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耸肩,正举步准备离开时,阿徒才发现丁儿戏不知何时已飞扑至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那块先前被当作「凶器」的木牌,哭得比被砸破头的小女娃更为惨烈……
真怪,竟然有人会对着木牌喊娘……嘎?
才刚跨出的步子蓦地冻凝在空中,阿徒眨眨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块木牌……竟是……竟是……一个死人的牌位?﹗
开……开什幺玩笑呀!
他只不过是求一块肉饼而已,竟然会招惹如此晦气的东西。
天啊,他今天该不会就这样一路「衰到家」吧!
***
「喂,你们干什幺一直跟着我呀!」
阿徒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已对身后那对哭哭啼啼的母女彻底失去耐性。他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为了一块肉饼招来两个拖油瓶--而且还是带着死人牌位的拖油瓶。
「跟妳们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那伙人根本就不认识,妳们跟着我也没有用--」
「你就是有嫌疑。」丁儿戏认定道。她所有家当和钱财都被抢空了,她若不执意跟着他,怎能有机会讨回所有?
「嫌疑?﹗」阿徒激动地指着自己眼角的瘀青,吼道:「我会叫同伴把我揍成这样吗?」
「也许这是你的苦肉计……」
「苦、肉、计?」他咬牙,简直快被气炸了。他如果真和那帮贼人串通,才不会搞得这般落魄景况,他的肚子甚至还饿得咕噜噜叫呢!
「肉……」一听到两人提到有关「肉」的东西,小傻愿抹着泪哽咽道:「傻愿想吃肉饼……」
「傻愿乖,等娘找回钱袋和阿爷的牌位,咱们再去买肉饼吃。」丁儿戏背着已哭累的傻愿,轻哄道。
「什幺?还有牌位?﹗」阿徒见鬼似地又回头吼道。
这女人没事带着牌位逛大街做啥?
「弄丢了爹的牌位,我怎幺有脸见聚哥哥呢?」说着,丁儿戏不禁又伤心落泪。
在那被抢的包袱里头,不但有爹的牌位,还另有一样爹娘去世时留给她的珍贵宝贝,现下全弄丢了,教她怎能不伤心?
「谁又是聚哥哥?」
话才一问出口,阿徒立刻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女人的祖宗八代姓啥名谁,关他屁事呀!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如何应付等着他带食物回去的师父才对。
而第一次听到外人开口提到「聚哥哥」的丁儿戏,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阿徒猛翻白眼,这下他又成了「辣嘴催泪」之徒了﹗
「小娘乖乖,别哭,爹爹会帮小娘教训那些臭坏蛋的,对不对?」小傻愿学着轻哄丁儿戏,并体贴地伸手帮她抹去颊上的泪水。
面对小傻愿稚气的安慰,丁儿戏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傻愿说得对,到时候咱们也就会有好多好多肉饼可吃了。」抚着手中砸缺一角的牌位,丁儿戏心里其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带着小傻愿在外流浪两年来,一直省吃俭用、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遭了抢,现下,她们已身无分文,又该如何继续寻找她的聚哥哥呢?
「娘,您一定要保佑儿戏找到聚哥哥呀!」低下头,丁儿戏喃喃对着手中的牌位说道。
「喂喂,妳要和……『她』叙旧,请到一旁去,别跟着我!」背后跟着一个牌位,阿徒的心里总是觉得毛毛的。
不由地,他加快脚步,企图一鼓作气摆脱她们两人。
事实上,他已经领着她们在此踬碍难行的山林小路中穿来绕去超过一个时辰了,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摆脱她们--尽管背着孩子哭哭啼啼,这位年轻小娘的脚程也真是够快的了。
半晌,眼见她们就要一路跟他回家了,他只好使出最后杀手,道:「如果妳们执意跟着我,我必须先警告妳们,我师父的脾气『非常非常』不好,尤其是他肚子饿的时候更是恐怖,瞧妳们两人细皮嫩肉的,而我又没带吃的回去,说不定……」
「你是说……他会吃了我们?」丁儿戏蹙起眉,探问。
「也许……」呵,吓到你了吧!
「就算这样,他也得先把我爹的牌位还给我才行。」
没料到丁儿戏会冒出这幺一句回答,阿徒脚底一滑,差点跌倒。他现在已经可以预见师父被惹毛的模样了!
思及此,阿徒心里更毛了。不行不行,他还是得摆脱她们才行。
正打算绕岔路,将她们引往山林的另一端时,倏地,一声轰隆剧响﹗林间鸟禽飞窜,声势吓人。
「小娘,那是打雷的声音吗?」小傻愿吓得紧搂住了儿戏的脖子,强忍惊恐的泪水。
「我想应该不是……」她也不明白这声巨响从何而来,只觉得怪异至极。
「啊,糟了﹗」
阿徒惊呼一声,丢下两人往林间深处拔腿就跑,丁儿戏见状立刻背着傻愿快步跟上,没多久,即见一团烟雾弥漫,以及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硝味。
「师父,咳咳,师父!」阿徒跑到一个不断冒出滚滚浓烟的山洞口,紧张大叫。「师父,你还活着吧?」
丁儿戏也跑上前,朝山洞里探头探脑。「啊,这肯定就是你们偷藏抢来东西的地方了,说,我爹的牌位是不是也藏在里面?」
「什幺跟什幺呀?小心我师父出来骂人哦!」阿徒已彻底受不了这对母女的死脑筋。如果这洞里真挖出牌位,他师父肯定会杀人的!
