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靖惊愕地看著他离开,好几秒後才回过神来,虽然聂无方平时就不好惹,但从来没像方才那么恐怖过。
他披上外衣,赶紧差人去请神医柳玄,虽说他再怎样也不怕聂无方的威胁,但若刁月菱没命,只怕应天城内会出现一个杀人魔……
柳玄很快就被请来了,他不愧是当世神医,即时为刁月菱止住流个不停的血,但在为她处理伤口时,他的面色却凝重起来。
在看他拿著一颗药丸喂进菱儿口中後,始终守在一旁的聂无方终於忍不住了。
「柳大夫,菱儿的伤势不乐观吗?」看这老先生严肃的神情,聂无方的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
「的确如此,公子请看……」柳玄手拿一根银针,在刁月菱止了血的伤口上轻轻一触,针头立即转黑。「凶手的刀上喂了剧毒,砍的又极深,老夫推断毒素应已顺著血液进了这位姑娘的脏腑之中,要救极难……」
他话还没完全说完,肩膀已被聂无方铁铸般的手掌箝住。「我警告你,不准让菱儿出一分差错!」
望著聂无方冷冽的眼神,柳玄的背脊窜起一阵寒冷,他行医数十载,接触过无数江湖中人,但从没见过一双这么阴森的利眼。
「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他没注意自己竟在聂无方的逼视下结巴,「方才喂这位姑娘吃的金丹,能保护她的心脉不受毒创,但能不能转危为安还得靠她自己。」
聂无方的黑眸不悦的眯起,如果凡事都得靠病人自己努力,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机会大吗?」他的声音既低又缓,彷佛只要听到一个不顺耳的字,就会立刻掐死眼前的人。
柳玄的喉头滚动著,良久才找到声音。「这位姑娘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换作是个大男人可能都……所以……」在那双鬼魅般的利眼瞪视下,他怎样也说不出实话。
「所以你认为菱儿没救了?」聂无方眼中的血丝又再次浮现。
「无……无论如何,老夫一定尽力!」柳玄忙不迭保证。
聂无方静默了片刻,终於松开了柳玄的肩膀,算是先不为难他。柳玄松了口气,赶紧忙碌地为刁月菱的伤口敷药粉,藉以避开聂无方骇人的目光。
望著菱儿肩上的刀口,聂无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痛楚,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捅了一刀!自个儿受伤时,他一向是漠然以对,完全不当一回事,但见到了菱儿的鲜血,他的心却痛得要裂开了似……
看著她苍白的小脸,想起她先是为了放了他背叛族人及自己的娘亲,而後竟还杀了巨蛇、取了解药,一个人孤零零的飘荡过千山万水来找他,这一切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但她最後居然还不畏生死,毫不犹豫的为他舍命。
他真的不知道,她小小的身子里到底藏了多大的勇气,藏了多少对他的爱……
他只知道见她在臂弯中一动也不动时,他的呼吸都要停了,从不知害怕是何物的他,在那一刻成了恐惧的俘虏,因为他以为自己将要失去她,将要失去他—生中唯一爱他的人了。
菱儿的伤口包扎好後,他不耐烦的把眼前的老家伙赶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坐在床边,紧紧地握著她的手:她的小手好冰,脸上也是一片雪白,聂无方担心地凝视她,觉得她似乎将一睡不醒。
如果她真的再也不张开眼睛,他该怎么办?他十分恼恨,为什么自己到了这种时候才在担心这么重要的问题。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她,他想念她明亮温暖的眼神,想念她热切地看著自己……然而若没把她从尉迟家赶走,这些事又怎会发生?
聂无方垂首低叹,此时再坚硬的外壳也掩饰不了他心中的悔憾。
菱儿,你一定要撑下去,只要你张开眼睛,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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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什么地方?四周黑沉沉的,不知哪来的寒风一直狂吹不止,冻得人浑身发抖。刁月菱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她醒悟到自己应该是死了。
那聂大哥呢?他有没有躲过那个喇嘛的攻击?她死无所谓,但她希望他能安然活下去……
正担心著,远远的出现了几个模糊晃动的影子。刁月菱缓缓挪步,越靠近,越觉得那些交错的影子似乎很眼熟。
「菱……菱……」熟悉的声音顺风而来,令刁月菱心中一颤,她开始狂奔,直到刁翠凤痛苦的脸映现在她的眼前。
「阿娘!」她凄声喊著,只见巨大的神蛇将刁翠凤紧紧缠住,正由腿部一口一口地吞噬她!
