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幼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她的同学蒋季平刚搬家到内湖居住,和她家只差两站地,因此今天又搭她的便车回家。
“什么事你问呀?”
“你晓不晓得班上很多女生在你背后说了些闲话?”他问得小心翼翼。
“早就听过了,”她处之泰然。“嘴巴长在她们脸上,要说就让她们去说吧。”
“我打电话给你,常常是一个男生接的,他是你的谁啊?”
“我干哥哥。”
“你跟干哥哥住一起?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她斜睨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晓得的嘛,这年头流行认干哥哥、干妹妹的,你们是不是同居关系啊?”
“我是跟他同住,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她顿了顿。“我不只是他的干妹妹,我爸妈生前早认识他们一家人了,他爸妈是我的干爹干妈,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向那些女生解释呢?让她们这样误解你。”
“无所谓啦。”
“我记得你说过什么英文家教的,就是你干哥哥对吗?”
“对。他在电视上教英语,魏欥华。”
“难怪你的英语说得那么溜,原来是经过名师指点。”
“对呀,他规定我在家里说英语。”
“那么严苛啊?不过这样做你的英语才会进步得比别人快,有那个环境。”他有感而发。“我们从现在开始也用英语交谈好不好?你可以使我也进步。”
“好啊,开始吧。”她这一句就是英语。
“欸,我们现在住得那么近,哪天你到我家来坐坐,我也去你家坐坐嘛。”
“可以呀。你家还有哪些人?”
“爸妈跟我一共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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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欥华终于邀请TERESA到家中做客,他特意选在下午戚幼吾上课不在家的时间。
一番闲谈之后,TERESA突然盯着他看。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没有逃避那慑人心魂的眼神。
“我们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记得那首‘红河谷’吗?”
“记得。”他缓缓点了下头。
于是她轻启朱唇,唱起那首歌──
快过来坐在我身旁,
不要别离得这般匆忙,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你留给我的悲伤。
她轻轻柔柔地哼着那首中学时代就喜欢唱的加拿大民歌,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她。棱角分明中透出温柔与深沉,那是曾经令他怦然心动的一张脸。
缓缓地,他起身从客厅走向窗边,背对着她,眯着眼眺望远方。冬阳虽暖,穿透玻璃窗的阳光依旧亮得刺眼。
远处是青郁的山,近处是覆盖着红色屋瓦的小别墅。他眨了眨眼,红色屋瓦便仿佛处于青山的掩映之中,犹如罩在一张绿色的大网里。他觉得自己也被这样的网罩住了,他迷惑了。
她也缓缓靠近他。阳光下他刮得铁青的下巴显得非常潇洒,非常性感。伸出手,她轻轻触碰他的下巴,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他没有拒绝,任她挑逗自己。不久,他的唇不再冰凉,回馈她相同的热情。激情的吻里他在努力判断,这是她对自己的侵犯,还是自己对她尚存眷恋。
“要我吗?现在。”她喘息着问。
他顿时失语,放开了她。他们之间因失语而浮现一层隔膜。
她显然已明白他无言的回答了,但两眼依然紧紧望住他。
“现在我不想做那件事,对不起。”
“不必说抱歉。”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难堪。“我是不是该走了?”
“也好,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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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幼吾连着一星期都没回家,不过这次她向魏欥华交代了行踪,说她上大嫂家住。
那天学校期中考,考完她就回家了。在地下停车场里看见他的车令她十分讶异。上楼附耳在家门上倾听一阵,只发现了家中有女客。她立刻就回停车场将车开走,找大嫂去了。
他不安的心在见她重返家门的那一刻才放下。
“你大嫂怎么了?”他问。
“她很好。”
“你怎么了?”
“我没事。”
她不屑一顾的眼神和若无其事的态度惹恼了他,于是将正要上楼的她逮住。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在生什么闷气?动不动就离家一个星期,你当这里是旅馆吗?”
“你才当这里是旅馆哩。”
“什么意思?你还想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真是愈来愈嚣张了,现在居然骑到我头上来,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放开我啦,你捏得我手好痛。”
她痛得掉下第一滴泪之后,泪便决堤,一发不能收,她索性大哭一场。
忿忿甩开她的手,他任她跑上楼去。迳往沙发上坐,苦恼地耙着头发,为自己就快被她逼疯而感到无措。她房里不断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无奈地,他又上楼去一瞧究竟。
“不准再摔东西了,听见没有!”
