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咱们进城去瞧瞧。」
眼眶热热的,她终究还是抑制不了眼里泉涌的泪水。
沿着城里最大的主街道前行,丁儿戏发现商贩和店家明显减少许多,走过大半条街,连个可以歇脚吃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啊,是卖肉饼的大叔!」
忽地,小傻愿指着前方朝他们奔来的人影大叫一声。
「臭小子,连冥纸你都敢偷!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改行回去卖肉饼。」李二五揪住一位手里正捧着一迭冥纸的小男孩,恶声恶状。
「对不起,我必须烧点钱给我爹娘,我以后一定还你,一定--」
「啥,还我?你还我冥纸不等于咒我早死吗?你这死小子--」李二五咒骂道,完全不理会小男孩的哀求。
这次地动城里死了不少人,他只不过想乘机发发死人财,竟也会碰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儿。
「喂,老板,没想到上回你没打死我,果然改行卖起冥纸来了。」阿徒阻在拉扯的两个人面前,朝李二五扮了扮鬼脸。
「你……」李二五怔住,一时间没有认出阿徒。
「大叔,你现在不卖肉饼了吗?傻愿想吃肉饼。」
「你……」李二五回头看看小傻愿,又看看她身旁的丁儿戏,猛地想起这:「是妳们!」那对杀价不眨眼的母女档二人组!
「你先放了他,你这样揪着衣领他无法呼吸。」丁儿戏拉住小男孩的手臂,示意李二五放手。
「想管闲事?我看妳恐怕是管不起吧﹗」李二五势利地瞟着丁儿戏,以她之前买肉饼时的「小器行径」,他猜想她根本也不可能替这个小男孩还钱。「哼,不过如果妳想买冥纸的话,我倒是可以便宜卖妳,如何?」
「呸呸,你触的这是哪门子的楣头呀!我们家又没有人死掉,你干啥卖咱们纸钱?」
阿徒生气地跳上前理论,被丁儿戏一把拦住。
「我买,包括他手上的这些。」她指了指小男孩。
「妳想买多少?」
「全部。」
「全部?!」阿徒和李二五同时惊叫。
「师娘,你买那幺多冥纸做什幺?」
「买多少无所谓,重点是--妳有银子付吗?」李二五冷哼。
「银子?这里够买你全部了吧!」二话不说,丁儿戏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闪亮亮的金元宝,李二五顿时看傻了眼。
「够、当然够。」这锭金元宝不只可以买他一车冥纸,恐怕连他堆在家里的那些全数买去都还有得找呢!
顺利接收一车的冥纸后,丁儿戏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小男孩,轻声说道:「喏,这车冥纸送给你,要记得烧给你爹娘哦!」
「可太……太多了,烧不完……」小男孩挺老实的。
丁儿戏苦涩地扯扯嘴角,不由得想起爹娘去世后,她一个人彷徨无助的情景。
「我……我可以送一些给隔壁王家的老婆婆吗?」小男孩嚅嗫道。「她很可怜……」
「只要是有需要的人,你都可以送他们。」
「真的?隔壁的阿秀也可以?」
「当然。」丁儿戏摸摸小男孩的头,转身对阿徒说道:「你用咱们的驴子帮他把这车冥纸载回家去吧!」
「妳当真?」小师娘会不会热心过了头呀!
「快去快回,我和傻愿先去衙府前等你。」
「衙府?你去那里做什幺?」
「刚才我听见有人提到那里正在募款放粮,我想过去瞧一瞧。」
阿徒有些为难。「可我说小师娘呀,师父的脾气妳也是知道的,万一我和你走散或怎幺了,我可是会被师父剥皮的。」
「不会的,我和小娘就在衙府前等你,保证绝不乱跑。」小傻愿煞有介事地交代道:「你等一下记得来找我们哦!」
「那--妳们别乱跑,我马上回来!」阿徒将驴子连同推车绑好,急急忙带着一车的冥纸护送小男孩回家。
丁儿戏心有所感地目送两人消失在街道彼端后,才牵起小傻愿开始询问前去衙府的路。
「小娘呀,你说那只地牛为什幺那幺坏?都要把别人的房子弄坏,还害别人的爹娘死掉,牠实在太坏了!」小傻愿气鼓鼓的,也觉得刚才那位小哥非常可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丁儿戏幽叹一声,道。「还好咱们现在身上有些钱,可以拿出来帮忙他们,傻愿觉得如何呢?」
「他们好可怜,被坏地牛欺负,咱们一定要帮他们。」
「但这幺一来,傻愿就会少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了,可以吗?」她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小傻愿吞吞口水,心里虽然有些挣扎,可讨厌地牛的心情仍然战胜一切。
「没关系,傻愿好久不吃好吃的也无所谓,咱们还是把钱拿出来吧!」
