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何大成满意地吃完一碗面、一碗酸辣汤加一碗豆腐脑。
出了“一碗居”,他们在路边买了挑战杯珍珠奶茶边喝边走。
“何大哥,我觉得你比较幽默耶。”
“比较幽默?你是说跟魏欥华比是吧?”他得意一笑。“那当然了,他怎么能跟我比?他那种冷冷的热、热热的冷让人很难捉摸,你永远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接近他,什么时候该离他远点。”
“你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咧,我觉得跟你相处起来还比较自然。”她觉得和他一起散步回家是一大享受。“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我啊?我跟他是小学同学,也不知走的什么霉运,竟跟他满投缘的,然后就一路当好朋友当到现在,一直没机会绝交。”
何大成果然风趣,随便一句话就能逗得她笑呵呵。
“你不是住在南部吗?你们怎么会是小学同学呢?”
“他小时候也住左营,十五岁那年才移民到加拿大去的。”
“真的?好巧喔,我小时候也住过左营,不过我三岁那年我们家就搬到台北的眷村来了,对左营我没什么印象就是了。”
“哦?那倒是满巧的,欸,说不定我见过三岁以前的你哟。”
“真的咧。”
“你爸是军人啊?”
“嗯。海军上校退伍。”
“喔。”应了一声他才发现蹊跷。
“等等,大哥我这就不明白了,你明明自己有家,为什么会被魏欥华领养了回来呢?”
“你真的相信啦?”她咽下一大颗粉圆,“哪是什么领养,你被骗了啦。”
“我就说嘛,哪有这种事,跟真的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但是暗杠了车祸的发生是因为自己一时想不开跑去撞车那部分。
“你哥没找过你吗?”这是唯一教何大成想不通的地方。
“他以前当船员很少在家,后来下了船回陆地又老换工作,重点是他很讨厌我,根本就不当我存在,我也看他不顺眼。不过,我算是向他交代了行踪。”
提起这些,她不禁又自问亲情是什么,一家人之间对她来说,亲昵的是相互的称谓,陌生的是彼此的感觉。“血浓于水”的说法她无从认同。如果当日她自杀成功了,也许警察局的档案里就多了一个无名女尸。
她的遭遇勾起了何大成的恻隐之心。
“戚小妹,魏欥华哪天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你尽管来投靠我好了。”他用大掌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太好了,现在我可有个后补之家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倒也不觉得路远,魏欥华家到了。
一进门,迎接他们的是魏欥华那张冷脸,他周围的空气温度比室外还低。
“你回来啦?”何大成先向他打招呼。
“你上哪儿去了?!”他没理何大成,迳质问她。
“我──”她怯怯地转向何大成寻求庇护。除了在医院里的那一次,魏欥华没这么凶过她。
“她跟我一起出去吃饭,怎么啦?”何大成不解他为何光火。
“吃顿饭吃到现在才回来,你都不用留个话给我吗?”看都不看何大成一眼,他一步步逼近她问。
何大成不忍见她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儿,身子一挺,挡在地面前;“一碗居大客满,我们等了好久才等到位子,吃顿饭加上来回走路用掉的时间,也差不多要这个时候才回得来嘛,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吓唬谁啊?”
她躲在何大成背后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他更火大,揪着她的手臂,他硬是把她揪回自己面前来。
“说啊!”
“何大哥不是都说了吗?你那么凶干嘛?”甩掉他的手,她哭着跑上楼去。
何大成打抱不平道:“喂!我刚才才在路上跟她说过,如果你对她不好,要她来投靠我,没想到马上就发生这种事。”
“投靠你?”他眼里的火焰因何大成的话扩大燃烧。“作梦!”
“你吃了炸药啦,发什么火嘛,根本是小题大作、莫名其妙!”何大成也来气了。“是担心的话就好好地跟她说,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你是在外头跟谁过不去回家来到处迁怒啊?”
魏欥华语塞。他是生气,先生她的气,再生何大成的气,最后生自己的气。
“上去哄哄她吧,怪委屈的。”何大成以为他默认了,提醒他善后。
“爱哭就让她哭吧,有什么好哄的!”
