淡淡地否认。
「哦?不是系花啊?」徐父难得胡涂。子女们的儿女情长,他不想主动打听,随他们自由发展去吧。
「爸,哥的意思是请您别乱点鸳鸯谱啦。」徐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这顿「面」一家人吃得好不愉快。
***
入冬以后,世滢反而较常通勤。
当她发现自己喜欢站在窗边凝望时,那种感觉已非常强烈了。常在清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朝阳淡淡地洒在院子里的小树上,叶上残留着未干的露珠,透明鲜丽的绿满布小小的窗,那属于自然的生气,使平凡的小窗变得好美,因此她喜欢向窗外凝望。也许爱情来得太早了吧?她又向绿窗凝望着,而眼前尽是他似模糊又清晰的影像--深情的眼神、狡黠的微笑,那甜蜜而羞涩的感觉依然使她迷乱。
「不该来的呀,爱情。」她轻轻地叹息。
回家,她只想沉淀一些感觉。一些属于新鲜人的好奇,一些对浪漫爱情的憧憬。常常能和父母亲、弟弟妹妹相处,能给昔日的同窗捎去遥远的祝福,生命可以这样真实,这才是沉甸甸的幸福啊。
偶尔她会接到家齐的电话,她总是淡淡地和他聊着。未曾接受过他单独的邀约,她无意走进他的生命,只因她已掉进另一张情网。唉,也许她无法完全沉淀所有的感觉。她心中还有期待,而那分期待常在夜深人静时将眼帘湿润。
***
陈颖、立琴和世滢上完最后一堂选修课后,一起到第二餐厅吃晚饭。刚好遇上强华、文汉和志荣也在。
「明天晚上四维堂的舞会,妳们去不去啊?」文汉用很奇怪的国语问着,他刚才上完侨生必修的应用国语,留下了后遗症,症状大概要持续一个小时。
「为什么不呢?我趁机减肥。」立琴成天把减肥挂在嘴上。
「除非你们有人指定我当舞伴,不然我下去,我不想当壁花。」陈颖对自己信心不足。
「我指定妳。」强华立刻自告奋勇,他也胖嘟嘟的,和陈颖的外型还挺速配的。
「好,那我去。」陈颖很阿莎力。
「世滢,妳去吗?」文汉嘴里吃着东西说的国语还比较正常。
「又没有人指定我当舞伴。」世滢俏皮地说着。
「好,为了报答妳常教我功课的大恩大德,我让妳指定就是了。」文汉难得说笑话。
「指定你不就完了吗?世滢不就只能跟你一个人跳了?放心啦,轮不到你的,请她跳舞的人有一大堆。」立琴很夸张地用手画个大圆,模样让人发噱。
***
冬日的校园在入夜以后,原本是宁静的,但这晚不同,四维堂里灯火通明,热闹的乐声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音乐震动着每个人的心房。圣诞夜是狂欢夜,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在四维堂里大展身手,尽情挥洒属于年轻生命的热力与色彩。
徐晴正要出门前往四维堂,她看徐槙那样子像是要待在家里,于是她灵机一动,试探地问他:
「晚上你去跳舞吗?考研究所还早嘛,干嘛K书K得那么凶?」她早发现他最近都把心思放在准备考试上头,刻意封闭自己,因此想劝他去跳跳舞放松一下。她也知道他对世滢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毫不在乎。「去啦,我知道世滢今晚会到的。」她补上一句。目的在提醒他良机勿失。
她会去吗?当然喽,她才一年级,什么活动对她来说都新鲜。她在班上人缘又好,同学们怕是用拖的也会把她拖去吧。
去吗?昨天佩瑜早打过电话邀他一起去,说是要请他当舞伴,她倒是挺大方的,主动邀男孩子,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舞伴?世滢有舞伴吗?徐晴说她会去,想必是有舞伴的吧?会是谁?是他吗?一想到此,一阵酸楚嫉妒的浪潮顿时又在他的胸口翻腾。他想起几次在系馆里无可避免地和她四目相接,而她表现出的疏离冷漠,让他的心被失望和痛苦吞噬。去吗?他的表情是挣扎而苦恼的,他的思绪是矛盾而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