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机翻阅着由长安城各哨传回来的报告,仔细的研究读着。
五名官兵在寻找美人的途中,遭到一个不名男子的反抗,那男子马上另载着一名女子,推测有可能即是皇上下令要找的人,而那名男子极似石勒麾下之左将军石生……。
终于到来了吗?
他一手扶持的朝代竟是如此的短暂,富贵功名如过往云烟,不可多恋栈,天意如此,又岂是他区区一名谋师所能改变,天命不可违啊!
感叹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而已。心神一定,徐机决定顺天而行。
***
「先生所说可是真的?!先生真的有美人的消息了?!」刘曜精神大振,一扫几日来的萎靡与烦躁。
「启禀皇上,城里的官兵曾在长安城西遇上一对自称夫妻的男女,加以盘问之下,那名男子坚决不肯让自己的妻子露面,最后兵刀相见的结果,五名官兵尽落败;那名女子极可能为皇上朝思慕想之人。」
「先生,照你所言,那名女子始终没有露脸,先生当时并不在场,何以肯定她即是朕想要找之人?」
「皇上,连日来的搜查,长安城内一无所获,加上前次的疏忽得知,那名女子逃离的方向只有城外,以她的纤细柔弱、孤立无援情形下,必然逃不远;但皇上所派出的人却始终寻不着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她藏起来了。我朝之民,必无此胆量敢违抗旨意,除非遵旨之人不受我朝之约束;论佳人倾城容姿,任何人见了都会想将其独占,而据当时士兵之描述,臣推测,那男子极可能为石勒之属下,有左将军之称的石生。」
「石生?」刘曜冷笑。[凭他也想和朕争夺同一名女子?好,朕倒要瞧瞧他有多大本领;先生,查到敌人藏匿的地方了吗?」
「已得知大略方位,但臣以为此时不宜与石生正面交锋。」
「为什么?」刘曜怒眉难平。
「皇上请暂息怒。依臣推测,既然石生会在长安城外露了行踪,想必绝不会对城内情形一无所知;以石勒往常之作战方式,绝不会只派一支前锋军队来,我们不能不提防石勒麾下另一着——右将军石虎。」
刘曜馀怒难平。「先生,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朕要的人,另外,朕要会会石生;人称左将军智勇双全,朕要见识一下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皇上……」徐机还想劝阻。
「不要说了!」刘曜打断他的话。「朕心意已决,三天内,朕要看到成果,否则,你别再来见朕!」话一说完,刘曜即起身回后宫。
徐机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一叹,在劫难逃呀!
***
「这右将军也太过分了,居然把你伤成这样;幸好、幸好将军来的及救你……」嬷嬷一边替君心擦净身体一边叨念着,说到后来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嬷嬷,别难过,虽然我现在还不能任意活动,但是伤口已经不疼了,真的,你别为我担心,倒是每天得劳烦你来帮我作清洁,真的很谢谢你。」心儿诚挚地说。
「小姐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嬷嬷我活了这把年纪,从没有见过比小姐更美、更温柔的人,以往我伺候过的那些小姐们,一个个不是自恃容貌长的好看、就是认为自己身分尊贵,根本不理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小姐你就不会,也难怪将军会那么重视你,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心儿脸蛋微红,跳过这个话题。「毅将军最近很忙?」
「对呀,听说最近长安城里有发兵的迹象,将军不敢掉以轻心,命人—夜监视、仔细打探呢!」
正在说话的当儿,一个巨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将军!」嬷嬷行礼道。
「嬷嬷不用多礼。」看了眼床铺上干净的心儿。「辛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老奴先告退了。」嬷嬷端起水盆,识趣的自动离开,将空间留给房内的两人。
「心儿,今天感觉好点了吗?」石生走近,坐上床沿。
「还好,伤口比较不疼了。」心儿趴在床上。
「我看看。」他轻轻掀开盖在她背上的丝被,见伤口大多已结痂,乌青红肿的地方也消褪了些,才稍稍放心。他起身取出药来配制捣碎着。
心儿看着他忙碌的动作,一身尘埃尚未卸去,又担心着她身上的伤,每每亲自照料,夜半也时常醒来看她是否因姿势不舒服而苦了自己……这点点滴滴的情意分分寸寸都累积在她的心中。
不多久,他捧着药再度走近她,开始为她上药。
他轻柔的力道加上药敷清凉的感觉,舒服的令她闭上眼睛,「今天很忙吗?」
「再忙、再多的事都难不倒我,行军作战对我而言就如生活一般的平常,能让我挂心的只有你的伤。」
「君毅……」她睁开眼睛迎上他上完药后注视她的眼神,挣扎的起身。石生取过外衣披上她单薄的肩。
「我妨碍你了吗?」她轻问,坐起身与他平视。
他微微摇头,意味深长的一笑,「有些事,也许终我一生,都注定要为它奔忙,我从不以为名利会是我想要的一切。」他顿了顿,轻抚她光滑柔嫩的脸蛋。「不,心儿,你怎么会以为你是我的阻碍呢?你不会知道你的出现,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倾近她,他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化为零。
