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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反被无情伤 page 7 作者:季莹

  「当妳这般看着我时,妳心里想的是什么?」

  「想着--假使咱们之间能有更多的相似……」她的话半梗在喉中。

  他以与他暴徒形象不符的温柔轻抚她的粉颊,再慢慢将她纳入怀中,而她顺从了!

  「或许,咱俩并不是真有那么许多不同吧!」他如谜的道,唇角甚至掠过一抹笑。

  接着,他拭去她颊上的残泪,极自然的俯身吸吮她的朱唇,彷佛这种行为是天经地义,且他已做过千百回似的。

  这一吻深且重,迫切又纵情,他俩的魂、灵是如此接近。

  ********

  对亡命之徒用情的感觉,着实不好呀!

  楚天漠总是冷,冷似冰;热,又热似火,教人无所适从。况且,还有仇英那双狐媚,却充满算计的眼睛,好象无时无刻都在等着他们犯下致命的差池。

  这晚,是花祈这群被掳的姑娘将被卖的前一夜,寨子里来了几个穿著诡异,不像土匪,倒像官宦的男子;他们神秘鬼祟,其中一位令人印象深刻,因为他的眼神和楚天漠一般的冷,唯独少了份凛然,多了份邪气。

  因为忧虑,花祈才特别留意到这批行为诡谲的外来客,猜想着他们是否就是丝路商人。

  随着夜晚的降临、随着几个姑娘被论斤秤两的时间迫近,楚天漠那不动如山的镇定,反而平添花祈的心焦与不安,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看不见他的打算。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上半夜,他居然拿着洞箫,在营火旁苍苍侧恻的吹奏一曲「青玉案」。

  他的箫声彷如透彻沧桑、洞悉悲凉,让寨子里无论掳人或被掳的人,闻之皆闹鼻酸。

  稍晚,楚天漠示意她先回茅屋睡下,他却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回屋子,让花祈不安的辗转难眠。

  她依旧不解楚天漠的行径!

  有时他如罩着迷雾的隐隐山头,助她免遭匪类摧残,有时却又和匪类一样,深陷罪恶的泥淖,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或许,如楚天漠所言,无知反而是好的,比较不易牵肠挂肚,而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太过习惯,甚至眷恋楚天漠的怀抱了,所以,令她真正恐惧的是,当命运已决的那一刻降临;当不可避免的离别到来时,她怕自己会剪不断两人交织出的那张亲昵之网。

  下半夜了,她辗转在半醒半寐之间,突然一阵震天喧哗,茅屋的门被推得半开,门外的天空呈火红颜色。

  花祈惊跳起来,慌乱中,她才发觉床侧有个黑影,她想大叫,却遭制止。

  「是我!」楚天漠捂住她欲张的嘴,见她点头,才放松。

  「怎么回事啊?」花祈茫然的问。

  「官兵围剿山寨。」他冷静的指示。「先找个地方躲好,别出声,等外头事情解决了,我再叫妳出来。」

  「不,我跟着你!」官兵在围剿山寨了,这不啻是所有被强掳来的妇孺的一线生机!但是,她怎么能让他就此离开她的眼前呢?此刻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他的命运啊!

  她想叫他趁乱快逃,因为一旦被官兵捉到,奸淫掳掠这条罪名便足够送他上断头台,更遑论他和十恶不赦的仇家帮是一伙的,而光是想象他立足于行刑台上的模样,她的心便不禁开始悲泣。

  「不!」他反对,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漠漠寒光。

  「不!」她的执拗也锐不可当、不轻易妥协。

  对峙了小片刻,令人惊讶的是,这回楚天漠先屈服了。「走吧!跟着我,要跟好!」

  而更令她惊异的是,他用带茧的温暖手掌紧了紧她的小手,另外抽出一把短刀递给她,接着将他那柄泛着寒芒的长剑抽出鞘。

  楚天漠掌中的余温犹在,两人便已置身在一片混乱中;烈焰冲天之中夹杂着尖叫、哭泣与哀吟,俨然成为人间炼狱。

  跳跃的火光里,楚天漠加入了战斗,杀、杀、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令花祈错愕的是,楚天漠杀戮的对手并非官兵,而是仇家那班土匪!