而就在阿徒一再强调师父的坏脾气想吓走两人时,蓦地,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从洞里传了出来--
「死徒儿,你在嚷嚷什幺?嫌我炸得还不够大声吗?」
随着一阵极为不耐的低咒,一抹高大挺硕的男子身影缓缓自烟雾中现出。
此般奇诡的现身方式让丁儿戏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连退数步--也许这男孩的师父长得就像那些异邦的蛮人,红发蓝眼的,很可怕!
「饿死了,吃的东西呢?」
迷烟朦胧中,只见男子打着赤膊,捞起洞口边的水袋猛灌。
「师……师父……」阿徒缩缩脖子,心虚地转身背对男子。食物没找着还讨得一脸瘀青,他实在没脸……
「怎幺?你的脸被我炸伤了?」
男子伸手扳过阿徒的下巴,冷冷地左瞧右审一番,确定他脸上的伤只是「虚张声势」的小伤后,才移开目光,注意到一旁的丁儿戏。
「搞什幺鬼,叫你去找吃的,你竟然给我带女人回来﹗」
丢下水袋,男子举步走向丁儿戏,同样扣住她的下巴东瞧西看,半晌,才又面无表情地转身对阿徒说道:「你现在找女人还太早,况且她对你而言太老了--」
「老?我才十八而已。」不知打哪来的勇气,丁儿戏不甘示弱地开口反驳了眼前这位满是胡渣的粗犷男子。
闻言,男子目光灼灼地倾身盯着她的脸,像是在看什幺稀有动物似地猛盯着她瞧。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妳?」他伸手又要扣住她的下巴。
「不要碰我娘--」小傻愿叫道,从丁儿戏身后伸出一双捍卫的小手爪,紧紧捏住男子的脸颊。
就这样,丁儿戏和这满面胡渣的男子几乎脸对脸,距离近得鼻梁相触、气息相拂--而出乎意料之外地,她不但没有与陌生人相处的恐惧感,相反地,一股久违的熟悉气息猛地袭来,这感觉……分明是……
「聚……哥哥?」
勇敢迎视着男子深不见底的黑眸,丁儿戏讷讷地轻喊出声。
男子拧紧眉,脸色乍变。不知是因为被小傻愿捏得疼了,抑或是不解她突来的轻唤……
「你刚才叫我什幺?﹗」他有些错愕。
「聚哥哥,你是聚哥哥!」
一见到男子皱着眉头、口气不耐的模样,丁儿戏更加确定「他」就是她走遍各地,苦苦找寻了两年的聚哥哥。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了--」她开心地投入他怀中,泪水再度泛滥。
一定是娘在天显灵了,才会在一声轰然巨响之后,让她找到了聚哥哥﹗
「师父,你别介意呀!她八成是刚才被吓坏了,才会到处乱认亲戚的--」看着师父始终沈着脸,不发一语,阿徒连忙加以解释道:「什幺聚哥哥嘛!呵呵,师父你怎幺可能会有这幺怪的名字嘛﹗」
「那幺请问我该叫什幺名字?」
「嗄?」阿徒顿时语塞。虽然,他从来就不知道师父的姓名,但……「喂喂,师父呀!你可别因为拿女人的眼泪没辙,就心软被人随便乱认呀--」
「我才没有乱认呢﹗」丁儿戏十分笃定,她吸吸鼻子,放下小傻愿,道:「来,傻愿,过来叫爹。」
「爹?﹗」阿徒这声叫得比小傻愿惨烈万分。
这两个女人显然有随便赖人的本领!可更怪的是,为什幺师父还没有发火呀?
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傻愿,半晌,他转身走回洞口,拿起外衫,才缓缓说道:「我想--妳们认错人了。」
对嘛对嘛,师父还是有点理智的!阿徒在旁点头如捣蒜,女人的泪水终究还是对师父起不了作用的。
「小娘,妳确定他真是爹吗?」小傻愿也疑惑着。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把曾见过的爹爹画像和眼前这个满脸脏脏的男人联想起来。
「绝不会错的--」
抚了抚小傻愿的头,丁儿戏纯挚的眼中充满无限柔情。她大胆走到正在穿衣的男子身后,以双手主动环上对方强健的腰际,轻声说道:「儿戏曾经答应过爹娘,就算是化成灰,儿戏也会认出聚哥哥的,一定会的--」
第二章
「你们这是在干什幺?她是谁?」
不耐的质问从十五岁少年口中冷冷迸出,一双桀骜不驯的深眸中跳动着两簇反叛的火焰。
「她是东村丁家的小幺女,是咱们司空家未来的儿媳妇。」年近半百的夫妇笑得眼儿弯弯,开心宣布司空家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决定。
「媳妇?」少年挑高眉,不以为然地盯着紧依在父母身旁,正睁着怯生生的无辜大眼偷偷瞧着自己的小女孩。
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开什幺玩笑!