他轻易的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怀抱仿佛是为她而生,将娇小的她完整的契合在其中,半生的戎马生捱只在她面前才能全部褪下防备。
心儿诤静的任他拥着,是他汲取她身上沉稳安定的气质;是她依着他,寻着可停泊的港湾。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好吗?」
他叹了口气,眼光瞬间变得复杂而遥远,她抬眼望见他陌生的表情,对他的沉默感到不安。
「不说,是怕你听了难过。」
「毅!」她因他的话而摇头。「我也许没有完整的自己,但现在的我已没有初见时那样的脆弱;我希望自己不是你的累赘,我能和你一起快乐,也能分担你心中的苦。」
「心儿!」他沙哑的低喊,她的坚持没有退却,他往后靠着床柱,开始诉说他从未对人表明的过去,「我并不清楚我的身世,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在流浪,从这个城走到下一个城,在人们的怜悯、憎恶欺侮的对待中长大;一个无父无母、到处流浪的小乞儿是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的。」他讽刺的一笑。「在这样的混乱局势里,跟我有相同遭遇的人并不少,我的身世并不稀奇是不?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回为了争夺食物,我被几个人打成重伤、丢在雪地中,任我自生自灭;那时义父正领军作战,在途中救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他见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于是收我为义子,开始教导我各方面的技能,而我在成年之后便开始带兵作战,直到现在。」
他冷淡的语气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只有那双眼眸泄露了他脸上的平静,她噙着泪抱住他。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低首拭去她不小心滴落的泪珠。「别难过呵!心儿。从前没有你,我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将自己训练得冰冷无情,从来不知快乐为何物?但现在不同了,你让我懂得世间有喜怒,是我唯一——真正拥有的牵挂呀!小东西!」
她解下颈子上从不离身的银色琉璃晶坠,围上他的脖子,晶坠的中心隐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心」宇。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坠子对我的意义,但我可以感觉到,它在我身边已经很久了。我把它送给你,从今以后,心儿永远不会属于别人、只属于你!」
「心儿!」
他将头埋入她的发丝中,震撼的几乎不能自己!
「不论生生世世,君毅绝不负你!」他在她耳畔许下承诺。
蒙胧中银色光芒一闪,那晶坠似乎更耀眼了。
***
「嗯?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石勒刚接到由右翼军传回的最新消息;生儿营帐里留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驻扎之地还差点被发现?!
「王爷,怎么了?」张宾接过册卷,迅速读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生儿怎么会这么胡涂?他的做法简直与往常大相迳庭,置一切军纪如尘土!」石勒深感诧异,怒气也一点一滴的开始凝聚。
「王爷,可否听听属下的想法?」
「你说。」
「王爷,姑且不去论左将军的过错或这件事情的真假,王爷想想,左、右两军同时出兵攻打长安,由左翼传回的消息无一不是敌军的一举一动,而右翼所传的军情不仅寥寥可数,更甚的如现在,整篇册卷几乎全是左将军的生活报告,这岂是为人主帅者该有的举动?倘若这件事是真,那待左将军回来时,必须向王爷解释这一切,届时王爷也可酌情给予适当的惩洽。但更深远的去想,属下可以肯一,右将军与左将军之间,必定有一些心结存在。」张宾很客观的剖析整件事,最后的结论也让石勒不由得冷静而沉默。
半晌后,石勒才开口:「先生,依你之见,此时本王该怎么做?」
「维持原来的计画。」张宾说出他的应对方式。「大军即将开战,一切以大局为重,原本王爷就打算卒军亲征,现在就依原定行程,亲自率军上阵,如今可准备动身;另外,派人传消息给左、右两翼,限期一个月,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长安城,取得刘曜的首级!J
***
「哼!石生,这次我看你怎么替自己辩解?」石虎坐在主帅营帐内,想着自己传回给义父的消息;满怀期待的等着石生被处置的消息。
「右将军、右将军,王爷有紧急的军令到达了!」一名探子飞也似的棒着最新的王爷手谕冲了进来。
「快给我!」石虎几乎是立即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手谕。
他越看脸色越铁青,差点没撕烂它!
