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之间很少人会谈到这么深的层面,可是徐晨妍是关裕基已认定的终生伴侣,所以他很认真地思考她发出的询问。
「男孩吧。」他说。
「为什么?」她不知道他有重男轻女的观念。
「如果第一胎是男孩子的话,妳就不用一直担心来自我父母的压力。」他的考量是以她为出发点。
徐晨妍已经快被感动冲昏了头,为什么关裕基能事事都为她着想?
「那么,从现在开始祈祷吧。」她满脸幸福的笑望着他。
「什么?」他浑然不觉自己带给她的撼动。
「希望咱们的第一胎是个男孩子,能拥有你这么棒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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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下制服,徐晨妍自衣柜选出一件素雅的浅蓝色裙装穿上。粉嫩色系很符合她的年纪,裙子也显得得体大方。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缓自己的紧张。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徐晨妍拿起小皮包走出房间。徐敬清正在客厅看报,瞥见女儿的穿著,神情有些困惑。
「这么晚了,和谁约了还穿成这样?」他一展父亲的威严。
「和几个同学出去而已。」徐晨妍状若无事,心里却有些毛毛的。万一要让父亲知道她是去见未来的公婆,肯定父亲会先打断她的腿。
「不是和男同学吧?」
「不是。」徐晨妍冷汗直冒。
「早点回来,女孩子家别一天到晚往外跑。」徐敬清还在絮叨着,女儿已经走到玄关穿鞋出门去了。
来到巷子口,关裕基淡笑地等在那儿。
今晚他虽不是穿着西装,但看得出来也略微修饰了番,和她相当搭衬。
「很好看。」他赞赏地说。平日惯穿短裙的她,自是年轻漂亮,今日换上长裙,另有一种成熟之美。
「你也是。」她笑着回话,边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关裕基利落地上车,一个转弯将车子转向阳明山的方向。
当车子走上仰德大道时,徐晨妍的心脏几乎紧张地要跳出胸腔。
终于,车子进了关家大门。平日她来这儿都不觉有何问题,今日另有目的,心情就变得万分不一样。
「别害怕,没人会吃了妳的。」关裕基熄了火却不急着下车,而是伸手握住徐晨妍。
「我信任你。」她捉住他的手举至唇边亲吻。
纵使话说得很轻松,但两人明白今晚的会面其实是一大关键;如果能让关家两老接受徐晨妍的话,未来的路就等于少了很多障碍。
「走吧。」他坚定地握紧她。
两人一同走进关宅,管家恭敬地、如同贵客临门一般地先行领路。
关永辉和李少荷原坐在客厅,这会儿见到等待的小娇客,夫妇俩起身相迎。
「爸、妈,这是徐晨妍。」关裕基认真无比地介绍,「晨妍,这是我爸妈。」
「伯父、伯母好。」徐晨妍客气而礼貌的笑着。
关永辉点点头。果然不愧是儿子选出来的女孩,长相漂亮且应对得体,只是可惜了家世不够……
「饿了吧?我让厨子备好晚餐,一起吃吧。」李少荷笑吟吟地招呼,把徐晨妍当自个儿的女儿看待。
一伙人于是往饭厅移动。
席间,关家两老对徐晨妍极度友善,晚餐在融洽的气氛中度过,关永辉甚至主动提起徐晨妍很适合嫁入关家之类的话。
听了这么清楚的「明示」,关裕基和徐晨妍相视一笑,光明的未来似乎就在眼前了。
饭后因徐晨妍不能晚归,于是长辈们就嘱咐关裕基送她回家。
两老送徐晨妍走到玄关,关父突然想起一件事,「裕基,我有份礼物要送给晨妍,就放在二楼的书房柜子里,你去替我拿下来。」
不待徐晨妍婉拒,关裕基立即笑着上楼去取礼物。
关永辉又借口支开李少荷,玄关处只剩他和徐晨妍。
「来府上叨扰,怎么好意思还收您的礼物。」徐晨妍笑着说。
关永辉却一反方才的开朗和善,「徐小姐,我希望妳能停止和裕基往来。」
见他变脸如翻书,徐晨妍的笑容僵住了,不太能习惯这样的转变。「伯父?」
关永辉冷着一张脸,「裕基将来要接掌我的事业,为奠好他的人脉关系和基础,我已经为他选好了未来的伴侣。很抱歉妳不适合他。」
「但……您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徐晨妍被他的冷淡震住,嗫嚅了句。
「我知道裕基的性子,用硬的他不会照办,所以我只能拜托妳了。」关永辉残忍的说,不管徐晨妍有无招架能力。
空气中凝结着冰冻的温度,这一刻徐晨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身子微微颤抖。
从二楼下来的关裕基没发现异状,快乐地将方形首饰盒交到徐晨妍手中。
「这是爸准备的,打开来看看吧。」
徐晨妍瞪着手中的首饰盒,那盒子像烙铁般,几乎烧灼了她的手。她颤抖地开了盒子,映入眼中的是一只价值不菲的红色镯子。
镯子红极似血,如同死神的镰刀切进她的心脏,教她对未来的期盼全数破碎。
她抬首望向关永辉,他笑得和蔼可亲,好像刚才的冷酷并不存在一样。她觉得他好可怕,那种恐怖骇住了她。
她手一动,首饰盒子被震落了地,红色镯子脆弱地碎开。
关裕基这才发觉情人神态有异,他拥住微颤的徐晨妍,「怎么了?」
「我……不太舒服。」她脸色白得吓人。
关裕基朝父亲点点头,随即拥着佳人往外走。「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送我回家。」她的世界毁灭了。关永辉那么明白的拒绝了她,她和裕基的爱情如何继续下去?