「放开阿娘,快放开她!走开呀!」刁月菱哭喊著,捶打著巨蛇,但巨蛇仍不为所动地吃著刁翠凤,她只能看著阿娘哀戚地望著她,无法抵抗地一寸寸被吞进入蛇腹。
「阿娘,我不要您死,您快回来,快回来呀!我不要您被蛇吃掉啊!我不要……」她伤心地哭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不知从何方传来了模糊的声音,「菱儿,这只是个恶梦。」那声音似乎很著急,满含著关心。「你娘虽已不在,但她是到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去了,她不会再受苦,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你快点醒过来,快点……」
随著声音渐渐隐没,眼前恐怖的景像也瞬间消失,骇人的巨蛇和阿娘都不见了,只剩刁月菱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她泪痕犹在,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那是谁呢?是谁在紧要关头安慰著她?那个声音让她觉得很熟悉……
她还来不及细想,眼前又冒出一个人影,她抬头,只见一双冷酷无情的黑
「刁月菱,你害得我好惨!」这口气比寒风更刺骨。
刁月菱心中一痛,望著这名她所深爱的男人。
「你害我被囚,害我在独龙族吃尽苦头,最後竟然还把你体内的毒栘转给我,你真是个不要脸的卑鄙女人,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眼前的聂无方怒气腾腾地唾骂道。
「聂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中毒,我……我本来就想一死了之,如果你这么气我,不如杀了我吧!」面对他苛责的眼光,刁月菱的心都冻结了,其实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又如何叫他原谅呢?
但那阵焦急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响起,「菱儿,我不怪你,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并非故意害我,我不该责怪你的。」
奇匿,是她听错了吗?为什么她觉得这很像聂大哥的声音?
「菱儿,我不要你死,也不准你死,你快醒来,快醒过来……」
声音又渺远了,刁月菱怔愣在原地,不知这一切是不是幻觉,但眼前突然一阵刀光闪过!
她惊恐抬头,发现眼前又出现了聂无方,他正被一大群敌人拿刀追砍著!
「不要杀聂大哥!」她惊喊,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半步。
敌人越聚越多,他们的刀乱舞著、在聂无方身上砍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刁月菱的泪夺眶而出,心痛欲裂!
「聂大哥,你快逃,你不能死!」她用力嘶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
「菱儿,我在这里,我不会死,你张开眼来看看我!」熟悉的声音再次低唤著,就在她的耳边,像是柔和的风。
「菱儿,快醒醒!我活得好好的,你快醒来看看。我在等你,如果说我聂无方此生唯一乞求什么,那就是你……」声音回荡在冷风中,忽远又忽近,狂震著刁月菱的心。
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著,但她的泪流淌下来,她听到了这一生梦寐以求的话……
就算这是地狱,她也别无所憾了。
第十章
五天过去了,刁月菱仍然昏迷不醒,她的气息一直很微弱,好像随时会停似的,让守在一旁的聂无方日日心惊胆战。
五天中,柳玄用尽了珍奇的药材医治她,体内的毒虽是解了,但还得等她醒过来,才能确定脱离了危险。
「你确定自己不需要休息吗?我可以让丫鬟来照顾她。」尉迟靖看著始终未合眼的聂无方,无奈地问道。
「不必!」聂无方冷冷的拒绝,眼光没离开过床上的菱儿。
尉迟靖皱了皱眉,心知聂无方的心情仍在暴怒之中,知道他宁愿那个喇嘛砍他无数刀,也不愿受伤的是自己最爱的人。为了避免又有敌人,眼下最好立刻鸟兽散、各自避风头,但就算要这么做,也得等刁月菱安然醒过来才行,此时的她万万不可移动。
尉迟靖由怀中掏出一叠厚厚银票,「老聂,你的工作早已完成,这次答应给你的酬劳在这里。」他将银票留在桌上。
看到聂无方无心理他,他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而聂无方只是专心的守在刁月菱身边,仿佛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只要菱儿能醒来,他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的人生若有她相陪,他再无所求,若无她一道,拥有一切也没有意义……
又过了一天,刁月菱仍是发著高烧、梦呓不断,时而挥舞著双手,时而泪流不止;聂无方守在她的床杨边,轻声在她耳旁安慰著,一步也未曾离开。他知道这几天她一直在作恶梦,其中绝大多数与他有关,这让他内疚万分,更让他明了到,他在她心中所占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
这一晚,他先为她的肩伤换了药,而後帮她更换汗湿的衣衫,当寒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时,刁月菱的眉头微微地皱起。
聂无方并没注意到,他轻轻移动著她的身体,好把衣服顺利穿上。
凉凉的肤触让刁月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头很重,感觉昏沉沉的,但却觉得有人在挪动她;那人的手很温暖,接触她的动作很轻缓……
她用尽力气才撑起眼皮,想看看这双手的主人是谁,由微开的眼缝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专注的脸庞。
她还没意会过来那人是谁,那双黑眸便盯住了她!
