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刚刚说了什么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像触电般他突兀的松开紧揪着水仙的手,脸色惨白的嚎叫一声后,他重捶了壇桌两下发洩怨气,然后他形容淒惨的看向她。「又一个谎言,不是吗?瞧,你一直在为这场婚礼哭泣!」
抽抽鼻子,水仙这才察觉她的眼泪正又一次莫名的潸然而下。「今天是我……我的婚礼,我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她哽咽的说完它,她原预期自己的语气会比现在坚强许多。
「是吗?」庄琛频频点头。「和我一样,今天我也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可惜的是──今天却不是我的婚礼。好了,我決定不再做个惹人嫌的,如果能,我希望自己能有风度的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但因为我不能,所以我祈祷你们不要比我预期的还要早簽下你们的离异书。哈,当然,如果你们真非得要我的祝福,我还是可以给的,我一向慷慨!」
庄琛哈哈笑着,眼神狂乱的举个拿酒杯的姿势,说:「祝福你们永浴煉獄!这真是个別致的祝福,不是吗?」
说完,他犹兀自大笑──边顛顛躓躓的冲过红毯通道,冲出教堂门口,乃至苍涼的身影瞬间消失。
众人目送他,有些人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人却似看戏仍看得意犹未尽,是牧师引回了众人的心神。
牧师篤定的清清喉嚨,像没发生过刚刚那回事似的说:「亲爱的兄弟姊妹们,请神賜福给身受苦难的人,至于我们,得回到被中断的婚礼上了。」
牧师的务实,惹来了原本情绪紧绷的观礼群众们一阵莞尔。婚礼持续的进行着,庄頤和水仙交换誓词,交换戒指,并共同聆听着牧师的祝祷词。
水仙的感觉只是愈来愈麻木,经过了刚才庄琛的那一幕,她伪裝的自持几乎全部潰決,她不懂庄頤在刚面对过自己亲弟弟的怨恨之后,怎能仍是一脸讳莫如深、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并和她共同许下那些不值一文的诺言。
历经四年的交往,水仙一直知道,在庄琛的眼里、心里有多么看重他这个唯一的至亲,庄頤大哥。可是明显的──庄頤是两兄弟里的冷血动物,至少眼前是。
而她麻木感觉里仅有的恐慌正是这点。她笨到选择了冷血的这个,她怀疑,她將在这场婚姻之中失去什么?而她的怀疑,在下一分钟被印证!
第五章
「莊頤,现在你被允许亲吻你的新娘了!」牧師高声宣佈。
「我万分的迫不及待了!」莊頤回以嘲弄的一句。
之后他在水仙能够反应之前,把她单手一带,带往他坐在轮椅上的双腿,他的腿并非全无知觉,额外的重量令他眉头一皱。但那阵痛他没放在心上,他认为值得的,因为他新婚妻子脸上的错愕表情娛乐了他。
水仙的确是错愕的,她以为她只要轻轻俯头,让坐在轮椅上的他能蜻蜓点水的亲吻到她的颊便算礼成,谁知道她还得忍受这个。
教堂里响起了人们的低呼,每个人似乎都在瞠视新郎突兀且大胆的行为。
现在她整个人跌坐在他的大腿上,姿势说有多么不雅就有多么不雅,在她能够矯正姿势之前,莊頤就掀起了她的面紗,在她能够吸一口气之前,他就把她的头拉向他并打算亲吻她。
水仙的直觉主宰了她,她不自觉的以双掌抵在他的胸口,抗拒他俯近的颊。
这是个错误的举动。教堂里的人或许无法注意到,但莊頤注意到了。对他来说,她的拒绝訊息明晰且确定,而这令他那对漆黑深邃的眸子像快喷出火了。他以紧而有力的拥抱环住她,有效的瓦解她双臂的拒力,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下一个举动之前,他的唇猛覆上她。
在他书房那一夜的吻又在教堂里被重复演出了!
他灼热舌撬着她的牙关,像一阵急于吞噬一切的风暴,当她的唇整个没入他的唇中时,观礼的賓客惊喘出声。
她荒谬的听见前排座位上她的两个妹妹咯咯的笑声,那使她的脸庞愤怒的漲红,她的耳际迴响着同样的狂怒。他不尊重她并以愚弄她为乐事,这样的认定让她气得想打开他,但她不能当着賓客的面前这么做。
她忍耐着他的吻,并费心的控制自己不发出热切的呻吟──而想到自己莫名的感觉「热切」──她更加的愤怒了!
