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意思?」
司空聚大步追进屋里,可接下来的景象,让他当场傻眼。
「这……这里是怎幺回事?﹗」
他惊愕地瞅着木屋里的一切……
「我想我们不能老是以木门当桌子,所以今天我在山下看到这张桌子时,立刻毫不考虑地就买了回来。」丁儿戏一边将鲜花放进桌上的瓷瓶里,一边说明道。「那个老板本来要卖十两银子的,我和傻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他以八两银子外加这只木柜和花瓶一起成交。」
她骄傲地展示着刻有花花草草的华贵木雕桌,以及一旁明显占据空间的褐色木柜,当然,她的「战果」还不只有这些……
「你瞧这几床新棉被,是我费尽心思讨价还价,才以原来一半的价钱买来的,还有--」
她一个轻盈转身,旋向那张已令他完全认不得的大床边,搂着垂挂在床边的蓝色布缦,道:「还有这块布,是那个老板另外以一两银子卖我的,瞧,是不是很值得呢?」
「妳将所有的钱,全用在张罗这些东西上?」
司空聚咬着牙,额头上隐隐可见跳动的青筋。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下山之后,不但没有启程回洛阳,反而采买了一大堆「家当」回来,把他的屋子弄得「花枝招展」、「不忍卒睹」……
「天气就要转凉了,不多添几床厚一点的盖被怎幺行?不过为了将这些东西运回来,我另外又以十两银子的好价码买了头驴子和车子,瞧--」
浅浅微笑,丁儿戏不去在意他那双足以杀死她的凶恶目光,径自指向屋侧的窗外。
「妳还买了头驴子?﹗」司空聚终于失去耐心地大吼出声。「你到底在搞什幺鬼?﹗」
丁儿戏抬起手,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头,由衷说道:「我说过--我『想』留下来,而且我也『必须』留下来,所以……」
「我也说过妳『不能』留下来﹗」他伸手拉下她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我当然『可以』留下来。你知道我今天下山之后看见了什幺吗?」她用力点头,转身拿起平放在牌位前的一只小锦盒。「你瞧这个--」
「这是……」
「这是今天我从一间当铺里赎回来的。」她大大献宝。
「当铺?」
她再度用力点头。「这是娘留给我的宝盒,她还交代我要好好收着,千万不能弄丢,可包袱被抢之后,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让我在一家当铺里瞧见,并且花了整整三个金元宝才赎出来……你知道这样的『失而复得』代表什幺吗?」
司空聚斜睨着那个不起眼的锦盒,冷冷说道:「那偷儿还算聪明,想得出把这个不值钱的东西拿去变现,并且让一个傻女人拿了三个金元宝买回来,白白便宜了那个当铺老板,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它还能代表什幺。」
丁儿戏扯扯嘴角,执起司空聚长了茧的大掌,轻轻覆上锦盒,以既轻又柔的语调说道:「它代表着娘的心呵,你懂吗?」
司空聚微微一震。
「娘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时时照顾着你,所以,她让我找到了这个宝盒,藉此提醒我不能忘了她的交代……」
「所以妳就回来了?」他挑眉问。
又是一阵点头如捣蒜。「嗯。」
随便拿个锦盒当作不回洛阳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不过看来她对自己的想法是「深信不疑」了。司空聚揉揉额角,觉得头痛起来。
「聚哥哥,你别再赶儿戏走了,好不好?」
她一脸乞求,他沉默不语。
「除了这里,儿戏真的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聚哥哥,求你……」
翻翻白眼,司空聚一时之间实在拿她没辙,只好粗声妥协道:「我饿了,先弄点吃的吧!这件事明天再谈。」
「好﹗儿戏马上去准备--」
她开心响应,斗志满腔,收起宝盒就往屋外跑去。可才跨出门,她立即被蹲在傻愿身旁、正觊觎着满锅肉汤的男子身影给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男子转过头,瞧见丁儿戏和司空聚,嘴角似笑非笑。
「徒哥哥说这位大叔是爹爹的朋友--」出声回答的是小傻愿。
「别喊什幺大叔嘛,听起来倒像是比你『爹爹』还老似的。」男子走向司空聚,眨了眨眼道:「真不够意思,躲在这里吃香喝辣的,还金屋藏娇,连带女儿都这幺大了,也不懂得通知一下老朋友。」
「今天吹的是哪门子的怪风,竟然会把你吹得『翻山越岭』来看我?」司空聚面无表情推开他。
「我是闻『香』而来的--」男子笑道,俊秀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笑纹。他大剌剌地就定位,对着小傻愿说道:「来来,小妹妹,盛碗热汤来喝喝吧!」
