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好好保重自己,修行固然是你的执着,但不要再勉强自己去承受任何劫难。无情,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也好好保重。”无情转身,连句再见都不说便踏出门外。
末龙接到水梵天的暗示,点点头后便跟着无情出宫,临走前,还不忘将书房的门掩上。
等她一离开,水梵天立刻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他说出放她走后,他明确地看见她眼里的受伤,但她依然倔着神情,默默接受他的决定。
她对他,终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样就够了!他想,他可以含笑……胸口一痛,他几乎昏厥。
无情,永别了……
**********
拿着通行令牌出了王城后,无情纵马奔驰。
红尘里走一遭,什么都没有,她不怪他背弃承诺,是她始终不愿接受,让他灰了心。她对他没有一丝怨怪,只是心底空空洞洞的,像是忽然多了一个缺口,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补回来。
山盟海誓转眼成空,情爱终究只是一股妄念,承诺不过转眼就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情、说爱、说盟、说意、说绝不放开她绝不会再让她孤单,结果……还是让她一个人回雪山。他终究是他,而她也终究是她,原本不该相遇,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有未来。她早该知道的。
临到离别,他还说着爱、说着不舍,可是在她听来都不及那些绝情的话。他的坚持、他的爱,原来只有短暂的一瞬,在她还来不及真正领略的时候,他的耐心用尽,所以对她的情也结束了。
不,她不应该伤心的。无情绝不承认自己为他薄凉的态度而伤心,可是闭上眼,却止不住泪水奔流。
梵天……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
他的转变毫无预警,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不知道该怎么适应。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嘘寒问暖。始终跟在身旁的关心、他无赖的笑脸、他霸道的宣告与索情、他的……吻——
无情蓦然勒住马,泪眼模糊下根本无法分辨前方的道路,她伸手欲拭泪,细嫩的脸庞却差点被指上的凸起物划伤。
水月灵戒?!
她讶异地看着手上的戒指,这是梵天送给她。属于水之国的传承物,也是他给她的定情物。他要放开她,却忘了向她索回,而她竟也忘了还给他。
定情物或许不用索回,但王室的传承物……她该还给他的。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么,她不该再留着这只戒指。
无情重新抹去泪痕,勒马回头,朝王城再度奔回。
属于他的——就完全还给他吧!
**********
傍晚的王宫灯火通明,八名护国长老全被召进宫,集合在寝宫内。末龙依照水梵天的意思将诏书给他们看。
还没看完,忠长老已经大叫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灭天王爷反叛,安排杀手亲自入宫行刺王上,最后两败俱伤,灭天王爷重伤逃逸,而王上濒临死亡!
“关于灭天王爷,王上已经发出追缉令,同时也下令要仲天王爷尽快赶回来。现在,王上要见各位长老,请各位长老进入。”末龙说完,便领着众长老进入寝宫内室。
末龙走至床畔,低声向水梵天说了些话,然后将水梵天扶了起来,垫高软枕让他靠躺着。
“参见王上。”八名长老同时行礼,低头掩去惊诧的表情。
才一天不见,英姿勃发的少年君王竟然变成一副苍白、毫无生气的虚弱模样,长老们一时无法接受。
“各位长老,请坐。”纵然是一副随时都会病逝的模样,水梵天王者的气度依然不减。
“王上……”忠长老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的事相信未龙都对你们说过了,联的诏书里也写得明明白白,你们有任何异议吗?”
长老们一致摇头。
“王上,御医来诊治过了吗?”忠长老忍不住问道。
水梵天笑了:“忠长老,朕明白你的心意,但不必为朕可惜,朕受的伤,朕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有救,朕不会消极地等死。”
“王上!”众人齐喊,水梵天却只是挥挥手。
都已经要死了,哪来那么多禁忌?先让他将后事交代完比较重要吧。
“朕已经派人去找仲天回来,朕身故之后,就由仲天继位,各位长老有意见吗?”
“没有。”长老们回应。
“很好,那么在仲天未归之前,国事就偏劳各位长老多费心了。”
“臣……自当竭尽心力。”即使面对死亡,水梵天依然从容不迫地将身后事做完整的安排,不让众人为突来的变故陷人忙乱里。八名长老无法不动容,每个人脸上都难掩悲痛。
仁、义两位长老突然跪在水梵天面前。
“老臣胡涂,不该误信了灭天王爷的话,将刺客送进宫,以致造成今天无法挽回的大错,老臣万死不足以谢罪,请王上下诏定罪吧!”
