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姊姊终于决定大方的引介她的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也姓孙,海芃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个熟悉的姓氏,特意加大微笑的迎视姊姊那位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男朋友。
他也是微笑着的,可是他的微笑却让海芃脸色瞬间雪白的倒退了一大步。
海芃认得那个微笑,那个如和风般柔软的微笑,那个曾在她脑海与梦中魂萦多年的微笑。为了抑住差点脱口呼出的名字,海芃举起拳头用牙齿用力咬住。再也不用姊姊多做介绍,海芃认出他是四年来让她魂萦难忘的人——孙梵。
与她的记忆相较,他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端正杰出的五官,依旧淡然儒雅的表情,依旧脾睨人群的硕长身材。他浑身上下最大的变化是头发很时髦的全往后梳,并扎了一束长及脖子的马尾,更令人惊愕的是,他的左耳上挂了一只亮晃的K金耳戒。天啊,真的创造了奇迹,但也瞬间毁灭了奇迹,他让残酷的事情发生了,她长久以来暗恋的对象,竟成了姊姊的男朋友,姊姊的亲密爱人!她脸色苍白,表情怔忡的注视着他,心犹如一粒重石,倏忽直坠入河流的底层。
许是因为她那撞了邪的神色吧!孙梵和姊姊齐声问她:“你怎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能明白说出她是怎么了?她只是飞快地站稳身子,迅速的回过神,掩饰的轻咳一声,苦笑着嘲弄自己:“大概是太久没有看到帅哥了,再加上地面有些水,我一不小心脚底打滑了!”
海兰不疑有他的噗哧一笑。
孙梵则用那仍令她印象深刻、不疾不徐、干净清晰的声音自我讽刺着:“根久没有人这么恭维我了,真教人雀跃!”他突然正经八百的朝她伸出一只友谊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孙梵,孙子的孙,梵文的梵,现在有点不务正业——这是我父亲对我这份工作的看法,对了,目前我在开班教授舞蹈。”
由他自己证实了他是孙梵,海芃更难过。他并没有认出她是四年前曾在书局和他邂逅并积欠他三百六十块钱没还的女孩,她相当失望,又如释重负。他的职业和他的外表十分契合,一个外表出色,魅力四射的舞蹈老师!她怎能苛求一个如此杰出的男孩子长久记忆着像她这般微不足道的跛脚女孩呢?
或者,几年过去她的外在已有显著的改变,但她不会不自量力的以为像孙梵这样的男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眼见海兰姊姊和孙梵站在一起时的郎才女貌,她的内心是既酸楚又绝望。
强抑着内心翻涌的苦涩,她有风度的伸出她的小手与他相握,自我解嘲道:“我叫凌海芃,草字头加一个平凡的“凡”字,如果你去查查字典,会发现我和姊姊不同,姊姊是一种清香幽远的花,我却是“草木茂盛”的意思!”
“果真人如其名啊!”孙梵用空的一手指指花店内的草花树木,幽默的说:“看看这店内的一切生命都是这么欣欣向荣,就知道世伯伯母为你取对了名字。”
被他干净厚实的手掌握着的感觉真是美妙啊!海芃陶醉着,可是她才开始陶醉,他却像她的手是块烙铁般的飞快松手,而落在海兰的肩膀,他的手掌熟稔的拢了拢海兰姊姊,妹妹也自然而然的倚入他的肩窝,朝他绽放着一抹楚楚可人的微笑,两人之间脉脉流动的情意,让海芃深感寂寞。
她静静的掉开眼光,眼睛不经意的落在小店西侧那一大把灿烂绚丽的天堂鸟花之上。
天堂鸟,是姊姊的最爱!孙梵和姊姊岂不都耀眼的如同天堂里才有的人物,他们是那般的适合相爱,这层体会让她绝望,也让她死心!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是给他们祝福!
冲动的转身踱了几步,抽出几株鲜丽的天堂鸟,再配上一大把满天星,熟练的扎好两把美丽的花束后,她又踱了几步,把那两束花分别递给孙梵和姊姊,沉静的说:“爱情的感觉,应该是有如置身天堂吧!天堂鸟是姊姊最喜爱的一种花,用这种花送给你们两人,代表我最真挚的祝福!”
“海芃,你疯了,几天前不是才听你说过现在是天堂鸟最贵的时候,你一送送这么一大把,岂不要亏大了!”海兰由孙梵的肩上抬起头,惊讶的说。
不愧是学商的姊姊,在这理应感性的时刻,她却一想就想到物价指数!
孙梵倒是一脸从容的接过花束说:“多少钱?我给。既然是要送花给朋友,用“借花献佛”这种方式总觉得小气了点。”
他还是一如多年前的大方啊!总是急着为女性付帐且不要求回报!“你一向是慷慨的,就当这是一种偿还吧,我再不能不还了,因为我并不习惯欠人!”她忘我的低语,可是这几句话却教孙梵起了疑窦。
他迷惑的问:“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不可能的,”海芃牵强的微笑,并为刚刚自己的失言编造了一个接近趣味的谎言:“如果你感觉我似曾相识,那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一副“大众脸”,大众肉饼脸,而如果我见过你,我绝不会轻易忘记你的,因为你也生就一副“大众脸”,大众情人的脸!”