  她怀疑他是否心神错乱了?抑或--他突然清醒了,决定要寻回他的良知、荣誉,决意要帮助官兵将仇家这班匪众绳之于法。

  官兵如海潮,一波波涌入寨子里,约莫半个时辰,土匪死的死、伤的伤、活捉的活捉,厮杀声如同官兵正扑灭的火光,渐小渐邈。

  官兵是胜方,以整齐有纪律的阵势,将就逮的土匪团团围住,楚天漠亦被圈在其中。

  裹着血水、汗水与尘灰,他一身狼狈的立在距离官兵不远的左侧,他的剑在他的前方直直地插入上,意味着受降,众将官已将他重重包围,与他对峙。

  花祈瞧出其中头戴单眼花翎的定是众官兵之首,他两手拔起楚天漠的剑,一脸严厉肃穆的迫近楚天漠,彷佛想将他就地正法!就如她方才目睹某官将以兵刀一刀轻易结束仇杰罪恶的一生般。

  花祈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唯有她知道楚天漠罪不致死,他犹有人性,犹有良知……

  顷刻问,她迅般冲入兵阵,不顾一切地护在楚天漠身前,脑海里闪过千百句为他辩护的话,嘴上更是不断的叨念着某些无意义的,试图替他脱罪的言词。

  她心神俱碎、涕泪齐飞,脑中全然不受控制的上演着他立于断头台上,静候刽子手锐利刀斧落下的种种场面,更难接受官兵们即将当着她的面执行所谓的「就地正法」。

  「花祈,妳毋需为我多做什么。」楚天漠柔声道,明显地被她勇于护卫的模样给震撼住了。

  他的话语彷如凄凄的挽歌,直捣得她心碎。

  眼看将领执着楚天漠的宝剑逐步迫近,她掉转身,几近崩溃的投入他的怀中,绝望令她将他拥抱得更紧、更紧,这一刻,她想到的唯有护他、卫他。

  他却一径地嘘声安慰。「没事了,花祈,过去了,我并不需要保护,咱们安全了!」

  她听不进他的安慰之词,直到盲目惶乱的仰起头来,才发觉他没有丝毫的忧心或恐惧。

  让她更错愕的是,头戴花翎的官爷竟然将剑拿到楚天漠跟前,却不是提剑要砍人,而是--双手奉还?!「楚捕头,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几可媲美吴王勾践的『干将』与『莫邪』,而这招『关门捉贼』,更是高竿,硬是将这群匪类一网成擒,这回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敬佩的眼神将楚天漠捧得高高的。

  楚捕头?花祈困惑地瞪视他。

  「我不懂--」

  「妳马上就懂了。」楚天漠一手持剑,一手美人在抱,虽说是历经折腾、满身尘垢的美人,但他心里仍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满足。

  「你……你是个捕头?」她结结巴巴地道。

  「是,在下楚樵,字天漠,人称『江南神捕』或『鬼影神捕』。」就连歌颂自己的丰功伟迹,他也仍不忘嘲涩。

  之后他说些什么,花祈没再听进去,只是膝盖一软,她已然昏厥过去。

  楚天漠及时将她接住,而这是所有识得他的人,首次在他紧若岩石的脸上捕捉到一抹明显的柔情。

  *******

  彷佛正作着个纷沓怪异的的梦,昏睡间,花祈口口声声地喊着「阿玛」及「额娘」,姊姊、妹妹等种种字句。

  花祈已昏迷两日夜,迫使楚樵仅能约略清点寨子里残余的土匪,又草草对于大人交代了一下,便匆忙雇了轿子送她回甪直镇楚家,延请大夫为她医治。

  大夫说她是惊吓过度,致使心力衰竭,可幸好她身子骨算硬朗,调养几日当可痊愈。

  楚樵守在床边,听着她殷切的呼喊,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昏迷两日夜的花祈已逐渐转醒;忧的是,她呼唤的字句,居然是某些皇室成员对父母的谓称。

  睡梦中本能的叫唤,是否意味着花祈相当熟悉如此的称谓?她压根是皇室成员?是那位落水的靖王府格格?

