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另一个忧虑,则是长安城内刘曜的动静。
他与石虎在长安城外扎营已过七日,刘曜不该一无所觉,连一丝丝防范都没有;只知道,他仍继续在找寻那名神秘女子,可惜至今依然无所收获。
莫非真是心儿?!
那女子出现与消失的时间太巧合了,若真是——心儿好不容易有现在的平静,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日斜落西,石生决一带整日待在营里埋首书中的心儿纵马奔驰一番;他掀开布帘,便看见心儿倚着床柱闭目休息,膝上还放着一本书,显然才阖书没多久,君心一听见有声音,便立即睁开了双眼。
「石生哥!」她放心地笑了。
他走到她身边。
「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整天看书,会觉得闷吗?」
她摇头。「石生哥有心事。」
「没有。」他掩饰。取走她手上的书,他一把抱起她走向专属的马厩,一时之间只想与她快意的驰骋。
「石——」
她莫名的任他带着跨上马,话未说完,他的座骑已像一阵风似的奔往树林而去!
他看来很轻松,像是挣脱了层层的束缚,此时此刻,他与她,只是单纯出来游玩的两人。她依在他怀里,不再多问。
掀开盖着她的披风,他已将奔驰的座骑驾为平缓的散步,她抬眼与他相对。
「心儿,明天我派人送你到别馆,那里比较安全。」
闻言,她的错愕与不愿全化为一句低语。「我在这里不好吗?」
「心儿,你听我说。」他解释。「现在两军对峙,战争一触即发,一旦开战,我怕自己无法兼顾到你,我不希望你冒任何危险,才要你到别馆去,在那里,你也可以得到比较好的照顾。」
「可是,我不要离你那么远!」
「心儿,听话;别让我担心好吗?」
她咬住下唇,始终不肯点头。
「心儿……」
「谁在那里!」一阵喝斥惊醒了降低警戒的石生,他暗骂自己的粗心,迅速观看四周,发现有五、六名身着长安军服的士兵,他侧身挡住心儿的面孔。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幸好这件外出披风遮住战袍,他将心儿围住搂在怀中,」边衡量情势、一边虚应着。
「对不住,各位官爷,内人有些不舒服,我正要带她回家。」心儿乖乖依着他不敢作声,只在石生提及『内人』二字时浑身一颤,石生却以为是她害怕的缘故。
「喔?」他怀疑道。「叫她抬起脸我瞧瞧!」
「这……官爷,内人有病在身、人又怕生的很,我担心吓着地了,请官爷行行方便,让内人早些休息。」
「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再罗嗦我就以奸细的罪名抓你进牢房!」他一示意,其它士兵已将他们围住。
「官爷……」
「大胆刁民,以下犯上、妨碍公务、公然拒捕、藐视王法;来人哪,拿下!」一连串流利的罪名念完,对方的士兵便开始动作。
石生眼明手快,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前策马虚晃一招,在逼逼他们的同时,护住心儿迅速离开。
「石生哥——」
「心儿,别怕!有我在。」
「站住!别跑!」后头紧追不舍。
心儿暗自焦急,只能抱紧石生,脑海中渐次浮现一些影像,不由得浑身一凛;忽然,她摸到腰上的琉璃珠,想也不想的取出一颗,反射性的一掷,琉璃珠准确的在碰到第一个士兵后爆开,倏地弥漫着一阵轻烟,身后的士兵们也一一躺下。
石生听到声响,勒住马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教他疑惑;他低头看怀中的人儿,只见她一脸沉静;陷入自我的思绪里,他下马走近观看那些倒地的士兵。
「哇!。心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百发百中那!」
「对呀!再配合莹的独家迷药,简直可以说是无坚不摧。」
「才几天时间,心更懂得如何以智取胜,往后再遇上紧急的状况,也不必担心会寡不敌众了……」
「心儿?」石生不知何时已回到心儿的身旁,只见她秀眉微蹙,双眸直视眼前的一切。
君心脑海中断断续续响起一些对话和几张感觉熟悉的美丽容颜,她们与自己——是那么的亲近又互相了解,她该记得她们的,但……她们是谁?是谁?
心儿凝神拚命的想,不自觉地眉头愈皱愈深,不曾预期的疼痛一下子忽然刷进脑中,她难受的闭上眼睛,双手抱住头,身体虚软的几乎要倒下。
「心儿!」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怎么了?」
「我……想起了一些人,我记得她们,可是又——想不起来了!」她懊恼的敲着头,企图想起些什么!