原本她要把怀孕的喜讯告诉关裕基的,但这会儿,她知道她的孩子是不会受到期待和爱护了。
关裕基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头,他仍不太明了何以自己的情人会变得极度脆弱不堪。晚饭时候,她仍如平日那般开朗讨喜啊。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徐晨妍突然伸手揪住关裕基,「不,我不回家,你送我到天母的小姑姑家。」
「好,我会送妳去。」关裕基握紧她的手,随即转了个方向朝天母驶去。此刻她的吩咐,他全数照办。
到了徐敬宁的住处,徐晨妍挥别关裕基,转身走进徐敬宁家,几近崩溃。
看到来访的小侄女,徐敬宁一脸诧异,「这么晚了,怎么会来姑姑这儿?」
徐晨妍满脸是泪,「姑姑,救我……」
第七章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往事历历在目,每回梦到关裕基的怀抱以及关永辉的拒绝,徐晨妍都会哭着醒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眠。
七年前的那一夜,她向小姑姑求救;她的爱情不容于关、徐两家,全世界只剩小姑姑可以救她。
听完她的告白,徐敬宁有不舍也有震怒,她没料到一向乖巧可人的侄女会做出此等胡涂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高中都还没毕业就搞大了肚子,要是传出去,徐家怎么见人?怎么容忍旁人异样的眼光?
更可恶的是,侄女从头到尾不肯招出对方的名字,所以她没有办法追查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断地说服侄女说出那个男人,但侄女的小嘴就是如同蚌壳般紧闭到底。
徐晨妍知道自己已被关家拒绝,若再招出关裕基,只会毁了他的前途,她不能伤害他。
「所以妳就伤害妳自己?」徐敬宁愤怒地问着侄女。
「姑姑,求妳。」如果小姑姑再拒绝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万一妳爸爸知道这件事……」徐敬宁重重叹息一声。她清楚哥哥对孩子的管教态度,大哥要知道的话,不把晨妍打得去掉半条命绝不会罢手。
「不能让爸知道,不可以!」徐晨妍白了小脸,这事一爆发,她一定会被逼着堕胎,甚至牵扯出关裕基。
徐敬宁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疼爱的侄女向她求助,她当然得帮这个忙。可是兄长那儿又怎么交代呢?
「妳让姑姑想想。」徐敬宁叹息一声,起身先拨了电话,告知大哥大嫂,今晚侄女留宿她这儿,跟着又哄侄女去休息。
「我睡不着。」徐晨妍也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大麻烦给姑姑。
「妳醒着也没用,我会料理这事的。」徐敬宁将侄女哄进房里躺下。
隔天早上,趁着假日,徐敬宁陪着侄女回到徐家,并和兄嫂商讨关于徐晨妍的未来——
「去美国?」徐敬清一脸诧异。
「是啊,你不是要我帮小晨留意美国的大学?现在纽约最好的克里学院有空出一个名额,机会难得,我就先把小晨的资料送过去审核,资格也通过了。」徐敬宁一脸正经地骗着自己的哥哥。
「但小晨高中还没毕业……」李薇也觉得事出突然。
「这没问题。小晨英文好,过去读个半年,正好跟其它同龄的孩子一起申请大学。就因为这时间都掐得刚好,我才做主先替小晨报名。」
徐敬清和李薇相视一眼,还是觉得太突然了。
「小晨觉得呢?」李薇问向女儿。
「我……想去。」徐晨妍脸色有些苍白地道。
「没问题吗?」徐敬清一向以孩子的教育为优先,让女儿去美国读书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他只担心孩子会吃苦。
「有我看着,怕什么?」徐敬宁替侄女回了话。
「什么时候动身?」李薇蹙眉问道。照小姑的话听来,出国日期似乎迫在眉睫。
「下个星期吧!正好大哥大嫂要搬家不是吗?小晨也顺便利用这个机会整理出国的行李。」徐敬宁真的都想好了。
「下星期?!」徐敬清和李薇不敢置信地低喊。
「克里学院本来就是一位难求,如果小晨不早点过去,名额就会转让给下一位申请者。」徐敬宁解释。
「但手续方面办得及吗?」
「小晨有美签,要即刻动身不难。至于国内的学校方面,哥哥去说一声应该就可以了。」
一切就这么定了。
留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星期,徐晨妍一如往常和死党们聚会打屁,没有把出国及搬家的事泄漏给任何一个人,就连导师那边都特别央求不要把消息说出去。
她极力在朋友面前强颜欢笑,随即彻底消失。
连声道别都不说,这样的做法当然很自私,可是面对深爱的关裕基,她如何能把关父的拒绝说出口?