「得了,没你的分。」司空聚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会的,我煮了很多,大家都有分,就是碗少了一个。」丁儿戏拿出在山下新买的碗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已经自备了。」
男子亮出一个更大的木碗,阿徒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低声对着小傻愿说道:「我告诉妳,这位大叔吃起东西来很恐怖,咱们如果动作不快一点,绝对只有饿肚子的分,所以等会儿记得跟着我的动作抢食物,听见没?」
闻言,小傻愿亦紧张兮兮,跟着捧起碗准备「迎敌」。
「听见。」她认真地点点头。
「别怕,娘煮了很多。」丁儿戏听到「小俩口」的谈话,不由得轻笑出声。不过她还是率先替司空聚添了满满一大碗。「聚哥哥,这是给你的--」
「哇!对他这幺好--」男子「哀叫」一声,以自备的木碗涎住猛流的口水,然后突然想起什幺似的打住动作,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丁儿戏。「等等,妳该不会是……」
男子跳起来,抓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儿戏?妳是儿戏妹妹?」
「你是……」
「我是游哥哥,妳的天游哥哥呀!」男子惊喜的叫道,兴奋地抱住了儿戏。
司空聚冷肃着脸,一把扣住男子「没规没矩」的碍眼双臂。「什幺游哥哥?她根本不认识你,盛好汤你就可以滚了。」
男子反以手肘顶着司空聚,嬉皮笑脸道:「你这家伙,真是死鸭子嘴硬,说,什幺时候偷偷把儿戏接来的?」
「爹爹没有接咱们,是傻愿和小娘自己找来的。」小傻愿诚实地答道。
「哦?是吗?」男子仍然笑得暧昧,摆明了不相信。「老兄,别做了还不敢承认嘛,明明就是想念人家,还要孩子替你遮掩『罪行』。」
「闭上你的嘴,可以直接带着你的碗滚了。」意思是他连半滴汤都别想沾!
「呿,脾气还是这幺坏。」男子转向丁儿戏,好亲近地说道:「儿戏妹妹,好多年不见了,妳变得更漂亮喽!」
「谢谢……」丁儿戏腼?地笑着,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你到底是谁?」她仍是想不起他的身分。
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惊小怪叫道:「我是天游呀!『耿天游』,记得吗?」
丁儿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我说过了,她不认识你,你现在可以死心了吧!」司空聚的嘴角掠过一丝不落痕迹的浅笑,然后安心地开始喝起汤来。
「儿戏妹妹,妳好无情哦!」男子捧着心,一脸受伤。「亏我以前还常常带妳到处去找阿聚呢。」
「嗄?」提到找聚哥哥,丁儿戏倒是有点记忆了。「难道……你是那个『死不了』?」
「我就是、我就是,妳想起来了?」眼神好闪亮。
「咳--咳咳--」两人的突然「相认」,让司空聚差点被正要吞下的一口汤给噎死。
「聚哥哥,你没事吧?」丁儿戏的注意力被司空聚拉回,连忙着急地轻拍他的背。
「放心,我『死、不、了』--」他咬牙切齿道,恶狠狠地横扫耿天游一眼。生平第一次,他起了拿扫帚赶人的冲动。
只要他找得到扫帚的话……
第四章
那年
烈日午后,一切都是沉甸甸、懒洋洋的--
十岁的丁儿戏正吃力地拿着高过她头顶的竹帚,辛勤地扫着狭长的回廊。
这里是通往司空聚房间唯一必经之路,而维持它的清洁也是丁儿戏每日必做的工作之一。
她来到司空府已经三年,同时也照顾了司空聚三年。在这里,她一切吃好穿好,除了服侍司空聚日常起居之外,她并没有被编派任何工作,像打扫庭院这种粗活儿,还是她从下人手中千求万求才求来的。
因为扫的是聚哥哥住的廊院,所以她甘之如饴。
「喂喂,丁家丫头。」
正当丁儿戏伸展腰身,抹去额上的汗水时,庭园旁的围墙边倏地传来一阵叫唤。
丁儿戏微偏着头,走向廊道尽头,对着攀在墙上的俊秀少年说道:「你要找聚哥哥吗?他现在不在。」
「我知道,我是特地来找咱们丁家丫头的。」
「我不叫丫头了,我有聚哥哥帮我取的名字,而且娘说我现在已经是司空家的人了……」丁儿戏嘀嘀咕咕地扭头继续扫地。
「是是,『儿戏』小丫头--」耿天游压着嗓「强调」道。「每次来不是看妳在扫地,就是在伺候阿聚,妳可不可以稍微闲下来认真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呀,我有在听。」才说完,她拖着扫帚走向回廊另一端。
「喂喂--」耿天游一急,忙道:「有关阿聚的事,妳到底要不要认真听?」
「聚哥哥?」果然,只有这个人会让她花心思「注意」。「他怎幺了?」
「我等会儿再告诉妳,妳现在先绕去打开东边的侧门,记得别让任何人看见妳。」
「为什幺不能让人看见我?」
「妳再问下去,等会儿妳聚哥哥死了可别怪我哦!」
「死?什幺意思?」她脸色发白。
「先去开门再说。」丢下一句,耿天游随即消失在墙头。
丁儿戏吓得不敢逗留,立刻丢下竹帚跑向东侧门。才一开门,她即看见耿天游扶着满身是伤的司空聚靠在墙边。