海芃的话惹得海兰咯咯笑并柔声抗议道:“你才不像你自己形容的那般其貌不扬呢!不信,你问问孙梵!”
“不用问我,”孙梵淡然的微笑,意味深长的说:“我一向认为一个女孩的内涵胜于外表,可惜现在有内涵的女孩子并不多见!”
“瞧你呵!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海兰温柔的指责,眸中却漾满笑意。明显的孙梵言下所指的有内涵女孩一定包括了姊姊,可是姊姊那仁慈的心肠还是不忘推崇自己的妹妹道:“就我认为,咱们家海芃才真是个有内涵的女孩子呢!孙梵,刚刚你进来时,有没有注意到这家花店的店名啊?”
孙梵摇头,表情略显尴尬。
“叫“青鸟花坊”!”
“青——鸟——花坊?!”青鸟二字,让孙梵明显的一楞!
“是啊!有一则关于青鸟的德国童话,是海芃从小到大的最爱,那个作者叫什么梅什么林的,海芃十分欣赏他的作品。海芃总是说,她将来最大的愿望是要变成一只能将幸福带给别人的青鸟!孙梵,你难道不觉得她这个愿望很伟大、很有内涵吗?我知道,开花店是她实现理想的第一步骤,你瞧她,每一柬送出去的花都涵括巧思,包装得好精致好漂亮,这正是她用心的地方,她希望每束由她花店送出的花束都能传递幸福的信息,她也希望每个送花束或接受花束的人都能感受到幸福,这不是最美的内涵吗?”
都说她爱作梦爱幻想,姊姊才真是个爱作梦爱幻想的女生啊!姊姊对她的了解,几乎让海芃眼眶微润起来,姊姊一直是那么美丽又善解人意啊!她和孙梵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孙梵附和着姊姊的说法淡然的点头,但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再淡然,而是一种灼热的目光,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起来,他一直一直紧盯着她,表情相当古怪的说: “曾经,我也认识过一个自称青鸟且十分喜爱青鸟这个故事的女孩,只可惜,后来我失去了她的信息,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孩?一个自称“青鸟”的女孩?”
他这段话是否包含了试探意味呢?
哦!他终究没有遗忘了那只短暂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扬不起的青鸟”,可惜,他遗忘了那个曾经欠他三百六十块钱的跛脚女孩,也忘了把她和青鸟联想在一起了,她想,这样也好!反正青鸟的秘密就算被孙梵拆穿或识破,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的!一切只因为孙梵已是姊姊的男朋友了,而她也注定只能永远做一只给他们祝福的青鸟了!
躲过孙梵期待答案的激灼眼神,海芃轻描淡写的说:“TheBlue
Bird(青鸟)算是法国童话,不是德国童话,它的作者是比利时象征派的诗人梅德林克。青鸟是一则相当优美隽永的童话,我想凡是看过它的人大概都会喜欢它,因此你问我认不认识另外一个和我一样喜爱青鸟故事的女孩子时,很抱歉,我无法具体的回答,还有,我姊姊刚刚夸赞我的话,你不要信以为真,我并没有她形容的内涵,再怎么说,我还是需要吃饭,花店则是我吃饭的家伙!”之后她转向海兰,带点懊恼的抱怨:“姊,麻烦你不要再为我瞎吹瞎捧了好吗?你让我都想挖个地洞往下钻了!”
“来不及了,就算你现在开始挖地洞,你也来不及往下钻了!”海兰像个小女孩抚掌而笑!
“天啊!你就别再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海芃苦笑着摇头提醒:“你还没听仔细刚刚孙梵说些什么啊!他提起另一个女孩子呢!你可得小心防范他负心或变心哦!”
海芃这段话纯粹是玩笑兼自嘲的,可是她没料到姊姊海兰却突然脸色丕变,她苍白着脸,愣了一下,然后慌张的,像在和她据理力争的朝她狂乱喃道:“不会的,孙梵不可能会变心的,他绝对不可能对我变心!”
“你不会对我负心、不会变心、对不对?哦,我不要再体会一次那种椎心的痛了,我不要!我不要!”海兰转向孙梵,瞬间涕泪纵横,她捂住脸庞,歇斯底里的低嚷。
“不会,我绝不会再让你承受那个!”孙梵抓紧哭泣不停的海兰,温柔的把她拥入怀中安慰、低哄。
海兰突兀又戏剧化的转变,让海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楞在一旁?和姊姊共同生活那么多年,海芃没有想到一向温驯大方的姊姊会禁不起这种玩笑,会在孙梵面前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感情态度,而在孙梵和海芃眼光交接时,孙梵转为冷淡莫名的指责眼神,让海芃的心畏缩了一下。
她呐呐的出声道歉:“姊,我只是开玩笑,对不起!”