如同命运安排好的一样,父母在她出国的同时搬了家,关裕基不能查出她的下落,所以她不用担心家人会知道她与关裕基的关系。就算一年后她生了孩子,被父母知晓了孩子的存在,也没有人会知道那是关裕基的小孩,没有人能责怪他……
这是徐晨妍想得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她远远地逃开了一切,逃开关裕基的爱,放弃死党深厚的友谊,躲在纽约依靠徐敬宁存活。直到生了孩子后,她才知道,长久的躲避,她已经没有借口回去台湾,也拿不出什么名目再与过去的朋友联络。
缘分就这么被她切断了。
孩子的事并没有瞒多久;那时,她生的龙凤胎刚会喊她「妈妈」,一次她的父母突然来访,随即发现了她逃到纽约的真正目的。
徐晨妍忘不了父亲失望的神情——他奇异地没有责怪,却在得知她犯的错误时,当场老了几十岁一般。
李薇则忙着照料顾甫会喊人练走的两个小娃娃,连女儿都不知从何怪起了。
所有事情都按照着徐敬宁的规画,徐晨妍在美国读完大学,也找了份工作,孩子交给聘雇的学生照顾,偶有长假,徐晨妍会带着两个娃娃回台湾探视父母。
唯独漏掉孩子的父亲……
两个小孩聪颖异常,很快就知道他们该有「爸爸」,却只能依着母亲的形容去想象父亲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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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已经七年了吗?
透过玻璃窗,关裕基抽着烟,俯瞰台北市的夜色。结束一天的工作,此刻他极度疲累。举脚搁在办公桌上,他倚在长椅中小憩了会儿。
然后,他梦见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初恋情人。
梦中的她巧笑倩兮地赖在他怀里撒娇,和他没有节制地打闹调笑,偶尔当他索求她柔软的身子,她会羞怯但又好奇地承受他的一切施为……他永远记得与她结合时,灵魂与肉体的紧紧相契,这种感动,只有她能带给他。
一切却消失得那样突然。
前一日,她还笑着亲吻他,隔一日,她就不知去向,不论如何追问查探,就是没有她的下落,彷佛世界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子,她不曾来到他面前,夺去他所有的关注和爱恋……
但她明明存在过!
回忆愈甜美,就愈让他痛苦感伤。
晨妍消失的第一年,他像个疯子似的找遍所有知道的线索,却连死党们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因为徐家的人跟着消失,所以他连个方向都没有,只能整天在台北市内打转,希望发生奇迹,让他能遇见她,询问她究竟为了什么要离开他。
那时他打定主意,只要能找到晨妍,他会问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要不告而别?然后他要说服她重新接受他,他只要她。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那么长的时间,他找不到晨妍,她竟也没有和他联络,这种「存心」让他知道,她是准备遗弃他,遗弃这份爱情。
关裕基疯了。
那时的他已经和其它死党考上了大学,可是失去晨妍的痛苦磨尽了他的神智,一旦体认到她的恶意遗弃,他也不再试图寻找她,反而流连声色场所,放纵自己沉沦在环肥燕瘦,随便哪个女人都行,他要忘掉她。
钟耿天、杨静婷及沈日欣跟着他度过那段日子,他们见证了他的改变,徐晨妍的作为伤透了大家的心。眼看关裕基如此糟蹋自己,其余三人都开始怨恨起徐晨妍,她毁了一个优秀的青年。
现代科技如此发达,不论徐晨妍身在何方,她都可以捎个讯息回来让他们知道,可是她没有,就这么背弃了所有人的情谊,她怎么能够?
那阵子,关裕基在校内的风评很糟,若非教授惜才,他不可能顺利升级。直到大四那一年,他极突然的恢复正常,拒绝所有异性往来,专注于课业上。
毕业后因持美国护照,关裕基没有当兵,直接接掌关永辉的事业,并在一年后听从父母的指示,娶了沈日欣。
那时的沈日欣同时接掌沈家的事业;她和杨静婷皆因投入社会而练就了一身精明干练,利落的发型再加上正式的套装,似乎所有人都脱离了曾有的青涩,爱玩爱闹的年少时光已经远离,那曾和大伙共同走过青春的美丽少女,也被锁入众人的记忆深处,不再提起。
可是,关裕基还是会梦见徐晨妍。
在梦里,他的手与她的交缠,两枚晶莹的红色小戒指闪闪发光;然后,他醒了过来,瞪视着自己的左手尾指。
迎娶沈日欣时,他脱下了那枚红色尾戒,改以钻石戒指套上中指。但红色小戒并未被丢弃,连沈日欣都不知道的,他将红戒锁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曾有的甜蜜,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