「傻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丁儿戏感动说道。傻愿年纪还这幺小便懂得这幺想,实在很窝心。
「对了,小娘,那天爹爹不是不见一会儿,就可以拿来好多好多的银子吗?咱们是不是要回去请爹爹再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帮忙这些人呢?」
「咦,傻愿说得有道理哦!」她回去肯定要同聚哥哥说说看。
「走走,咱们快去捐钱。」
得意一笑,傻愿蹦蹦跳跳地拉着丁儿戏朝衙府方向前进,殊料,才刚拐过街角,突然两位彪形大汉冲了出来,一人一个摀住她们的嘴,将她们拖进狭巷里。
「不准动、不准叫,把钱拿出来。」
丁儿戏瞪大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她们又遇上了抢匪,而且这次还是两个红发深目的异邦人。
「这妞身上的东西还真多。」才随便搜了两下子,便已在她身上搜出一袋金元宝和一只看来有些价值的锦盒,以及一把钥匙。
「我们刚才已经都听到了,妳爹那里显然还有不少。说,要怎幺连络你爹?」
负责挟持傻愿的壮汉以不甚标准的汉语问道,只见小傻愿两脚猛踢,不断摇头。
「这小妞儿看来挺蛮的,咱们还是先把她们带走再说吧。」在挣扎的拉扯中,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忽然从丁儿戏袖口飘了出来。
「喂,有东西掉出来了。」壮汉一手扣抱着小傻愿,一手捡起那张纸摊看。
「爹爹--」小傻愿一声呼噜叫喊,立即引起两名壮汉注意。
「看来这张纸里有玄机。」
才一摊开,纸上赫然出现一名男子的画像。
丁儿戏眼睁睁地看着从未离过身的司空聚画像就这幺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那是她的护身符呀!
「我想到了,刚才不是有个小鬼和她们在一起吗?咱们先藏好她们两个,回头再拿这张画像找那个小鬼去通风报信,如何?」
「好办法,果然还是大哥你聪明。」
「那当然,咱们就等着发财吧!」
***
他完了!死定了!等着回去被剥皮吧!
阿徒骑着驴子没命地在山间小路中奔驰,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八条腿,可以跑得再快些。
他在送完冥纸后赶到衙府前,即被一名彪形大汉给强行架走,接着便拿到一张师父的画像,并且被勒令回来通知师父必须拿钱去赎师娘和小傻愿回来。
这次他真的完了,连九命怪猫都难解他的围了。
不管了,就算没命也还是得通知师父,否则就是师娘和小傻愿没命了!
跌冲下驴背,阿徒踉踉跄跄地奔进木屋里,抓了人就是一阵没命的吼。
「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娘被无耻之徒抓走了,他们要钱--要很多很多钱,可能是想要那些被您藏在山里的钱,师父--」
「就告诉你要放机灵点,怎幺还会出这种差错呢?」
「那是因为--」咦,不是师父的声音!
阿徒眨眨眼,这才看清眼前被他紧抓衣襟的男子不是师父,而是耿天游。正在纳闷的当下,他忽觉背脊一凉,一道无形的杀人视线才隐隐从他后方射来。
「你说他们要钱?」
「师……师父。」阿徒缩着脖子转过身,几乎不敢抬眼对上那道冷冽视线。他拿出那张被当成信物的画像,双手微颤地递给司空聚。「不知道为什幺,他们显然知道师父您能弄来许多钱,所以才……才……」
「我知道了,她们在哪里?」
「在……城里。」
「废话!」耿天游翻翻白眼,忍不住敲他一记后脑勺。
「他们要您在城门边等着,自然会有人出来带路。」阿徒紧张道。「他们还郑重强调,只准师父一个人去,而且不准报官,否则师娘和傻愿她们就--」
「这等废话就不必转述了。」司空聚皱起眉头,耐心宣告用罄地走出屋外,直接朝通往山下的小径而去。
「师父,您现在就要下山了吗?」阿徒追上前。「您不去挖那些金元宝出来吗?」
「没有这个必要。」
「没……没必要?」阿徒心一惊。怎会没必要呢?「可这攸关师娘和傻愿的命呵,师父呀--」
「少啰唆,我知道该怎幺做!」
完了,师父肯定是气昏了头,竟然两手空空赴约!这下师娘和傻愿死定了啦!
「师父--师父呀!」牵了还在气喘吁吁的驴子,阿徒慌忙跟在司空聚身后。
「您脚受伤了,要不要骑驴子下山可能会比较快些?」
「你要他骑驴子还不如叫他去死。」耿天游又从后头敲了阿徒一记后脑勺。「而且瞧瞧你这头笨驴,累成这样还追得上心急如焚的阿聚吗?」
「师父心急如焚?」阿徒搔搔头。「奇怪,我怎幺看不出来?」
「笨呀、他连吼你、骂你这等平常事都给忘了,你说他心里急不急?」
「说得也是,师父他竟然没有骂我耶!」太稀奇了!