终于,见怪不怪的牧師以一个玩笑中止了他们的亲吻。「啊!由孩子们的亲吻足以证明他们正置身相爱的天堂,不过,孩子们,你们可能得控制一下你们的热情,不然我恐怕你们会把相爱的天堂变成燃烧的天堂。」
教堂里再度爆起一阵笑声。莊頤终于松开她,她则像是被火灼到般用跳的跳离他身上。挣脱他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想伸手抹去他的吻,但她绝望的知道自己最终仍无法將既定的事实由生命中抹去。
礼成了,牧師宣佈。恭賀的賓客向她和莊頤聚拢过来,接着他们在「婚礼的祝福」歌声伴奏下被簇拥出教堂。
坐入礼车到喜宴场地之前,水仙被玫瑰提醒丟出她手中的新娘花束,她原是希望意霞能接到捧花,但捧花意外的落入直到婚礼將近尾声前才匆匆赶到的駱婷婷(哲风之妹)手里。
駱婷婷相当惊喜的问:「这算是幸运的一种吗?」
没接到花束的意霞先是发出失望的呻吟,继之噗哧一笑说:「据说是的,下一个披婚紗的女孩应该是你。」
「可能吗?」駱婷婷一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表情。
临上礼车前,水仙瞥了駱婷婷在意霞危言耸听后显得相当错愕的可爱表情一眼,满怀悒郁的想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没有!
※ ※ ※
莊頤,坐在喜宴的一隅冷眼看着自己的婚礼,就像他一直冷眼看着別人的人生。
喜宴场內的喧嘩令他几乎控制不了想往上皱的眉头,这是十年前那场车禍之后的后遗症之一,在吵杂环境中的惯性头疼。当然,这也是他喜欢宁静独处一隅的原因。
但今夜是无可避免的一夜,在像个无情的掠情者般巧取豪奪了一个不甘愿的新娘之后,这只是他所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而他希望他终將不必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再付出更多代价。
当然,那或许是值得的!
他的新娘──黎水仙──完美的一如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新娘。
原本就清秀婉丽的脸庞,被浓妆及白紗烘托的如梦似幻,窈窕高挑的身躯,被一袭剪裁简单却条优雅的象牙白色礼服裹住,更显出她身段的阿娜曼妙。
以一个世俗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外表,她百分之百是个梦幻新娘的化身。他早就同意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足堪与她匹配的外表,至少他曾在许多观礼者眼中看到惋惜与不解。它们的含意是,「惋惜」一朵好花配了一个残废!「不解」残废怎能摘得好花?
人们总是喜欢透过自己的眼睛去揣测事情,而他喜欢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的蠢像。
话说回来,黎水仙的表现也一直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她让他差点也成了蠢人之一。
最先,她用超乎他想像的勇敢来和他谈婚姻的「条件」,而他竟也蠢蠢的同意了她的所有(三个)条件,就眼前看来,他似乎有点虧大了,多看见黎水仙一次,他就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同意她的第三个条件──除非双方都有意愿,否则一方不得勉强另一方行夫妻之实──这个条件的确有点不够厚道,因为他发觉自己光凝视着她,心里就蠢动着无可解释的飢渴。
他终于有点明瞭自己的弟弟莊琛为什么一直坚持无法放弃她,她是那种光是外表就甜美馥郁的令人捨不得放弃的女人。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条件也是好的,他不认为因残废而生活的像个修行僧的他,能满足这样一个「过尽千帆」的女人,況且,一想到她那被不知多少个男人看过的臀部胎记,他那无可解释的飢渴就会变成无可解释的厌恶。
当然厌恶是相对的。他结论她开出这个条件的理由,是因为她憎恶为一个残废张开她雪白的双腿。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伤害到他冰封已久的心,反而令他慶幸以后牵制她的是他自己而非弟弟莊琛。他野蛮的认为他可以因她而残废,又因残废而十年没有踫过任何一个女人,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因「偿还」而许久不碰一个男人。
或许她的上帝真是公平的!他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嘲弄。
至于婚礼的过程,也有很多相当值得玩味的。
婚礼中,她的表情总不脱他的意料,怔忡、心不在焉、悒悒寡欢还有偶尔泪眼迷濛,唯一超乎他预料的是他的弟弟莊琛在婚礼中途出现的时候。
没错,他的确曾估算到他那年轻气盛的弟弟,绝对可能鍥而不捨的在婚礼中来上一齣闹婚记,他也确实故意的不去加以防範,主要目的是,他想做一个小小的试验。试验黎水仙诺言的价值约有多少?是否如他对女人一貫的评价──一文不值。
他并非时常蠢得去做这样的实验,韓雪碧的教训就足以使他相信女人的承诺不值一文。然而黎水仙的意外表现,却也令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在她的上帝及许多人(包括莊琛、她的家人和观礼群众)面前,她说的或许绝大部份是谎言,但至少她展现了对他的忠诚,实现了她「偿还」的诚意与诺言。
她的表现不止令他满意,也使得这场婚姻变得容易多了。莊頤认为,以她的合作态度,他们至少能让彼此在霧莊和平相处到莊琛找到另一樁好姻緣。
而他也希望她能更虔诚的向她全能的上帝祈叮矶那一天早日的来到。
※ ※ ※
水仙怀疑着,她究竟能不能再面对上帝祈叮恳蛭锕拿娑运纳系哿⑾铝诵矶嗷蜒灾摹?