「妳多大了?」他口气烦躁,一肚子火。
一见儿子主动开口询问,妇人笑咪咪地将小女孩轻推向前,道:「来来,告诉咱们家聚儿妳几岁了?叫什幺名字?」
「我……七岁了……」小女孩战战兢兢地瞄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挺拔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叫……呃,叫……」
「别急,慢慢说,你叫什幺?」妇人柔声轻哄。
小女孩缓缓垂首,嗫嚅道:「丫……丫头。」
「丫头?这也算是个名字?﹗」少年扬高声量,眼中怒火窜动。
他爹娘到底在搞什幺鬼?莫名其妙弄来一个黄毛丫头给他当妻子不说,竟然连个名字都说得不清不楚。
小女孩吓了一跳,缩着身子又躲回妇人的身后,看来像是快哭了。「我……我不知道……大家都……都这幺喊我……」
意识到儿子的暴躁脾气又升了上来,司空老爷连忙上前安抚道:「丫头这孩子父母双亡,亲戚们又无力抚养,原本是由东村的朱婶介绍来咱们家帮佣的,可你娘见她眉清目秀的,打心底喜欢,便私心地留下她当养媳妇儿了。」
「是呀是呀!」妇人眉开眼笑,再三强调。「我和你爹已经帮你俩合过八字了,你们这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哪!无上大师还直说这丫头会为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呢!」
「哼,儿戏!」
少年拂袖冷哼,不以为然地转身预备离去。
眼见苗头不对,妇人赶紧将小女孩再度朝自己的儿子推了过去,凑合道:「瞧,咱们聚儿生气丫头没名字呢!来来,丫头,以后妳就有个新名字了,这可是妳的『聚哥哥』亲自帮妳取的名字,记住--是『聚哥哥』唷!」
自己的儿子是何等不受拘束的性子,两老心里自然明白﹗所以,他们才会卯足了劲儿想讨房媳妇回来,冀望儿子能因此收收心,专心跟着司空老爷学习经商买卖之道,而不再是成天打着访友之名,行「离家出走」之实……
当然,少年也清楚父母的这层心思。
「我什幺时候帮她取名字了?」少年回过身,没好气地问道。
「有啊有啊,刚才你不是帮她取了个名字叫『儿戏』吗?」妇人抚了抚小女孩的发辫,和蔼笑道:「丫头喜欢这名字吗?」
「喜……喜欢。」小女孩回报以羞怯的笑容,她喜欢眼前这位慈善的夫人,所以她也喜欢她身边所有的一切。
「记得这名字是谁帮妳取的?」
「是……」小女孩偷瞧了少年一眼。「聚哥哥取的……」
妇人满意地直点头。「妳一定不能忘记哦!」她拉起女孩的小手,硬塞进少年的掌心之中,道:「来,儿戏,以后妳就要负责照顾好妳的聚哥哥,知道吗?」
「照顾我?」少年激动地甩开她的手,一副见鬼的表情。「凭她?」
「儿……儿戏会照顾人……」小女孩扭着手,急欲向妇人寻求保证似地说道。「儿戏一定会照顾好聚哥哥的……请别赶儿戏走……」
看着儿戏又惊又怯的可怜模样,少年不再吭声。他不是不明白小女孩因为家贫而必须出外挣钱的苦衷,可要他现在就娶她为妻,未免太过儿戏!
妇人见脾气暴躁的儿子突然「沉默」下来,索性一鼓作气将儿戏直接送入儿子怀中,并「打铁趁热」地交代道:「以后不管什幺时候,儿戏都要乖乖跟着照顾聚哥哥,一辈子对聚哥哥好,知道吗?」
「知道--」儿戏用力点头,鼓起勇气面对少年,露出一抹羞怯的笑靥,认真承诺道:「儿戏会一辈子跟着照顾聚哥哥,对聚哥哥好……」
一辈子……
司空聚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稚嫩的脸孔、纯真的笑颜迅速被眼前一片黑暗取代。眨了眨眼,捕捉住从山洞口迸射而入的一束晨光,他才意识到自己作「噩梦」的事实。
他竟然被自已十五岁的「记忆」给「惊」醒?
真是太可笑了!
司空聚甩甩头,正要起身,突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条毯子。前一晚,因为丁儿戏和傻愿的莫名出现,他只好让出平常睡的木屋,揪着阿徒在山洞里打地铺,原本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他,夜里还数度被阿徒牙齿打冷颤的声音给扰得不得清静。
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作「噩梦」的!
低声咕囔了句,司空聚丢下滚在角落里仍熟睡不醒的阿徒,径自走出山洞。
一出洞口,一阵淡淡的食物香气蓦地飘来,司空聚皱起眉,循着这阵香气走回木屋前,立即看见两抹忙碌张罗的娇小身影。
「聚哥哥,你醒啦?」
一见到司空聚出现,丁儿戏立即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饿了吧!我们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