声未落下,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朝他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前额上。
沉笃的碰撞声停止了她泄忿的举动,她面向他站住,心虚地低下头。
一言不发,他又下楼去了。
“对不起。”不久之后她下楼来,拿了冰袋敷上他的前额,蹲跪在平躺沙发上的地面前,怯怯地道歉。
“下次别乱丢东西了。”他闭着眼说,声音里已了无怒意,她这一砸倒令他心里好过一些。
她也不生气了。拿开冰袋,轻轻吻着他额上肿起的包。
“怎么办?明天你怎么出门见人?”她的声音和一点一点落下的吻一样轻柔。
“岂止明天,我至少有三天不能见人。”
“那我请三天假在家陪你。”
“不必了,我还是会去上班。人家要是问我这头包哪来的,我就说是家里的母夜叉拿书本砸的。”
“好。”
母夜叉开开心心地又吻了他。除了那个包,他整张脸无一处幸免。
鸦片是有止痛效果的,他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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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尚往来,TERESA邀请魏欥华到自己台北的临时住所来做客,并为他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
“你的额头怎么了?”他一进门她就发现了他额上的伤,立刻流露出关爱的眼神。
“不小心撞到东西,没事,巳经快好了,对不起,有碍观瞻。”他笑着解释。
头一次到她这儿来,他很自然地四处打量一番。“怎么样?还不错吧。”她期待着。
“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她直接请他至饭厅入座。
“试试这个吧,你最喜欢的牛肉冻。”端上冷食,她柔声邀请。
“谢谢。”他尝了一块。“你做的?”
“嗯,喜欢吗?”
“喜欢,很好吃。”
她又替他斟酒。
“这薄酒是我带过来的,用今年的葡萄酿的,才刚发酵完成便装瓶,可以用来试今年的葡萄好坏。”
“真有意思,酒也有年轻的”他说着便尝了一口。“涩了一点。”
“新酒嘛。”她随口答着。“所以说酒就像人一样,经过的时间愈长就愈加圆熟,老朋友比新朋友投契,你觉得呢?”
“嗯。”
她烤了猪脚做为这餐的主菜,另外做了些生菜沙拉。
看着面前那块猪脚他失笑了。
“笑什么?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我很久没吃猪脚了,看着觉得有点陌生。”他注意到猪脚上一根毛都没有,不过他没问她是不是特别清理过。
“不吃吗?”
“喔不,我吃。”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她带他参观了自己的卧室。
他看见她床头柜上的那个珠宝盒。上前打开了盖子,“往日情怀”的音乐声于焉响起。
“还留着它?”他问。
“嗯,它常常提醒我一些美好的回忆,有关我们两人的。”她含有深意地道。
他没有回答什么,定定地注视着那个音乐盒子。
当年他们一起参加了一个学生聚会。这个木雕的珠宝盒是他提供的一份礼物,被她抽到了,因此他们才开始了以后的交往并进入热恋状态。
“可惜那次聚会你没抽中我提供的礼物,否则你也会留下有关对我的记忆。”她十分遗憾。
“在我心里,曾经的朋友就是永远的朋友。我们还是朋友。”
这句话使她受到了鼓舞。情不自禁地,她又像上回在他家那样,主动将唇覆上他的。
曾经爱过的人主动投怀送抱教他无力抗拒。在她充满渴望的爱抚下,他已忘却思考,心中骤然又升起一种强烈而又迷乱的欲望,身上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失控了。
他推倒她在床上,准备让自己被洗劫一空,被完全征服。在她瘫软的身体像受到惊扰的海星,本能地收缩的同时,那一截腊烛跃起最后一朵光亮,终于熄灭。情感与理智的世界再度成了两片空白。
“还爱我吗?”她伏在他的胸前,喘着声问。
他亲了下她的鼻尖。“我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对你前妻也不曾说过吗?”
“嗯。”
“只有我听过?”
他想了想之后点点头。
她又变得兴奋了,用力在他额上一亲。
伤口上的疼痛惊醒了他。
“别亲我这里。”他立刻捂住伤口。
“为什么?我偏要亲!”
她调着情,掰开他的手,立刻将唇凑了上去。
“我说别亲就别亲!”