  若是的话,他该喜或忧?

  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怎能否认他对她的确存有私心呢!

  披星载月、闯荡江湖这许多年,所见、所闻、所识不在少数。有人钦羡他威镇江南、少年有成,可谁又晓得,若能重新选择,他决计不再走以暴制暴这条路子!也非他缺乏正义,只是惯性的布局、格斗与杀戮,令他疲惫、倦然。

  而从花祈身上,他虽见着一向不屑的娇贵,却也瞥见了他所欠缺的纯真与挚情,以及他所看重的勇气,她是个有光、有热的女子,这也是她可以蛊惑他的原因。

  在沙盘演练纤灭仇家帮这计画时,千算万算,全然没算进花祈这号人物。她意外地被放进了仇家那贼窝,更意外的闯入他的心海,颠覆他一向自视理性的思维,为她,他甚至违反遇事铁石心肠,以求自保的原则,三番两次得罪仇家兄妹。

  如她所言,他也希望两人之间能有「更多的相似」,那么,他或许就能暂且拋下仇恨、拋下矛盾,让她弥补他一生中乏人可爱的憾恨,弭平他背负血海深仇的残缺,可……她若真是三格格「花绮」呢?

  这样的结局,不正是他这类人的悲哀吗?一个剑客、一个杀手,连带的必须将所有期望发生与不期望发生的一并纳入考虑、一并未雨绸缪。是理智,亦是智识,或许更可谓「远见」。

  然毋宁说,此乃他这类人的诅咒啊!

  ********

  花祈醒来了!

  在睁开眼的剎那,失落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急速涌回--靖王府、阿玛、额娘,纤月、水翎、镜予几个姊妹,两位姊夫,还有燕娘、杏姑等……甚至她落水的那夜、那刻……极重要的,她记起她是……是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绮」,而非「花祈」或「楚儿」!

  楚儿!楚……楚天漠?!

  「楚天漠!」她蓦地惊慌的大叫。

  映入眼帘的却是楚阿奶慈蔼的面容,「天漠啊?哦!妳是指樵儿,妳等会儿、等会儿,别急啊!他去灶房那边帮妳端药汤,马上就来。」

  花祈……哦不!是花绮心里一惊,环视周遭,许多疑问涌上心头。「阿奶,我是怎么回甪直镇的?您……您又怎么识得天漠……楚天漠的?」

  楚阿奶才微张她干瘪的嘴,便有另一道毫不陌生的声音介入。「让我回答妳吧!花姑。」

  门口立着一位端着药碗的男子,伟岸的身材与犀利透彻的冷眸似曾相识,可那光洁、方正,仅剩少许胡碴的下巴,就犹有可议。他……是楚天漠吗?

  花绮注视着他,眼神专注且困惑。

  「你们聊,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啊!」楚阿奶急匆匆的退出房去,闩上门,那语气、那神情皆难掩喜孜孜的。

  花绮直勾勾的盯着他,依旧很难将眼前身穿青色袍子,外套捕役红布背甲,面容清秀、俊朗,仪表威风飒爽的男子,与仇家土匪寨子里那满脸落腮胡,一身剑戟森严,且仆仆风尘的不法之徒相提并论。「你……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她艰涩的道。