「这是什么意思?义父接到消息,对石生违背军纪的事一个字也没提,反而下令,限定我在一个月内必须攻下长安城、取得刘曜的苜级,否则依违背军纪论处,太过分了!」
***
同一时间,石生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金全见主子蹙眉不展,忍不住开口询问:「将军,王爷在谕令上写了些什么?」
石生抬起头,已恢复一贯的冷静,他淡淡的答道:「义父下令要我在一个月内取得长安。」
「这……」金全讶异的张口难言,怎么会这样?
「想必石虎也接到了同样的谕令。」
「将军,我们该怎么做?王爷亲自下手谕并且又设下期限,可见得这件事只许成功,否则后果难以想象!」金士担心不已。
王爷并不嗜血、也不曾因一时喜怒而滥杀人命,但他一向重视纪律,有功必赏,违纪必惩,而且绝不容情;如今他既下重谕,定无第二种结果。
「你认为我们无法做到吗?」石生语气平常的反问,金全自他领兵征战开始便一直跟着他,虽为主从,但情艺、不止于此,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将军,属下绝没有看轻您的意思……」他急急辩解,惟恐石生误以为他是不信任他带兵的能力。
「我知道!」石生几乎是失笑的打断他,怎么跟了他这么多年,金全还是改不了这拘谨认真的个性,倒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有时候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金副将,你误会石生哥的意思了,他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而已,并没有任何怪罪你的意思。」
轻缓的掀开幕帘,君心一身淡色素衣踏了进来。在石生悉心照顾及有效的药草医治下,她现在已能下床走路,一场病痛、几许消瘦,却没有减少地一丝一毫的美丽,只在她纤弱的体态中,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君姑娘!」金全连忙回神。
「心儿,怎么出来了!」石生走了过来,扶着她到椅子上坐好,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的。」她巧然一笑。「休息了好多天,该让自已起来走一走,或许这样,伤会好的快些。」
对她的巧辩,他只宠溺的摇头。
看到这副景象,金全就是再不识相也知此时自已要闪一边凉快去;可是,正题讨论出来了吗?好象还没吧!
见副将一脸无措的不知该进该退,君心好心的开口。
「毅,你还没听副将的看法呢!」她低语提醒。
「金副将,现在你可以放心的说了。」他回到座位。
「是。」金全嘘了口气。「将军,长安是座古城,历经过不少战役,它不仅易守难攻,加上刘曜又把重兵驻守在这里;单靠我们几千兵马,要攻下它实在不容易。将军您该也了解,否则便不会将军队停驻在这里,迟迟没有发动攻击。」
石生沉默。的确,金全说中了一部分的事实,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没有充分的准备与把握前,他不愿让将士们作无谓的牺牲;但,这段时日来的打探与对刘曜行事作风的了解,这场仗未必再如之前预料般的难以取胜。
「你说的没错,之前所以采取观望的原因的确是如此,但现在不同了;根据这些日子来探子的回报,刘曜手下并无多少领兵善战之人,唯一最难应付的,是军师徐机先生,此人能测过去未来,对战略的应用更是难有与其匹敌者;若是能让刘曜不再对徐机重用不疑,那么即使长安城有再多的守兵,也只是乌合之众而已。」
「离间的计策用来对付疑心重的敌人,向来最能收到直接的效果;只难在一点——导火线要如何引发?」君心直接点出重点,惹来在场两人惊讶的眼光,她看看自己,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没有。」只是不太相信以她一名弱质女子,竟然也懂得分析军情、给予敌人适切的反击,金全在心中默默想道。
「刘曜荒淫无度,称帝后更助长了他个人浮夸的作风,带兵征战、治理国家的政事全由他手下的臣子代理,若不是他有个忠心耿耿的军师徐机为他撑住大局,「赵」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只要没有徐机,要攻下长安就不难了!」君心流畅地帮他接下去。
「对。」石生赞赏的看着她。
君心回给他一个笑容,脑中已有些方向。
「刘曜疑心重,石生哥不妨先制造一些假象,再派人扩大这些假象的传言,让刘曜一而再、再而三的听见这些传言,这么一来,刘曜即使没有撤除徐机的权位,也会开始提防,对徐机不再委以重任,如此,我们就有机可乘了。」她迅速的说出心中的想法,希望能给他们一些帮助。
金全瞠目结舌,对她的聪颖感到不可思议。他面色一转,恭喜自己的主子,「将军,你捡了个女诸葛回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