「聚哥哥?﹗」丁儿戏惊叫道,忍不住急哭出声。「你怎幺了?」
「嘘--别嚷嚷。」司空聚皱着眉,伸手摀住她的嘴。「让我先回房再说。」
丁儿戏泪流满面地扶着他流血的手臂,左顾右盼地闪躲着可能经过的奴仆,领着两人溜回房里。
「聚哥哥,你一直在流血……」扶着司空聚在床榻上坐定,慌张的身影立刻又要朝门外冲去。「我去找爹娘来……」
「千万别--」司空聚使劲扯住她。「别让爹娘担心,妳必须帮忙我瞒住这件事,懂吗?」
「可是你流这幺多血……」
「妳再可是下去妳聚哥哥就要流血身亡了。」耿天游打断她的「手足无措」,催促道。「还不快去拿药来帮妳聚哥哥疗伤。」
「你为什幺一直咒聚哥哥死?」她指控道,哭得更凶了。
「好好,我不死,妳也别哭了,快去帮我拿药过来好吗?」司空聚耐着疼道。
十八岁的他,仍然无力应付一个十岁女孩的眼泪。现下,让她停止哭泣的方法,便是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丁儿戏果然立刻抹去泪,听话地跑到木柜前,翻出一瓶金创药。
「欸,果然只有『聚哥哥』的话才有效。」耿天游酸溜溜道。
「你说话别这幺大声,会害聚哥哥伤口更疼的。」
「我『害』他?﹗要知道,今天就是有我这位『死不了』在,妳的聚哥哥才会『死不了』的,妳懂吗?」耿天游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被彻底打败,遂转而对司空聚说道:「阿聚,你爹娘到底是怎幺替你弄来这幺一位『死心塌地』的媳妇儿?透露一下吧,我也好替自已张罗一个。」
「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了。」司空聚冷哼道。这家伙明知道他对儿戏有多「头痛」,还故意糗他。
「你别一直吵聚哥哥!」丁儿戏坚持耿天游「碍手碍脚」,要他站远点。「聚哥哥,来,先把衣服脱掉。」
她踏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帮司空聚解去残破的外衫。倏地,一张纸卷从他敞开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这是什幺?」
捡起纸卷,她正想摊开来看时,冷不防被司空聚沾血的大手一把抢回。
「没什幺。」他面不改色将纸卷往被窝里塞。
耿天游则反而说道:「妳的聚哥哥今天就是为了这张宝贝,差点连命都赔上了--」
「你闭嘴﹗」司空聚低喝一声,阻止好友的「多嘴」。
丁儿戏推开耿天游,俨然保护者的姿态,忠心捍卫道:「你别害聚哥哥大声说话,他会更痛的--」
吹了声口哨,耿天游双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取笑两人「恩爱」的模样。「瞧,儿戏丫头多贴心呀,我真怀疑你是否狠得下心离开?」
「离开?聚哥哥你要去哪儿?」丁儿戏一惊,忧心忡忡地问。
该死的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明了就是想看好戏!司空聚瞪了耿天游一眼,心头莫名烦躁起来。
「是不是儿戏做错了什幺?你不要儿戏了?」她抓着他,翦翦双瞳再度盈满泪水。「你不会不要儿戏的,对不对?」
搭着丁儿戏无助的小肩膀,耿天游笑瞇瞇地安慰道:「别担心,妳是司空老爷和夫人万中选一的儿媳妇,他『不敢』不要妳的--」
「真……真的吗?」认真而无辜的大眼像极了乞怜的小狗。
司空聚紧绷着脸,怒气冲冲地挥手「扫」掉耿天游「不规矩」的双手。面对好友的「幸灾乐祸」,以及丁儿戏的泪眼汪汪,他不耐的情绪终于爆发——
「要与不要,都只是爹娘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妳还不明白?﹗」
「嗄?」
他睖瞪她,既恼且怒地说道--
「我何必要妳?你有什幺能耐?跟你在一起又有什幺好处?你凭什幺认为我也该对你死心塌地?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睁开眼,丁儿戏猛然从儿时旧梦中惊醒。
微弱的月光,从半掩的窗间轻洒,覆上她一脸湿凉。抬手轻轻摸着面颊,丁儿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湿枕巾。
耿天游的出现,不但勾起她蛰伏内心多年的记忆,更让她明白当年司空聚的一番话,是如何深烙在她心底,未曾褪去--
打从她踏进司空家的第一天开始,她便以成为聚哥哥的好妻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她喜欢聚哥哥!虽然他常常板着脸对她大吼大叫的,但她知道,聚哥哥只是心情不好,并非真心讨厌她……
可为何她的心……
胸口微微一抽,丁儿戏在暗夜的包围下缓缓坐起身;她抹去颊边的泪渍,低头看向身旁天真沉睡的小傻愿,忍不住幽幽一叹。
这几年来,她不但没有如愿成为聚哥哥的好妻子,甚至也不是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