「所以喽--」耿天游摇摇头,笑了笑。「咱们还是走快点吧﹗追不上一个双腿受伤的人,你不觉得挺可耻的吗?」
***
「我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窄小又昏暗的房里,丁儿戏明显无力的嗓音幽幽传来。
她好渴,好想喝水!偏偏这两个人执意等到司空聚来赎她后,要喝要拉再随便她。
「怪了,怎幺可能打不开呢?」壮汉甲拿着锦盒,就着窗边微弱的光亮埋首奋战。
「就跟你说了,那是我娘留给我做纪念的,不值什幺钱。」丁儿戏不死心地企图说服他将锦盒还给她。
「锁得这幺牢固,怎幺可能不值钱?」壮汉不相信,执意要将它打开。他将锦盒丢给她,并替她松绑道:「妳来开﹗」
丁儿戏接过锦盒和钥匙,心里也有些紧张。事实上,她也从没打开过这个锦盒,也根本不知道里头放了些什幺,她只知道娘提过,这只宝贝锦盒可以在遇上无法解决的麻烦时,为他们指点明路。
难道现在就是这只锦盒在发挥它的效用,准备解救她们脱困了吗?
怀着戒慎恭敬的心情,丁儿戏缓缓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内,半晌--
奇怪,没反应!
她试图转了转钥匙,依然没反应。打不开?怎幺可能!
「行不行呀?它到底是不是妳的东西?怎幺连你都打不开?」壮汉粗声粗气,急得很。
「我再试一次……」
正当丁儿戏觉得纳闷,努力想再试一次时,木门突然被一把推了开来。
「人带来了。」壮汉乙吆喝着进屋。
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丁儿戏果然看见那抹颀长的身影。
「聚哥哥!」
「爹爹!」
丁儿戏和小傻愿两人异口同声,感动地望向单枪匹马前来的司空聚。
「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放人!」司空聚冷沉的嗓音在狭屋内回荡,颇具威胁作用。
「带来了?在哪儿?」原本待在屋内的壮汉甲环顾四周一圈,根本连个屁都没瞧见。
司空聚从怀里抽出一张图纸,脸上不见任何表情道:「我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些钱,不过我这里有一项更值钱的东西。」
「什幺?」
「传说中的波斯珍宝,你们应该听过吧﹗」
两名异邦人同时双眼发亮,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那传说中,因为亡国而逃来中国的波斯王子所携带的那批波斯珍宝?」关于那批珍宝,只要是长年行走西域诸国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这张藏宝图是我在无意间获得的,可信度相当高,只要你们毫发无伤地放了我妻子,它就是你们的了,如何?」
「不可以,聚哥哥!」丁儿戏急得大喊。「那是你最重要的宝贝呀﹗你花了这幺多年时间寻找它,你不要管我,真的﹗说什幺都不能把藏宝图给他们--」
「如果你有了什幺万一,我有这张藏宝图又有何用?」
司空聚定定地凝望她,眼底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不行,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她大喊。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他仍然笃定。
「不要再啰唆了!」两名壮汉已失去耐心。「妳丈夫都已经表明了妳比那些金银珠宝还重要,妳该偷笑才是了。」
「我……我……」虽然感动于司空聚为了她,甘愿放弃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占着非常重要位置的珍宝,可丁儿戏还是急哭了。
「千万不要觉得可惜,身外之物不值得妳为它落泪。」
司空聚将藏宝图交出的同时,亦将丁儿戏和傻愿搂进怀中。
「要知道在我心里,妳才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取代妳,懂吗?」
丁儿戏缓缓点了点头,早已泛滥的泪水更加奔流。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这个曾经是聚哥哥亲口所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多年无法抹去的疼,如今都已不药而愈……她真的好感动!也明白聚哥哥是真正接纳了她的人,同时也接纳了她的心--
一手牵着小傻愿,一手挽着司空聚走出大街,丁儿戏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过只可惜了那张藏宝图……
「刚才多亏了妳的『依依不舍』,让那两个蠢蛋对那张废纸更是视如珍宝。」
待他们踏上回家之路时,司空聚轻轻附在她耳边,说出了刚才差点让他笑出来的重大秘密。
「嗄?你的意思是……」
「狡免有三窟的道理听过没有?」他眼带笑意道。
「难道……那张图是假的?」连她都被骗了。
「不多备几份混人耳目,我司空聚能在外撑到今天吗?」他大笑。
「真是,害我刚才哭得那幺惨。」
「不哭惨一点,怎会有说服力呢?」不过他倒是非常心疼她的泪水。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
「妳觉得呢?」他故弄玄虚。
丁儿戏偏头想了想,朝他露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我相信你肯定是真心的﹗」
「妳果然是独一无二的丁儿戏,我的妻子。」众目睽睽下,司空聚在她颊上印上一吻。
「那我呢?爹爹。」小傻愿怯生生地拉了拉司空聚的衣角,也想同他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