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他伯伯、姑姑的一番话后,他带点傻气的左顾右盼,然后傻不楞登的提起水酒往楚天漠的方向走去。倒了杯水酒给楚天漠之后,就自然、漫不经心跟楚天漠闲聊了几句。
至于聊的都是些什么?鲜少有人去质疑。
毕竟,和傻瓜除了说些傻话外,还能说出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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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祈被抓进寨子的第六天夜里!
白昼,花祈从女子们恐惧的低语声中又获知了一项骇人的消息--三天后的夜晚,寨子里有一笔交易,她们几个将被转手卖给某个往来于丝路的商人。
近黄昏时分,花祈在茅屋里,又凑巧听见仇豪警告楚天漠。
「无论如何,你都务必牢记,她只是俘虏,银两才是咱们的首要目的。」
那意味着,仇家兄妹已经将她们悉数卖出?她怎么甘心呢?
如此一来,花祈又不得不开始计画第二次逃亡,就在被掳的第六天夜里!
她唯一想到的仍是偷一匹快马!为了寨外的那些獒犬,或许她得再偷一柄剑,而她唯一能偷得到的,只有楚天漠的剑。
她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否会使剑,但逃走的信念却给了她莫名的信心。
花祈明白剑是一个剑客的生命,可她相信楚天漠有极多的自保之道,应该不差这把剑,像她这般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才真正需要它。
花祈想过要带阿观一起逃,否则,像阿观那样弱智又单纯的女子,实在很难熬过未来险恶的际遇,可后来,她又提醒自己不要不自量力,毕竟,她目前也是个过河卒子,自身都难保啊!
上半夜,她依旧被揽在楚天漠的臂弯中。她背着他假寐,一方面诅咒他结实的双臂像条链子般紧锁着她,令她难以动弹;另一方面,她却又矛盾的贪恋着他的温暖。 回想起和楚天漠相处的这数天,她发现他是个极矛盾、极难缠的人物。
他如谜,冷漠是他的面具,令许多人对他产生畏惧与顾忌。他也像道地的不法之徒,有形诸于外的乖张与暴戾之气,甚至好嘲弄与挑衅,然而,当他看着她时,花祈能感觉到那是个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楚天漠。
基于某些奇特的理由,她晓得自己迷惑了他。
教人感到挫折的是,六天太短暂了,她仍无法在他的盔甲上找到缝隙,无法说服他给予她帮助。
为此,她只好在有限的时间里自求多福!
到了下半夜,感觉他已松懈了她腰间的箝制,甚至在她身后轻轻地打呼,吐纳间还带些微酒气。
她斗胆地缓缓转身看他。原只想试探他是否真的睡了,不料却被他宁静祥和的睡态给吸引。
花祈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楚天漠,少了脸上那些愤世嫉俗与嘲讽严苛的线条,即使落腮胡仍在,却显得年轻许多。
月色灰蒙蒙地透进茅屋里,她晓得自己该拿了剑就尽快离开,可偏偏她无法不多看他一眼。她终于承认自己也被他吸引了,但她也晓得这份吸引是无望的、没有结果的。
他们只是错误际遇下偶尔交会的陌生人,一个是亡命天涯的土匪,一个是被掳的无辜女子,他们不可能有永恒交集的一日。
瞅着他颈际有力跳跃的脉动,她想着是否有朝一日,会在某市井街坊中听闻十恶不赦的楚天漠被送上行刑台的消息?而她无法想象……哦不!是不愿想象他跪立于行刑台上的模样……
楚天漠突然微微欠动,将她的神志惊回眼前。这回她没打算溜出他的臂弯,只是尽量不出声响的俯向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置于床沿的剑。她不断地想着,能偷到剑,自由就唾手可得了。
一丁点、一丁点儿,她的手滑过薄褥,直到触及剑柄,又一丁点、一丁点儿的往下,手握住了剑鞘。
但她没料到楚天漠的剑竟会如此沉重,半倾过身子,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将剑往上一提--一个宽阔的大掌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
「傻瓜!」楚天漠低咒,他重压她的手腕,强迫她将剑放开。