  「是不同,比较有个人的样子了。」他依旧习惯揶揄自己,神情里却多子份腼觑。将药碗送到她嘴边,他柔声的道:「趁热暍了吧!药凉了难入喉。」

  「这是什么?苦吗?」花绮记起来了,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她就怕苦。

  「不苦,这是『独参汤』补心神衰虚,是阿奶特地为妳熬的。」他以碗就口的送到她嘴边,专制的要她饮尽。

  喝完,花绮才获得说话的机会。「你……阿爷和阿奶……你们是旧识?」

  「是,咱们非但是旧识,还是一家人。」楚樵在柳木茶儿上放下药碗,回头看她。「阿爷名叫楚福,是多年前那个雪夜助我逃过追杀的老管家。」

  提起血海深仇,他的眼神瞬间冷厉、暗黝。

  花绮的确感到相当错愕,天地如此之小,撞来碰去,有好感的,净是姓楚的这一家子。惊愕之余,花绮亦同时想起被仇英据为己有的那只青玉镯子。

  「哎呀!糟了,阿奶借我佩戴的青玉镯子仍挂在仇英的手腕上,不晓得是否打仇英手里取回……」

  「仇英是此次行动唯一的漏网之鱼。」楚樵脸色凝重的说。「仇杰当场被杀,仇豪被抓,那一夜也以速审速决的方式斩立决,了结他们作恶多端的一生,唯独仇英那贼婆娘,突然就这么下见踪影了。」楚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百密终有一疏。」花绮颇觉错愕与忧心。「也许在与官兵对抗时,她已命丧某处?」

  「不!于大人做事一向仔细,他清点、搜索过方圆数十哩内的每寸土地,并无所获。」

  「不妙!」花绮记起仇家人对靖王府的仇视,又思及仇英的狡猾狠毒,不禁泛起阵阵鸡皮疙瘩。「仇英行事的阴狠毒辣,较诸她几位兄长,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及时设法将她绳之于法,恐怕将来对国家社稷的危害更大。」

  「是不妙。」楚樵淡淡的,不甚热中的应道。

  花绮又看不透他的心思了,只好讪讪的将话题导回失物上头。「那只青玉镯子,是阿奶的私有物?抑或你们楚家的传家宝?」

  「为何要问?」楚樵睨了仍端坐在床上的她一眼。

  「正想着--该用什么来偿?」花绮苦恼的托着粉靥喃喃自语。「毕竟镯子是打我手上遗失的。」

  楚樵露出一抹充满兴味的浅笑,但他很谨慎的没教她看见。

  「偿?恐怕妳是偿不起的。」他又瞅了她一眼,继之走向窗畔,叉开长腿,交抱双臂望向窗外。「那对青玉镯,乃多年前那个雪夜,我一身染血的娘塞入我怀中的。」

  「嗄?」花绮目瞪口呆了,原来,镯子真是楚樵家的!

  她的模样真呆又真可爱,楚樵克制住想走向她,将她强拥入怀,并强夺亲吻的冲动,毕竟,他现下是捕头,而非土匪,不能再恣意妄为了。

  「阿爷晓得那对镯子的来历,他说它们历史久远,可上溯至两汉时期,是咱们楚家代代相传的宝物。可它最特殊的地方是『传媳不传女』,意即唯有楚家的长媳妇才有资格戴那只青玉镯。」

  听完楚天漠的说法,花绮简直是呆若木鸡了。天哪!瞧她把人家丢掉的是什么样的人间精品……传媳的汉时宝玉耶!

  「抱歉,我大概真的偿不起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阿奶也真多事,干嘛拿楚家的传媳玉教我戴?唉!其实也不能怪阿奶,她是一片好意,唉!」她语无伦次的频频拍着额心。

  「妳真是个奇特的女子。」楚樵嘴角的那抹笑几乎是难再隐藏。「许多人--尤其是女人,在遭匪凌虐之后,要不就是呼天抢地,要不就是哭哭啼啼,彷佛天已经塌下来,且被压着了。唯有妳,非但护着土匪,还为匪求情。」

  不晓得为何,他唇际那抹笑邪门的令人看了浑身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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