“不哄是吗?你不哄,我哄。”说着何大成就要上楼。
他挡下了,自己上了楼。
敲了两下门没等到回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推开门进了她的房间。
趴在书桌上,她微微抖颤的肩膀说明她还在哭泣。
背靠着门站,他准备等她哭完。怎么哄呢?他自忖对她生气对她凶是比较容易的事。
“明天不必上课对吧?”他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明天早上我们去量贩店买菜,三餐都在家里吃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真正委屈的人是自己,他竟害怕她会说不。
“好。”她这才回过头,喜欢他问自己“好不好”的那种感觉。“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得寸进尺了。
“你教我英文,现在。”她笑了。
“可以。”
她拿出好几份上头做了记号的英文试卷,当起他的学生来了。
魏欥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不主动要求检查她的英文功课了。她居然让他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教英文,教英文不难,教她比较难。
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几张考卷,他下楼陪何大成来了。
“不哄就不哄,一哄哄这么久,她这么能哭啊?”何大成一见他就问出疑惑。
“要我教她英文,烦。”
“有什么好烦的?教英文对你来说不是比吃饭还简单吗?”
被何大成这么一问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算了。你明天会出去吗?”
“不会,后天才跟客户有约。明天是星期天,我就在你这儿待着。唉,戚小妹明天不上课对吧?”
“对。你想干嘛?”
“我在想明天那三餐我都不必操心了。”
“你还是多操点心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门了。”
“你们?你说你跟戚小妹啊?”
“嗯。”
“去哪儿?”
“我刚才答应明天带她去买参考书。”
“买书不必花上一天的时间吧?”
“买了书去看电影。”
“打算看哪部?我也去吧。”
“你去干嘛?”
“人多才热闹嘛。又没叫你请客,紧张什么。”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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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哥今天这么早就起床啦?”
第二天一早,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戚幼吾见魏欥华巳穿戴整齐出现在饭厅。不觉有些好奇,他星期天一向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
“嗯,你去换个衣服,吃了早餐我们就出去。”
“才七点多耶,量贩店还没开,我们那么早出门干嘛?”
“我们不去量贩店了。”
“为什么?昨天你才跟我说今天要去买菜的呀。”
“不买菜了,买书。”
“你要买书啊?”
“嗯。动作快一点。”
“喔,好。”
端了份早餐给他,她上楼去了。
不知他在着急什么,戚幼吾被催着快快吃完早餐就要随他出门。
“你们两个现在就要出门啦?”
何大成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朝楼下正在换鞋的两人问话。
“何大哥早,我留了份早餐给你,在饭桌上,你快去吃吧。”戚幼吾朝他甜甜一笑。
“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怎么没有人叫我啊?”他下楼来了,两眼直盯着魏欥华。
“好吧,你动作快点,我等你。” 魏欥华见状只得如此说。
“算了,你们去就好了。不好意思让两位等我。”他有点明白了,有人嫌自己碍眼。
“没关系啦,既然何大哥也想去,那我们就等你吧。”
“不了,我还是回去睡我的回笼觉比较妥当。”说着他又踏上阶梯,走了两阶又回头。“魏欥华,书店好像没那么早开门吧。”笑了两声,他对戚幼吾说再见,回房去了。
“何大哥说你们约好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叫他起床呢?”
出了门之后戚幼吾依旧搞不清状况。
“别理他了。”
“喔。怎么你看起来比他还生气呢?”
“我没生气。”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上了车,她又问:“书店没那么早开,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边开车边想好不好?”
“既然这样,我看我们还是等何大哥一起出门好了。”
一听她这么说他立刻把车开出去了。
他决定先带她去逛花布,花市总该开了吧。
第四章
魏欥华跟往年一样,邀请了美语中心的教师和职员到家中共度耶诞夜。
前一晚他和戚幼吾共同布置了一个充满耶诞节气氛的家。
“明天晚上你在家吧?”他在耶诞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金球。
“不一定啦。同学约我去中正纪念堂的广场,”她正在玻璃窗上喷着Merry X'mas。
“去跳舞吗?”
“对呀,不然去干嘛?”
“你为什么说不一定呢?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还没给同学答覆。其实我不想去那里,明天广场上一定会挤得水泄不通,人挤人的滋味并不舒服。”
“那就跟同学说你不去了嘛。”
她开始慎重考虑。
“明天你有多少客人要来啊?”
“十几二十个吧。”
“都是你美语中心的老师吗?”
“差不多。”
“很多老外吗?”
“嗯。”
“那我还是去中正纪念堂好了。”
他忽觉若有所失。“刚才不是说不想去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要去了。”
“我对金发蓝眼的老外有恐惧感。”她老实说。“到时候你们叽哩呱啦地说英语,我少说有八成听不懂,与其留在家里当哑巴、出洋相,还不如去跟万人共舞。”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你喷的这几个英文字还不赖嘛。”他看了看她的杰作,认真赞美了一句,接着就针对她刚才所言,道:
“其实他们都能说一点中文。”
“算了,我还是会觉得格格不入,而且我跟你们有代沟。”她边收拾着纸屑和工具,边开了句玩笑。
“随你吧。”
他悻悻道。心想她说得也没错,他不也常提醒自己,十年一个沟吗?