「心儿,别再想了!」石生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几乎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别再想了,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假如失去记忆可以让心儿不痛苦、可以使心儿留在他身边,他宁愿心儿失去记忆。
好一会儿,心儿才恢复平常。
「石生哥,我没事了。」她在他怀里轻道。
听到她的话,石生恍如初醒般,稍稍放松了力道。「心儿,你……可有想起什么?」
她眼神略黯,摇摇头。
「没关系的。」他安慰着。「别太勉强自己,要是你再像刚刚那样,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可是——」
「别和我争论!」他点住她的唇,双眸认真又危险的直盯住她。「或许我该用另一种方法才能说服你。」这一刻他决定了,既然放不开她,那就用他的方式留住她。
心儿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用手捂住双唇,迅速涨满的红潮使她想也没想的将自己埋入他怀中。
石生忍不住大笑,搂她回到马背上;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心的脸看着她。
看着石生充满疑问的眼神,心儿明白的点点头,眼里有着明显的惊慌,她偎入身后的胸膛用力抱住。闭着眼睛困难的诉说:「他们追了心儿三天三夜,有一回心儿被他们捉住,他们强迫心儿去侍奉一个人,心儿好害怕,又逃了一天一夜,才在城郊外遇上石生哥。」
果然是她!石生的眼中瞬间染上一抹冷酷。
思考间,她继续回忆诉说:「我只记得,我醒来以后,看见的一切全是陌生的,我想走到一个至少是我熟悉的地方,但是始终都找不到;后来我碰到几个人,其中上个一看到我就说要带我回去,我一害怕就赶快逃走。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能够命令所有的人,我走到那里都有人要抓我却没有人肯帮我!最后一次是有一个客栈的老板好心收留我,结果……他竟然带了好多人回来,我以为我再也逃不掉了……」她娓娓道出那段仅有的回忆,忍不住全身颤抖。「我假装顺从的跟他们走,在途中趁他们不注意时,我才有机会逃到城外——」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绽出一抹微笑。「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我知道,我不再是孤单无依的一个人了。」
「心儿……」他冷酷的气息直到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尽数化为和风,轻吐出一口气,他策马往回走,此时此刻,已不适合再谈论任何话题。
他们相偎无言,任一股亲昵与知心围住他与她。
一向冷漠无感的心,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开始有了跳动,只有她能引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只要她在他怀里,他就能感到满足;他密实的搂紧她。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
「你确定,石生营帐里真藏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禀右将军,属下亲自求证过,此事绝无虚假。听说左将军非常珍视她,除了服侍她的嬷嬷外,谁也不许靠近营帐一步;根据那位嬷嬷无意中透露,那名女子长得非常美丽,堪称倾国倾城。左将军替她起了个名字叫『君心』。」
「喔?!」他觉得有趣了。石生一向视女人如无物,前几年在义父的命令下勉强收了两名女子:媚真和丽似。她们可都是北方有名的美人呀!除却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孔外,一身令人蚀骨销魂的娇躯现在想来都还令他垂涎不已,石生却完全无动于衷;而那名女子竟让石生破例了,为什么?真有女人的美貌能胜过那两名妾室,他实在不相信!
「不仅如此,听说前日左将军一时兴起带着君姑娘出游,不巧碰上刘曜手下巡城的士兵,他们对君姑娘不礼貌,左将军一怒下差点全杀了他们!」
「真有此事?」」石虎忖思这,心中对这名『君姑娘』起了莫大的好奇;北方两大美女全让石生一人给独占了,若这名女子真加外界传闻一般,那天下好处岂不全让石生享尽了?不行!他石虎不会一辈子不如石生的!
看着石虎阴晴不定的表情,那名属下试探道:「将军可想见一见君姑娘?」
「有话直话。」石虎不耐道,难掩兴趣。
「按理说,前线重地除了军妓或负责伙食的嬷嬷外,不该有女人的;左将军却打破了这项禁忌,加上对方更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他连问都不问、也没查明就留她在自己的营帐中,将军不妨利用这点——」他向前在石虎身旁低语了几句,石虎诡谲的笑了。
「好,就依你的方法做。」
主从二人得意的笑了。石生,我石虎不会一辈子不如你的!
***
营帐内,石生正与部下研拟军情。一名前方哨兵匆忙告进。
「将军,刘曜不知道什么原因,派出了大量的人在城外四处搜查,其中有一群人正朝我们的方向而来。」
「继续再探。」
「是。」
石生挥退士兵,不因此突发情况而有任何慌乱与意外,他阖上卷宗,瞬间已拟好应变之策,「金副将,传令下去,兵分三路,一路随我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一路守在营帐外围,见到任何零散的赵兵一个活口也不留;一路由你指挥,化整为散,将整个营尽数掩闭在树林之中。」
「遵命!」金全立刻反应。
一交代完毕,石生立即走人内帐。
「心儿,你跟着嬷嬷,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好。」她顺从的点头,方才外面的对话,她全听到了,起身投入他敞开的怀抱,她低语道:「你要小心!」
他轻叹一口气,低头吸入她发间的幽香。
「心儿会怕吗?」
她微摇头,抬眼坚定的与他对视;在他完全的呵护下,不知不觉的,她恢复了一些原来的性格;此刻的镇定与她初时的怯懦判若两人。
「我相信你一定会赢,不会丢下心儿一个人,」她伸手勾住他的颈项,拉近两人的距离,「心儿等你。」
在她吐出坚定的承诺后,他再也禁不住心中的悸动轻啄住她诱人的唇瓣,等他恋恋不舍的离开,却看见她脸上那抹晕红。
他用力抱住地。「等我回来。」
深看她一回,他便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走出帐外!