「菱儿!你醒了?!」聂无方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在作梦,「老天,你真的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来!」
聂无方捧住她的脸,声调高昂激动,与他一向冷漠的表现大不相同。
被他喜悦的声音吸引,刁月菱完全清醒了,但她全然不敢相信。
「我一定在作梦,这一定是梦……」她喃喃自语,不相信聂无方居然会表现得这么高兴。
聂无方的眉不禁皱起,一双眼咄咄地瞧著她,「菱儿,这几天你作的梦够多了!你现在看清楚,在你眼前的是真实的我。」他和她的恶梦奋战得够久了,他不要她再把他当成梦境。
望著他紧蹙的眉头,刁月菱微微地点头,她很确定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聂无方。
看来他一定觉得很不耐烦,在知道中毒真相後,他更讨厌她了。
「聂大哥,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她轻声说著,但突然脸一白,柳眉痛苦地皱起,「啊……」她不禁痛喘一声,为什么身体好难受?五脏六腑好像在翻搅著,好痛!
看她小脸痛得发白,聂无方的眉头揪得的更紧,他知道该死的毒素一定重创了她的脏腑,虽然人是醒过来了,但身体还要调养许久才能恢复。
他不禁心疼起来,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菱儿,别说这些,先乖乖的把身体养好吧!」他和缓地说,眼光柔和地凝视她。
对,一切等她身体好了再说吧!虽然他心中有著干言万语,有著无数的歉意和爱意想告诉她,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把身体彻底养好。
等她恢复健康之後,他会告诉她,这辈子她再也不许离开他。
刁月菱望著他难得柔和的眼神:心中虽眷恋,却不敢奢想:聂大哥会和颜悦色地对她,只是因为她是个受伤的人罢了,她不敢因为这样就忘记他那天愤怒的模样,她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骗子!
想到此,她难过的闭上眼,不敢再看他了。她记得梦中的聂大哥总是很温柔地安慰她,但在现实中,他是不可能原谅她的,永远不可能!
看著闭上眼的刁月菱,聂无方的眼神不禁更温柔了。「累了吧!多休息身体才会好得快,睡吧!」月菱顺从的点了点头,心痛的睁不开眼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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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致命的危机已过,但元气大伤的刁月菱几乎时时都是昏睡的。
两天来,只要刁月菱一睡醒,就会看见聂无方坐在床边等她醒来,除了喂她吃药,连三餐也都亲自喂她。
刁月菱心里非常明白,聂大哥对她的殷切照顾,只是因为对她的伤过意不去罢了,其实他不必这么想,她把他拖累得那么惨,为他受伤又能偿还得了什么?
想到他为自己将汤药吹凉的模样,她的心犹如被针刺著了一般;她怎样也忘不了那天他震怒愤恨的表情,她知道当她的伤一好,他再也不可能像现在关怀她了。
他的付出,只是对她的补偿,一想到此,她的双眼就忍不住泛出泪水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刁月菱正好和端著汤药进来的聂无方四目交接,她连忙眨著双眼驱散将溢出的泪水,不想让聂无方察觉自己的心绪。
聂无方看到她的精神还不错,眼眸中带著愉悦的笑意,「时候不早了,喝完药就睡吧!」他在她的床边坐下。
凝望著他炯黑的双眸,刁月菱只觉一阵心酸,这是她深爱的男人,虽然现在近在咫尺,但又能继续多久?她很清楚等伤好了,他又会用冷漠的态度来对待她……
聂无方没注意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他舀了匙药汤送到她唇边。
但刁月菱拒绝地摇摇头,「聂大哥,我可以自己来。」她伸手想接过药碗。
她不能沉浸在他善意的温柔中,否则分离後只会更痛苦。
聂无方蹙了蹙眉,「不行,你肩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不可以乱动。」
「我没有虚弱到连碗都拿不动,更何况我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刁月菱轻
但聂无方哪可能由著她,「你现在是个受伤的人,一切以养伤为要务,乖乖让我喂药。」他稍稍板起了脸,但眼神仍是温柔的。
「聂大哥,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对我这么好……」她呐呐地说,想要聂无方别再为她麻烦了,但她才张口说了一句,汤匙就凑向了她微启的唇边。
「别说那么多话了,快喝药。」他很满意地看著菱儿不得不喝下直逼而来的汤药。
之後,他不再让她有说话的时间,一匙匙药汁连续地喂入了她的口中,直到碗底朝天。「照顾你是我该做的,当初你不也悉心地救了重伤的我?这么做我一点也不勉强。」他扶她躺下,为她拉好被褥。「已经很晚了,赶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