水梵天摇摇头:“这事朕早已知道,只是将计就计地引灭天现身罢了!”水梵天转向忠长老:“忠长老,此事就由你发落吧!但仁、义两位长老罪不致死,朕希望你从轻量刑。”
“臣遵旨。”忠长老领旨。
“嗯。”水梵天眉眼一拧,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王上!”众人齐叫,末龙立刻奔至水梵天身边,运气凝于手掌便要输人水梵天体内。
“别……白费力气。”水梵天阻止,“扶我躺下,让我……平静地走。”
“王上——”众长老一听,纷纷跪在床畔,神情哀恸。
末龙忍住心伤,点点头,扶水梵天重新躺好,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痛苦的神情渐渐转为安详。
他退站至龙床后头,双膝正要跪下时,望向门口的双眼却突然睁大。
“无情姑娘?!”
无情策马赶回,凭着御赐的通行令牌畅行无阻地进宫,直接来到水梵天的寝宫,满室的哀戚令她心神一震。
“怎么回事?”
“王上他……”末龙哽咽,说不下去。
无情脸色一白,缓缓走了进来,跪在龙床前的长老退开一条路,让雪无情得以直接走近床前。
床上的水梵天脸色苍白、神色却很安详,惟有印堂带着淡淡的黑气。这种模样……雪无情难以相信。
“不、不会的……”她喊出声,软软地滑落至床前,“你不可以死,不可以,不可以……”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怪怪的,难怪他会突然说要放她走,难怪他会神情眷恋、嘴里却说着斩断情丝的话。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他要瞒着她?如果她没有回来,他就打算这样子默默离开这个世上、离开她?!
无情的泪倾泄而出。
“你说过爱我,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你说过不择手段也要留住我,不让我走;你说过你不会再让我孤单一个人……为什么你却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不但不让我知道,还将我送走……”抚着他的面庞,她泣不成声,“梵天,你爱我也自私,不爱我也自私,为什么从来都不问问我的感受?为什么总是自己决定一切?你以为这样对我最好,可是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好呀——”
握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她泪流得更加难抑。他走了,而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为什么总要在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心意?为什么一定要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她才肯放下固执,承认自己的感情?
她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也恨他,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连死亡都不让她有机会看清他的爱?
“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可以,不可以……”她流着泪不断喊着,寝宫里一片哀绝,寝宫外悄悄点起了王室吊丧的宫灯。
第十章
寝宫内静默无声,无情倚在水梵天的床畔,末龙与众长老则守在一旁,低垂着头暗暗拭泪。
“无情姑娘……你就让王上……好好去吧!”末龙走上前,欲扶起无情。
他没有想到无情会折回,但就因为王上在乎她,才会替她安排好一切,不要她见到他重伤不治的模样。没想到她还是见到了。
“梵天,你不能死。”无情咬着唇,泪依然在流。当她抬起头时,却看见水梵天的脸渐渐呈现灰色。
无情惊愕地止住伤心,抹去悬在眼眶的泪,仔细诊治水梵天重伤的原因和他所中的毒。
“无情姑娘?”
无情没有理会末龙,拔下手指上的水月灵戒后.套进水梵天的右手,水月灵戒自然地调整适合他指环的大小。
“除了毒,他还中了‘散魂术’,对不对?”
“呃?”末龙呆住。她怎么知道?
无情深吸了口气,现在不是她该伤心的时候,也没有哭泣的时间。
“末龙,你听好,水月灵戒本身具有灵气,我把它套在梵天手上,它应该能帮梵天唤回离散的魂魄。你负责守着他,绝对不许任何人移动梵天的身体,三天内我一定赶回来。”无情随即往宫门走去。
“无情姑娘,”末龙追上来,“你要做什么?”
“我要救他。”她神情坚定,“他不可以死!”
“可是王上明明已经……”这是末龙与长老们共同的疑惑。
“在极东之地,生长着一种奇特的药材,名叫‘还魂草’。它非常稀有,具有续命的奇特功能,可以起死回生。我让灵戒保住梵天最后一丝生机,只要能拿到还魂草,梵天就有救。”
“那么,我跟你去。”末龙喊道。任何能够帮助他君王的事,他万死不辞。
“那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再说,梵天的身躯也需要人守着。”无情说完,纤盈的身影翻越过宫墙,直朝东方而去。
“无情姑娘……她真的能救王上吗?”仁长老不太相信,一个人怎么能够起死回生呢?