也罢。
他看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到CD架上整理出一些明晚派得上用场的专辑,并取出“平安夜”那张来播放。
圣洁的歌声在他们刚完成布置的客厅里回荡着,夜更见祥和温馨。他坐上沙发,双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完全放松,闭目享受心灵的宁静。
戚幼吾也受气氛影响,她想更具体地拥有那分温馨。缓缓在他身旁坐下,她一点一点靠近他。
“大哥。”
他刚张开的眼立刻又闭上了。
“什么事?”
“你把手放下来好不好?”
未待回答,她已板动他枕在脑后的手,他任她摆布。
她轻挽住他的手臂,偎在他的身旁。
轻柔的乐章沉淀了他心中的狂跳,身旁的温软却教他一颗心再度忐忑。
整张专辑播完之前,他都没敢乱动。
“去换一张。”
终于结束了。他命令身旁那个已陶醉得不省人事的她。
“喔。”她一张张翻着CD,拿不定主意,于是回头问他:
“你想听什么?”
”Michael Jackson的舞曲。”
“好。”
屋内随即响起的重金属节奏令他得到解脱。
“一听这种音乐就忍不住想跳舞耶。”她说,足下巳跟着打拍子。
“那你就跳嘛,先练习练习明晚才能大显身手。”
“我哪有什么身手啊!你看,我就只会这样而已。”
她配合着节奏随兴动了动肢体,跳两下给他看。
“节奏感还不错嘛,看起来像在跳舞了。”
他虽还坐得四平八稳,但脚尖也跟着轻轻地点。
“你教我几个舞步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本事教你?”
“你一定很会跳舞,看你打拍子的样子就知道。”
她又缠上他了,拉着他的手臂直晃:“起来动一动啦。”
拗不过她,他起身,反手拉她到舞得开的地板上站定。
“我不会教,不过可以跳一段给你看,学得来你就学。”
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舞着每个律动的细胞,露了手高超绝伦的舞技。
“哇──你好厉害耶!”她看呆了,忘情地鼓掌。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你们明天会跳舞吗?”
“应该会吧。”他坐回沙发,望着她,带点期待地问道:
“想留在家里了吗?”
她有点犹豫地说:“算了,我还是决定出去,免得留在家里丢你的脸。”
他虽然失望但又觉得这样也好,她要真留在家里,自己还不知该怎么向一大群人介绍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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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纪念堂的广场上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群众。灯火辉煌、乐音澎湃,宛如一座大型夜总会。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穿着厚重的冬衣挤在一起流汗。
戚幼吾和同学在此跳了一晚的舞,是这座城市里缺乏自信却自得其乐的霹雳舞星之一。所有的奔放与狂热结束之后,她谨遵魏欥华的教诲,在来得及之前搭公车回家。
公车驶离闹区之后,她奔放的心情也随之沉淀。她正处于一个封闭的车厢内,忽然想吹吹风,于是推开车窗,觉得空气好了很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那把钥匙,她对这把钥匙最为信赖,同样材质打造的,它摸来分外温暖;差不多的形状,它格外给人安全感。
她到站了。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在等我?你的客人都回去了吗?”一跳下公车就看见他,她兴奋地问了一串。
“刚送他们出来,顺便过来等你。”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回答后便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走。
她跟了上去,挽着他的手臂,脸上一直挂着下车时那个笑容。
“跳个舞就让你心情这么好啊?”他看看右手边的她,不禁失笑。她是想让他均衡一下吗?昨晚挽左手,今晚挽右手。
“本来没这么好的,心情好是因为你来接我的关系。”说着她就挽得更紧。“跟一堆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跳舞其实没什么意思,大家还不是乱跳一通。有些人跳得好夸张喔,自以为舞技高超,臭屁得要死。如果你也去的话,他们就全给比下去了。”
“我怎么能去那里吓人,你不是说跟我有代沟吗?”他拈着酸。
“哎呀,我随便说说而已,干嘛那么在意嘛,看不出你这么小心眼耶!”她夸张地审视着他的脸。“其实我看到很多比你老又没你帅的人也去跳了耶。”
“好了啦,愈描愈黑。”
他笑着终止这个话题,气她说他小心眼。更令他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她在回房之前该死的在他脸颊上亲吻,说是谢谢他到公车站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