花祈震惊不已、脸色泛白,因痛而松开手。「只是想借你的剑……」她试着解释、试着从他掌中抽回手,但他却怎么也不肯放。
「借哪支剑?这一支?」他将她的手按向身侧,让她微微触及剑身,而后,他又拉着她的手移向他的胯间,「或是这一支?」他意欲执行他的惩罚,直到她感觉到他的男性灼痛了她的手。
他好邪恶!花祈恨恨的想,受挫的呜咽同时逸出喉头。
「放开我!」她挣扎且挑衅的与他对视。
他瞇着眼,且像被火烙到般推开她的手。「剑是用剑者的生命,不论妳想借的是哪一支,恕我都难以答应。」
花祈的脸颊因他的轻薄烧得浑似漫天霞光,她直觉地想爬出与他共享的被窝,但他却将她硬按回草垫,手臂再次如温暖的链子般将她锁在身前。
她不仅束手就擒,这会儿,她是束手无策了!若说这是仇家兄妹布下的局棋,她也只能不顾一切的撂下仅剩的一个棋子。
「借我剑,放我走!」她殷殷恳求。「或者,你带我走,你带我上衙门、上知府、上任何救命之处,我一定不会说出你是仇家帮的成员。求求你,救救大伙,也救救你自己吧!我不信你真如仇家兄妹般的泯灭人性,不信你真的恶贯满盈,至少数日前的那一夜,你就为我违背了仇家兄妹……我确信曾见过一个好心肠,有血性的男子。」她哀求的目光直勾勾地探进他的眼底,期望能对他动之以情。
「忘掉那一夜。」他略过她的视线,神情转为严厉紧绷。「我从不随意更改既定的目标。该来的一定要来,它不会因为妳而有所改变。」
希望破灭了!他的意思极为明显,即使她真的迷惑过他、即使她曾在他心底有过一席之地,她亦无法颠覆或修正他那亡命之徒的身分与……宿命。
她沉默的将身一侧,背对着他,并在他怀中明显地退缩。
也许又是她那种绝望的模样儿再次逼出了他的感情吧!他愤怒的强迫她转身,用双臂困住她。
「不要在这一刻背对我!」之后,他又彷佛泄了气的球,以教人惊讶的温柔口吻说道:「只要我楚天漠还有一口气在,妳便不会遭遇妳所恐惧的,我发誓。」
他的誓言仍带有一丝冷淡的气息,唯其间夹杂的苦涩与感情,令花祈再度感受到那股想信任他的强烈渴望。楚天漠与她之间或许缺乏共同点,要土匪遵守誓言也未免像缘木求鱼,但奇怪的是,花祈信任他的誓言,真的信任!
第四章
之后几天,花祈便不再试着从楚天漠身边逃跑了!
一来是因为晓得楚天漠不可能放任她逃走,二来其实是她也打内心明白,逃,可能正如楚天漠所说的,是更早走入死路罢了。
可随着仇家兄妹与丝路商人的交易日愈来愈近,花祈的心情也愈来愈忐忑不安。偶尔,她也会瞥见不经意流露在楚天漠眉宇间的沉重。
花祈敏感的感受到,这几日里的楚天漠的确有些不一样,他经常若有所思,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当然,在仇家帮众前,他仍维持着孤僻、冷厉与淡漠的态度,但每当与她独处时,他会变得松懈,有较多的情绪表现,最教人惊奇的是,他甚至会与她谈论自己。
而花祈不否认,自己真的被如此的楚天漠所深深吸引。
像今晨,天方亮,发现彼此都醒着,她仍背对他,被他搂抱在胸前。
两人彷如难得寻到平静似的静默了一会儿,她才带莫名的伤感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对你而言是种麻烦?」
「也许!」他翻身躺正,移开拘束她腰肢的手。「可我也遇过比妳麻烦千百倍的人物。」
「像仇家兄妹?」
「仇家兄妹是棘手,但至少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他们是利用你!仇家兄妹逞凶好斗,总有一日你会落在他们手上,仇英就曾这么说过。」
「咱们这类亡命之徒,若不逞凶好斗,怕是活不下去的,妳说他们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他们呢?至于仇英……不过是喜欢对男人胡黏蛮缠的『白眉赤眼儿』 (注:骂人的话,有猥贱之意),不足为惧。」
「是吗?」花祈微侧过身,盯着上方微朽的横梁。「可就算你不栽在仇英手上,也难保哪一天不会栽在官府手里。」
「妳想试着劝我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楚天漠先是吃惊,继之露出类似嘲弄,又类似涩然的表情。
「总比被押上断头台好吧!」花祈情绪激越的道。「生命的选择有那么多种,难道这种食不安稳,睡不安寝的日子真值得你眷恋?」
「嘘--」他用一臂侧撑起自己,食指抵住她的唇间。「生命的选择的确有许多种,可既然我选择了它,便必须对它负责。」说这些话时,他又变回了楚天漠,十分莫测高深。
花祈瞅着他,再度纳闷究竟是什么样的际遇塑造了现今这个男子?