“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就不该开这种玩笑!”孙梵犀利的指责。他的手掌扔轻抚着海兰的背脊,海兰的眼泪已稍微收敛,但仍抽搐!
海芃知道自己大概碰触到姊姊的伤口了,可是她仍不懂自己错在哪里?是不是恋爱中的男女都承受不起这种玩笑呢?而孙梵保护姊姊的那种姿态,让她感动也觉心痛!
时间似乎被室内的尴尬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姊姊才由孙梵的胸口抬起头朝她说:“海芃,不干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然后她掉回头,痴痴望着、紧紧瞅着孙梵。
小店内仍是无声的尴尬,海芃无意间抓住了孙梵的视线,好古怪,他面对姊姊的表情是柔和温润的,可是他的眼神却是渺远淡漠的。
海芃心中有许多迷惑� �
不久之后,他们如来时般突然的告辞,也带走了空气中的尴尬。
愣愣的注视他们的背影几秒,海芃瞥见了仍放在桌上的那两束天堂鸟!她再次冲动的,一瘸一瘸的追上他们,把花一人一把的塞入他们怀中之后,气喘吁吁的说:“我知道我开错玩笑了,请原谅,也请再次接受我的祝福!”
海兰姊姊眼眶虽仍红着,但靦腆微笑着接受那花束,孙梵却是一脸震惊的瞪视着她被长裙遮盖着的双脚而忘了接过花束!
她由他的神情知道,他惊讶于她是个跛子!可是,那又如何?反正跛的不是海兰姊姊!她把花塞进孙梵的怀中,勇敢的微笑着重复:“请接受我的祝福!”
之后她转头,抬头挺胸,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回店里!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笨拙,可是她必须抬头挺胸保持尊严,因为她一向痛恨别人投注在她身上的悲悯眼神,尤其当那悲悯是来自孙梵时,她更受不了!
回到小店内时,孙梵和姊姊已经走远了!她乏力的坐回那张摇椅里,感觉像突然的被掏空了一切!
她托着颊,漫无意识的注视着那几盆已开出青紫与白色细碎花瓣的镶边野绣球。
回想到姊姊刚刚哭泣的神情,海芃心中的迷惑加深,姊姊似乎曾遭遇过什么事?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否则以姊姊的个性,她绝不会为了变心负心这种字眼而歇斯底里、呼天抢地的。姊那句“我不要再体会一次那种椎心的痛”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孙梵以前负过姊姊?
是有可能,姊姊看来是那么乖巧柔顺,孙梵却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好奇怪,她有股隐约的不安,她觉得孙梵表面虽对姊姊呵护备至,可是他看着姊姊的眼神却不包括爱情,这是一种直觉,女性的直觉!
姊姊真是爱惨了孙梵吧?否则以姊姊那种大家闺秀的纤细个性,她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上宾馆的!
一切似乎没有想像中的简单!可是,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爱情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啊!如果,连姊姊那么美丽可人的女孩都无法抓住孙梵的心,那么她这种瘸了一条腿的人又有什么指望呢?
拨弄着镶边野绣球那有细锯齿、带乳白斑纹的叶绿,海芃再次凄迷的想着:这样也好!天堂鸟有天堂鸟的筑梦天堂,而青鸟也有青鸟的隐密窝巢!就让姊姊去操孙梵的心吧!
而她,唯一该做的事是——告别十七岁那一年秋天的初恋!
第二章
原本,凌海芃以为在那个黄槐花瓣漫天飞舞的午后,她就该结束她十七岁的初恋了,可是事情的演变,往往超出想像之外。
一个礼拜之后,孙梵请海兰代转了一张邀请卡给海芃,他邀请她去参加他们朋友间的一个小聚会。
而为了那天姊姊在花店里哭泣的突兀事件,这一个礼拜以来,海芃和海兰在家偶尔碰面时,总是感觉有些许的尴尬与不自然。有时,海芃也有想试探孙梵和姊姊之间实情的冲动,可是最后她都不了了之,她害怕这些憋在心里的问号一旦出口,会伤害了姊姊,甚至会让姊姊对她产生误解。有时,海芃也相当感慨做姊妹做了那么久,她们的生活却一丁点儿交集的地方都没有,她们也不曾深入了解彼此,或分享彼此的生活!
孙梵的邀请大概是她们姊妹间的第一次交集吧,海芃并不否认孙梵的邀请令她感觉意外与惊讶;只是她打心里想婉拒这次邀约;一来,她不想再和孙梵做任何层面的接触,因为经过几天来的心情沉淀,她发现要求自己遗忘一个曾经思慕那么多年的人并不容易;二来,她不认为她能适应姊姊和孙梵他们的圈子——自卑和自尊又是第一因素——如她所想,比拟自己是只不起眼又跛脚的青鸟,她害怕自己一旦误闯天堂,那结果大概只会是格格不入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