“她一定可以。”末龙回身,走回寝宫内。
王上的痴情,终究也是会感动无情姑娘的吧!
在这三天之内,他一定要好好守着王上的身躯,等无情姑娘将“还魂草”拿回来。
**********
极东之地,气温极冷,常年为冰雪所覆盖,所以极少人知道,有一处梅林的梅花终年在寒天里盛开。
寒冷之地原本就少有人迹,而梅林更是隐在冰雪之后。在梅林的最中央,有一处寒潭,还魂草便是依附寒潭而生。
若非无情随着卜算子修行,从古书中曾见过这一段记载,她也不会知道。
来到极东之地,气温冰寒透骨,但常年居住在雪山里的无情早已习惯,穿过重重冰封雪地,她走人梅林之中。
在冰雪中盛开的梅花展现着一身傲骨,形成绝美难见的景致,可是却吸引不了救人心切的无情。进入梅林走了半个时辰后,她见到了古书记载中的寒潭。
一切都与古书上记载的无异,那么,还魂草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无情心一定,四下搜寻着。
就在她专心寻找的时候,一匹银狼以飞跃的姿势跳到她前方不远处,然后咬起了一株绛色异草。
看到银狼,无情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再看见银狼咬住的异草,她心念一动。
“还魂草?!”
不过银狼没有理会她,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无情抬眼望去,只见银浪奔到一名灰衣女子身旁,将口中的异草置入药草篮里。灰衣女子还弯下身抚了抚银狼。
无情举步走向她,她正好抬起头。是芸儿?!
“又见面了。”芸儿轻柔地说着。
“那是还魂草?”
“是。”她点点头。
“能不能将它给我?”无情有些急切。
“你要拿它做什么?”她反问。
“救一个人。”
“你想救谁?”
“水梵天。”无情解释道,“他受了重伤、中了毒,又被人施了散魂术,我以水月灵戒保住了他的灵气。我算过他的命格,他的确有劫难,但我不要他死,所以我来找还魂草。”
芸儿望着她坚定的神情:“你这么做是逆天。”已经死了的人不应该再复活。
“只要能救梵天,就算会逆天我也不在乎。”她一向知天命、顺天命、应天命,然而他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本所有的坚持。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嗯。”她一定要救他。
“无情,你该知道,既是修行之人,明知天命又刻意逆天命,是必须遭受一些惩罚的。”为了避免修行之人滥用法力造成世间的混乱,天地都有一套法则,容不得违背。
“无所谓,”无情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柔,“只要能救他,我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世间情爱不过短短数十年,修行却是永生永世,你真的要放弃?”
“能有一个人舍弃生命地爱我,我想,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了。”她不强求他们之间一定要有圆满的结果,就算他好了之后,她依然得回雪山,她也心满意足了。
要让一个决意无情的人动情,他得有多少耐心与多少坚定的爱才能办到?她的拒绝一再伤害他,偏偏他一再受挫还是无法放弃爱她,连到生命的最后,为了不让她再挂心这段情爱,他扮演了一个绝情的男人,让她死心、让她离开,回到雪山重新开始。
他是个执着的男人,尤其是对她。他从来不曾后悔,即使到了最后,他仍是为她着想,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爱她。无情忍住盈眶的泪水,这样的男人她已经无法不爱,再也不能割舍了。
曾经以为世间情爱转眼便逝,何必执着,但梵天的爱却是倾他的生命全力以赴的。
不经死别,不知其病。与其一再担心以后的改变,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她不要他死。
芸儿望着她的神情,感受得到她的思绪波动,“你已经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嗯。”无情点头。
芸儿笑了:“我可以将还魂草给你,但你知道它的用法吗?”
“用法?”
“还魂草一旦离开极东之地,便会枯萎。它是一种极为脆弱的药草,无法脱离冰寒而活。”
无情一震:“可是……”梵天在水之国,再这么一来一回,三天期限便过了。
“另外,还魂草也不能直接使用,如果不将它提炼成丹药而服用,它反而会形成一种致命的毒药。”芸儿继续解说道。
无情心神一恍,脚步不由得颠簸。
“那……”还魂草是她惟一的希望,她救不了梵天吗?“不,不会的……”她虚软地倒落雪地,泪水成串滑下。
银狼的灰眸看着她,再望向芸儿,彼此交会的眼神里有着言语无法传达的默契。芸儿举步走向无情。
“你爱他,就算毁去你修行十数年的法力也无所谓?”
“我早已动情,再也不能静心修行。没有梵天,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无情笑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