「你做如此的选择,一定是有一场属于自己的争仗,告诉我那场争仗的事,我想了解。」她敏锐的探究道,绝望的想找出一条路径通往他的心。
以「争仗」来形容他曾经历过的,虽令楚天漠深感意外,却又备觉贴切。「我所遭遇的,并不适合一个单纯女子的耳朵。毕竟,了解太多的我,对妳而言并非好事。」他怀着明显的感情,这还是头一遭。
「好不好我自会评估。何况,连我都不晓自己是否单纯,你就不必太为我的耳朵担心了。」明知不应该,她还是用比他更浓烈、更激烈的语气低声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她的话语里不只缺乏平静,还添了比他更多的感情。
楚天漠看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的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他觉得或许告诉她无妨,于是,他再次翻身仰躺,将双臂枕在头下。
「曾经,我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上有父母,下有一双弟妹,甚至还有几十个家丁、丫鬟可供差遗。十五岁之前,我生活惬意快活,不知人间疾苦,不晓人心险恶。但十五岁那年的腊月初,一群身穿黑衣,头覆面巾,和仇家帮现行装扮几乎无二致的刺客,突然闯入我家宅院,逢人便杀、见人就砍,那一夜,我楚家五十余口人,悉数不明不白的成了刀下冤魂,只除了我……」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于心口的痛苦,他接着说道:「我被老管家救出,顶着凄凄寒夜、披着皑皑白雪、担着血海深仇,由老管家护着逃到江南来……」
花祈以掌捂嘴,低声呜咽,几乎不敢相信如今的太平盛世,居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那已经是十年多前的事了。」他不曾表现出太激烈的举动,只有略嫌沙哑的声音隐隐泄漏出他的伤痛。
「晓得是谁下的毒手吗?天!该不会是仇家帮吧?」花祈瞪大眼,说出忽然窜入脑海的想法。
「不晓是哪个帮派下的毒手,仇家帮是嫌疑之一,不过,约略知晓主使者是谁。」
「谁?」
「这我可不能说,说了,恐怕不只报不了血海深仇,还很快会失去项上人头。」他颇不安的将双臂交抱在胸口。「只能说,此人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
谁才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除了皇室中人,她实在想不透究竟是谁欠了他这么一笔滔滔血债?可瞧楚天漠的模样,也实在无法想象皇室里谁会是他的灭门仇人。
然而,至少她晓得了他时常孤僻色厉、冷热无常的原因了。
「即使你一心想查出灭你楚氏一族的凶手,可在仇家帮里搅和,也不是个好方法,他们是亡命之徒--」花祈原意是指出他和他们并非同一族类,想说他仍有好心肠的一面。
但他却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善意。「我也是亡命之徒。」
花祈因他自暴自弃的态度气极了。「不能因为有人毁了你的家,你便如此自甘堕落,这样你与那班杀你全家的贼人又有何异?」她再次激烈的低语。
「我本就不清高。」他淡漠的响应。
「没人要求你清高,不过是要你学会自爱爱人。」顿了一下,她缓缓坐起身子。「天漠,离开仇家帮吧!就算不为遭掳掠的人,也请务必救救你自己。」她纤秀的手掌突兀的叠上他宽大的手背,几近恳求的说。
楚天漠先是出神的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继之出声质疑。「妳的话十分有说服力,可妳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的生死又与妳何干?」
「你我都是血肉之躯,咱们都会痛。」像要印证似的,她突兀地咬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楚天漠因痛畏缩了一下,却反应迅速的捧住她的娇靥,稍一用力,将她拉回。
「妳--替我担心?」
两人双眼互锁,楚天漠眼中依旧是问号与挑衅。
花祈不晓得自己是否泄漏了什么,可她的感情的确在她的胸臆间波涛起伏。「我不替你担心,我才不愿意替你这种麻木不仁、自甘堕落的不法之徒担心呢!」她口是心非的低喃,还一度哽咽。
「只是不想见你站在断头台上,只是不忍想象你……你人头落地的模样……」
楚天漠顿时变得非常安静,一径地盯住她的脸,捧紧她的颊侧。
四周的岑寂令她心慌、令她崩溃、令她泪落不止、泣不成声。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哭泣?这可是她被掳来这几日第一次落泪呢!
或许是他的故事让她觉得,在他冷厉表相下的某处,还埋藏着一颗良善的心,若她能及时寻到它,所有的人都将获得救赎,但她怕的是,她来不及找出那颗善心。
而即使他是亡命之徒、她是牺牲者;即使两人并非信誓旦旦的爱侣,然这类深刻的交谈,却教她感觉彷如正与命运多舛,已经了无缘分的爱人在深夜话别,如此的场面,深深地困扰、激荡着她。
出乎意料的,楚天漠竟以温柔的手轻顺她历经几日磨折,已纠结、散乱不堪的发。「别为我的头担忧,花祈。」他首次唤她的名,而后又说:「还是喜欢妳胡诌出来的名字--楚儿,那使得妳我……更像一家人。」
他的言语令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唉!多沉重的了悟啊!
她违背常理的钟情于楚天漠--一个认识不到十日,背负着一身血债的土匪;一个掳掠她,浑身上下充满苦涩骨头的恶人;一个动辄霜寒雪冷的男子!
然而,他真是霜寒雪冷吗?此刻,他的目光却是极柔和、极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