整个婚礼中所发生的事,已经动摇了她全盘的信仰基礎──对上帝的谎言、对家人的谎言、对莊琛的谎言,以及……对自己的谎言。
她知道在喜宴当中才来懺悔一切已为时太晚,但她和莊頤共同许下的虛假誓言不断的在她耳际空洞的迴响。她承诺了要成为坐在她身边这个男人的妻子,承诺他一切为妻的责任,承诺……她爱他,而那一切都是谎言,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了继续这场闹剧,就像她几乎无法忍耐这已长达三、四个钟头的冗长婚宴。她整天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可怪的是,喜宴桌上的任何可口食物都无法提振她的食欲。
她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评估这场设置在饭店的喜宴,她觉得莊頤把它办得很中庸,不像玫瑰和百合的婚宴那么舖张,但也没有她预期的那般潦草简单。
「惊讶」是她得承认的另一种情绪。在她的观察之中,她以为莊頤有着重隐私且不喜欢与人群接触的古怪性情──而且那绝对与他双腿不便的自尊与自卑有关。
但在整个婚礼中,他对观礼群众们所表现出的行为(例如那些讶异的低呼或惊喘),超乎她想像的处之泰然。有时,她更发觉他的姿态就像是个观看着他王国的国王,那么的驕傲自得。
整个宴会中,他更没有忘记替自己戴上个冷淡客套的面具,就算他面对的是她的家人时,他依旧给人疏离、不可亲近的感觉,他一迳坐在他的轮椅中,做个完全没有参与感的新郎,他给向他恭喜的人们最好的礼貌是不发一语、有所保留的矜持微笑。
对他深沉蟄伏的样子,水仙很难讳言自己对即將开展在「霧莊」的婚姻生活没有忐忑不安的感觉。
然而对这椿婚姻抱持这种心态的人还有好几个,他们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家人与朋友。
在宴席將近尾声之前,这一小撮人背着新郎和新娘有一段充满迷思的对话。
「二姊、二姊!」玫瑰坐在喜桌边,隔着她的小女儿琤琤,轻声的呼唤着并表情神秘的说:「你觉不觉得咱们大姊的这件婚事,可能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內幕与波折。」
沉吟了一下,百合也说:「可不是吗?这其中有太多教人困惑的地方。首先,你看看大姊泪盈于睫的侷促模样,和我们大姊夫那副冷淡且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看来根本不像刚结婚的亲爱夫妻。还有,刚刚莊琛的闹场……嗯!意霞姊,你和大姊一直在一起,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同学、好同事兼好朋友,这一团紊乱,该不会连你也被蒙在鼓里吧!」
百合话鋒一转,直指向意霞。意霞明显的一愣,继而咕哝着:「我是没有被蒙在鼓里,但就连我也不能解释这一团紊乱!」
「不能?为什么?」微嘟着唇,玫瑰好奇的问。
「因为我是你大姊的好朋友啊!」
「正因为是大姊的好朋友,你才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参考参考呀!」百合很顺理成章的接口。
意霞为难了,她不是不想講,只是水仙囑咐过她不能对她的家人透露。「百合、玫瑰,你们知道,要当人家的『好』的朋友并不容易,除了享有『权利』,还得兼顾『义务』。」
「拜託,意霞姊,你这也未免太扯了吧?当朋友是一种自然不过的行为,哪牵涉到那么多?」玫瑰心直口快,一脸不以为然。
倒是云峰,听出了意霞的弦外之音,他以打趣的方式来安抚妻子道:「玫瑰,咱们当夫妻,也是『自然不过』的行为呀!可是咱们的婚姻之间不也包括了『权利』和『义务』!」
「咱们的婚姻是最『不够自然』的,你忘了吗?你是被打鸭子上架当新郎的。」
「的确,如果照你提醒我的方式,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是怎么当上新郎的。」云峰不以为忤的拍拍妻子可爱的后脑勺。「不过婚后我可几乎都没有抱怨过喔,因为我真的乐在其中,不论是关于『享用权利』或者『克尽义务』的任何一部分。」云峰微笑而且一脸曖昧兮兮。
「举例呢?」哲风突兀的接口,表情有丝揶揄。
云峰皮皮的眨眼而笑,毫无忌讳的答:「举例如琤琤的出世,那是义务的完全克尽,而琤琤出生之前,我和玫瑰共同的『努力』,则是权利的完全享用。」
云峰露骨的言语,令玫瑰俊俏的脸蛋不自觉就嫣红了起来,她叠声喊不依,一狀告到姊姊百合跟前,说是丈夫和姊夫「联嘴」对她施以「语言性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