推开她,他从床上一跃而起。
“对不起,我想我该离开了。”说着他就动手穿衣服。
她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难掩失望地道:“我以为你今晚会留在我这儿过夜。”
“不了,我得回家。”
她没拦阻,却也不知自己说错还是做错什么。
没有人知道拥抱忿怒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不能原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知道理智和情感冲突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人知道即使像他这样一个男人也有不被察觉的脆弱,也有承受不住的事。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已经搁浅在一个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带着这诸多感觉他一路驾着车风驰电掣地回到家,却见戚幼吾又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起来。”他又在她为自己留的那盏灯下轻拍着她的脸颊。
“你回来啦?”她被拍醒了,依旧睡眼朦胧,一见他,低低呢喃着。
“回房里去睡。”他说完就要转身。
“等等,”她揪住他的衣角。“你抱我上楼。”
他还是想走,走不掉。
“我不管,你不抱我上楼我今晚就睡沙发。”
在劫难逃。他横抱起她爬上阶梯。一路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胡吻。
“你跟我睡好不好?”被他抱放在床上时,她还不放手。
“晚安!”扯掉她的胡缠,他回自己的房间。
第十章
又是一年耶诞节到。
“明天在家过耶诞节吗?” 魏欥华问。
“不。”
“你的英语应付老外已经不成问题了,还不想待在家里啊?”
“同学家开舞会,我参他们不参你们。”
戚幼吾那些女同学对她敌意渐除,谣言也巳销声匿迹,现在她的人际关系改善不少,为此她十分感激蒋季平。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现在已经晚间九点了,大概不会再发生什么导致你离家出走的事。所以,”他顿了下。“明天你还是会开车出门、开车回家。”
“所以你明晚不用去公车站等我。”她眨眨眼,接了下去。
“聪明。”
“那你到地下停车场等我。”
“你按铃等我替你开门好了,不是喜欢耶诞夜有人替自己开门的感觉吗?”
“我们这是在讨价还价吗?”
“我已经开出底价了,你买不买帐?”
“好啦,勉强接受。”
电话响了,离得近的人接听。是他。
Teresa告诉他,她原打算参加的活动临时取消,所以明晚可以到他家来。
“谁啊?”听他以英语与人对话,她又问。“美语中心的老外?”
“一个朋友,本来说明晚不来的,现在又说可以来了。”
“喔。”她漫应着。
他十分庆幸这通电话是自己接的,否则又将成为她离家出走的理由。
“笑什么?”见他无端发笑,她问一声,不解。
“没。”他岔开话题。“现在还怕不怕我?”问完他立刻一阵心虚,自己早已是纸老虎了吧?
她摇摇头“我怕的是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
“这样坐在一块闲聊不算交集吗?”
“这样还不够。”
“贪心鬼,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像两朵云,凑巧碰在一块儿,但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只是看着她,不动声色。暗忖着她想作什么文章。
她起身至音响柜前放了那张二胡专辑后又回他身旁坐着。
“大哥,你在家里布置那个水族箱的用意,应该无关乎风水吧?”她指着吧台边大圆木柱中间那一截水族箱问他。
“你怎么晓得的?”
“如果你也信遇水则发那一套就太平庸了,那不是你的风格。”
“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
她用间接的方式来回答:“你欣赏聪明的人,可是自己却很愚昧,早已力不从心,却一直还玩着歌颂明天的游戏。有人陪的时候不想被绑住,不愿自由被剥夺,寂寞虽难耐,但束缚对你来说是更沉重的枷锁。你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唯一,也不要任何人成为你的唯一。”她停下来换口气。“你的日子虽然饱满,却饱满着残缺。你心里多苦你自己清楚,那是你用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她不激动,他却听得大为光火,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你已经够资格参加英语即席演说比赛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透明的眼哀怨地望着他:“你当我是什么?”她任他拽着自己的下巴,没有反抗,只是泪随声下。
热泪烫退他的手,松开了她。
她回房去了。他怔愣在原处,耳边回荡的是二胡演奏的旋律,Smoke Gets In Your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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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到魏欥华家度耶诞的人皆视Teresa为其女友。两人之间熟稔的小动作和共舞时所表现出的默契令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不做第二种联想。
狂欢结束,每个人都向魏欥华道谢告辞,除了Teresa,她还留着。
“他们年年都上你家度耶诞?”她问。
“嗯。”
“满热闹的,感觉很好、很温馨。”
“他们一走,我这屋子立刻恢复安静沉闷。”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感觉,”她缓缓道。“只有我跟你。
闻言他晦涩一笑:“我离开你的轨道已经很久了。”
“我以为你又回来了。”
还是一笑:“我已经习惯不在任何一个轨道上的日子了。”他说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看了看钟面,“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