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姊姊海兰该怎么办?
当这个问题蓦地跃入她的脑海时,就像一盆冷水突兀的朝她当头泼下,这盆冷水,冷却了她被孙梵唤起的激情,也带引出她的满心羞愧。她自问她真能对不起姊姊,让自己成为孙梵和姊姊之间的感情偷渡者吗?而她又能在成为偷渡者之后装做若无其事,泰然自若的面对姊姊和孙梵吗?
答案是——不,万万不能!
这个答案使她浑身僵硬起来,她开始卯足力量,满脑充斥良知与羞愧的推着孙梵的胸膛。
孙梵也开始知觉她的僵化,她的挣扎、她的喘气,但那对浑身像着火的他并不具任何意义!他再次把唇贴到她唇上,更加急迫的想分开她已紧闭的嘴,试着要重燃刚才的火花,试着要她再回应他。他的手继续滑入她的内衣下,来回抚弄;她肌肤的感觉就犹如他们身下温暖的丝。他听见她的呻吟,他分辨许久才听出那不是欲望的声音,而是绝望的低吟。
和在花园那晚一样,海芃控制不住的让眼泪成串顺颊滑落,而她的眼泪,终于让孙梵收起狂野的情绪,受挫的后撤。
他跪坐在床沿,眼神严厉的注视她,可是那种眼神或许不能称为严害,而是一种烧灼——她侧躺在床上蜷曲着,黑发散漫的披泻在水银蓝丝床上,被西照的斜阳染成银色丝光;她用手捂着脸,大片雪白的胸脯仍若隐若现在她凌乱的蓝色衬衫里;她神情荏弱,整个人宛如一叶消极的含羞草,在历经外力碰触后,防卫的自我萎缩闭合!她完全脆弱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又一次想拥她入怀,但她的眼泪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似乎静止了!他们沉默着,像两尊被塑在床上或坐或卧的雕像。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们才被动的惊跳起来!可是在他们还来不及整理好自己紊乱的思绪及凌乱的外表之前,门钮就被旋开。
凌海兰——海芃的姊妹正伫立在门外。
她一手提着咖啡壶,一手握着咖啡杯,笑容可掬的喊着:“孙梵,Surprise!要不要来上一杯不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它可以使你……”
话,在她瞥见床上一景时被停顿了,可掬的笑容也霎时隐逸。海兰错愕的瞪视着衣衫不整的孙梵和海芃。在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时,她并没有前几次乍闻孙梵可能移情别恋时的激动与歇斯底里。她只是脸色有点发白,很烦乱的在室内一个矮柜上放下咖啡壶和咖啡杯,然后很不耐烦的拉开她背包的拉炼,由背包中拿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敲了敲,很熟练的点上并深吸了一大口,吐出烟圈,她神情自若的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床上的两个人——海芃既困顿又焦灼转过身去用颤抖的手扣着衣物,孙梵则抓起一件T恤套上,藉以掩饰他尚未完全平息的欲望。
下了床后,孙梵走到窗边,倚着窗,他面无表情的交抱双臂,不想多做解释的说:“你可以相信你所看见的一切,也可以不相信,但不管你心里面的想法是什么?错全在我!”
“对我,你总是那么冷淡!”海兰惨澹的强调,“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你的热情会因我而起,可是,你只是在做着你不得不做的事,所谓“道义、良心”,但,我需要的不是那些冷硬字眼的实践,我要的是爱,我害怕没有爱的日子!”
“目前,对你,我并不习惯实践这些字眼以外的任何事?包括——爱。”孙梵用手抹过脸庞,平静的说。
“说穿了,你除了嫌弃我,还是嫌弃我!”海兰恼怒的诘问:“那么,你告诉我,你对海芃的所作所为,算不算是爱?”
“不算!”他停顿了许久,才说。
“那算什么?”海兰咄咄的问。
“游戏的一种!”孙梵这句话是向着窗外说的。
海芃扣好衣服后,安静的坐在床沿一隅,她能听出孙梵和姊姊话中的蹊跷之处,却不懂关键在哪里?而孙梵给姊姊的那两个回答,却是深深的刺伤了她!她早该知道,孙梵只是不甘寂寞的在同她玩爱情游戏,她却还是傻里呱叽的沉湎其中。不过现在她没有感伤的时间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对姊姊海兰的伤害程度减至最低。
于是她用一种俯首认罪的姿态,莽撞的介入孙梵和姊姊之间的对话,她说:“姊,你不用多心,也不要误会孙梵,如孙梵所说,那只是一种游戏,而我只是……”
海芃的解释停顿于海兰那不屑的犀利眼光之中,那眼光中的鄙夷,令她整颗心瑟缩、萎靡了起来。而姊姊吸烟时那种不呛不咳的老练姿势,也让海芃感觉陌生,姊姊看起来好沧桑,这是海芃从未见过的一面。海芃心中的惶恐与难过加深了。但她却没想到,她的愈描愈黑已带引出海兰更强烈的恨意与妒意。妒意是女性本能,恨意却是一种转嫁,随着这两股情绪衍生的,则是另一股汹涌、难以排遣的怒气。
愤懑的,海兰面向海芃,暴戾的喊:“你以为你是什么?其实,你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是!”然后海兰瞪她一眼,笔直掠过她,走向孙梵,把一串烟圈喷在他的脸上,讥说道:“男人不都是这样!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尤其是你和你的兄弟,根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丘之貉!”