从来不知的别离苦,从此刻开始,驻进了她不识愁的心。
***
「找!给朕仔细的找!就算要翻遍长安城里里外外每一寸土地,也得给朕好好的搜,」刘曜大发雷霆。
「皇上请息怒,切莫因一时之气而给敌人乘虚而人的机会。」所有人一见圣上大怒无不抱头鼠窜,就怕自已成了那可怜的受害者,唯有军师面不改色,依然不动如山。
「你要朕如何不生气?!这么多天了,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朕已经没耐心再等了!」皇上依旧忿忿难平。
「皇上请稍安勿躁;臣保证,最迟五天,一定给您带来好消息。」
「先生此话当真?」
「微臣绝无半句虚假,请皇上宽心。」军师似是胸有成竹,但万事皆有数,冥冥自天定,强求不得。
***
石生驻营区前方,人马杂杳而来,分不清是敌是友?
金全定眼一看,竟是——
「属下金全,参见右将军。」
「免礼,我听说大哥的扎营处被发现了,现今情况如何?」石虎亲自率领一队骑兵兼程赶来。
「多谢右将军关心,目前一切状况皆已稳定,刘曜的兵马尚未查到我军藏匿之处;但左将军仍以慎心为上,命属下撤营。」、
「喔!」石虎虚应这。「大哥如今可在营帐内?」
「禀右将军,左将军带兵分散赵兵的注意力,至今未归。」
「金副将,主帅出征未回,而你竟只驻兵在此,对阵前胜败漠不关心,这等失职,该当何罪!」石虎脸色一沉,存心找碴。
「右将军,属下依军令而行;将军领兵多年该知军令如山,作战首重整体的胜败而非一己之安危,况且在敌人尚不足以为患时便自曝我军力之虚实,又岂是作战之道?这与将军所言之失职若有出入之处,望右将军明示,属下自当请罪。」金全不卑不亢,对石虎之冒然来临,心中正揣思其真正来意为何?
「这……」石虎一笑,话锋一转。「哈……金副将果然深具见识,临危不乱、尽忠职守,大哥有将若此,实属大幸;本将军到营帐内等候大哥。」
「将军请留步。」金上急忙喊住,抢身至石虎面前。「属下为将军另辟一舒适之处以供休憩,请将军稍候。」
「不必了,本将军只待大哥平安回来,便要归营,金副将无需费事。」
「将军——」
「金副将不必多言,本将军不打扰你执行命令。」说罢,石虎便直接朝将军帐管走去;后头跟着的金全脸色忐忑不安,他随后也进了营帐。
听见声响,心儿与嬷嬷不约而同停下手边的动作。
「右……将军!」嬷嬷不稳的声音唤道。一见是石虎,她赶紧步向前拜见,下意识想掩住心儿的容姿。
「嬷嬷不必多礼。」石虎的目光只锁住那名被藏于身后的女子,一时之间只能痴痴的站在那儿。她……的确是美丽的能教人动心、叫人忍不住想独占;即便只是一身粗布棉衫、未经点妆的素净脸蛋,依然是美得惊人,这等佳人世间怕是再也难寻了;石生,你的运气总是比我好!
「等等!嬷嬷,她是谁?为什么在大哥的营帐里自由来去?」一回神,佳人便急忙的要躲开,石虎岂肯轻易放过?
「右将军,君姑娘是左将军亲自带回来的人,是左将军允许君姑娘在这里自由来去。」金全赶紧上前禀告,心中担忧不已——糟了,将军再不回来,君姑娘可能就要被带走了,这该如何是好!
「喔?」石虎找了张椅子坐下,摆出主帅的架势。「君姑娘?她是打那儿来、是何等身分,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行礼!」
见石虎存心为难,嬷嬷陪着笑脸解释:「右将军,小姐她初来乍到,不知道您的身分,以致失了分寸,请将军多多包涵。」她牵着心儿到他跟前。「小姐,这位是右将军,也是将军的弟弟。」后头那句,嬷嬷用着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