怨恨的注视孙梵几秒,她再次转回头面向海芃,语气凌厉的说:“因此,在我成为他们的女朋友时,我便同时有所觉悟;除了同等付出的爱不能少之外,当我无意间撞见他们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打滚时,身为他们女朋友的我也不必太惊讶,尤其如果我够爱他们的话,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做一群滥交的雄性动物,只是,我很惊讶,在我男朋友床上的女人意然会是我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时常张着无辜大眼,表现端庄柔驯、贞静纯真的妹妹!你一直让我很自惭形秽,你知道吗?因为你对男人一直表现得那么矜持高洁。可是我今天终于明了,你也只不过是由骨子里往外骚的小贱人!你外表装得可怜兮兮,可是什么都要跟我抢……”
“够了,海兰!”孙梵终于放弃沉默,厉声喝道:“说这些,只会降低你自己的格调,她是你妹妹,你不该这么说!”
“哈!大情圣孙梵先生也会生气?真教人意外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凡事都无关痛痒的冷血动物呢!”海兰凄厉的摇着头,也愈乖张的靠近海芃谩骂道:“你敢否认你是小贱人吗?一个跛脚又工于心计,没人要就来偷自己姊姊男朋友的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在我眼中你就是犯贱!”
或许是因为孙梵的护卫海芃吧!海兰心里的不平衡更扩大了,她愈骂愈激烈,到最后甚至拿起自己的背包,像个疯婆子般不留情的捶打着海芃的头、臂膀及肩背。
海芃只是在床畔蜷缩着,她没有哭泣,也不想躲避,只是任由姊姊海兰发泄着。
打死了也好,她木然的想着!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她根本不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来找孙梵,还放任他们之间发生不该发生的事;她感觉她十二万分的对不起姊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没有多久,海芃感觉不到挨打的疼痛了,她的身上罩了一个温润的男性身体,孙梵——突兀的用手紧紧圈住她,整个身躯像个护罩般地保护她。
或许,他也认定他是错的一方。他并没有制止海兰的暴戾行为,他自愿当她的垫背,受海兰疯狂、凌厉、凶狠的击打。
未几,海兰终于停下挥舞着背包的手!她像个弃妇,也像个完全绝望的人,掩面哀哀的啜泣若说:“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然后她再次怨恨的瞪了仍拥抱着的他们一眼,愤恨难消的,颠颠踬踬的冲出门去!
室内,在刹那间恢复安静与沉默。
海芃扬起头,用茫然的眼睛注视着孙梵。她不懂,他为什么要护卫她?要替她挨打?他难道没想过,这样会造成他们三者之间更大的嫌隙与误会吗?在他怀中的感觉,的确是一种极至的安全感,但海芃深深的明白,那是一种她不该再留恋的感觉了!
他扶她站起来时,轻抚过她被海兰皮包金属打中的脸颊瘀紫,但她躲开了他柔情的手,海芃害怕这股柔情,她更害怕这股柔情又是游戏手段中的一种!
挣脱出他的怀抱之后,她有气无力、悲惨之至的低喃:“你让我感觉自己是完全的堕落!”
“堕落感觉是相对的!”他苦涩的承认,对她,也对自己!
“你不该强迫我!”她指责刚刚发生的事。
“我不必强迫你,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孙梵再次走回窗边,微侧着头望向逐渐隐逸的斜阳。
“或者,姊姊说对了,我是犯贱!我真不该,也是活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穷究你、姊姊和阿杰之间的事了,因为人太好奇,总必须承担后果,至于你,也该去找姊姊好好解释一下了!”
说完,她踱到床边拿起她的皮包,不敢再看孙梵一眼的夺门而逃,直到此时,她才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孙梵一直倚在窗边,黯然的目送她,直到她狂奔的身影消失于花园的小径,直到大门被掩上,她捂着唇的手让他明白,他又再次惹她哭泣了,而她的脚,在奔跑的过程中似乎跛得更厉害了,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既椎心又无奈!
他确实是既无奈又迷惘的。
迷惘的是——不知怎的,他就是那么为凌海芃着迷,对她情难自已。如他所想,他会接近她,就愈觉得她是那样莫名的教人怦然心动,教人想去亲近,他觉得自己和她并不陌生,而这股熟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但他还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在感情上,他一直自认是个不够勇敢的人;他笃信自己占有了什么,便必须为它负责,然后,他心灵的自由会因此而少了笑,它就成为他的负担,而在那股热切的感觉消褪时,他也开始为此烦恼。严格说来,他是因为太了解自己心情的不够安定,所以他不敢轻易动情,也不敢轻易沾惹女性。
凌海兰,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保护对象,他对她仍保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对凌海芃,他真的是情不自禁!
至于海芃最好奇的一件事——他、海兰和阿杰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笔帐?是连他自己也厘不清的。也许,唯有时间流逝的过程,才能给他们所有人所有问题的诚挚答案吧!
这正是夕阳在天边完全消失时,孙梵唯一能用来搪塞自己所有无奈与迷惘心情的话。
第六章
回到“青鸟花坊”,海芃感觉自己浑身虚脱却自在写意多了!
她没有打开大灯挂上“营业中”的牌子,她只是对着荧荧一盏昏黄台灯,翻缩在她办公桌后那张她最喜爱的藤制摇椅,椅子晃动起伏着,她的心绪也跟着晃动起伏着。
姊姊凄惨冷冽的脸孔及孙梵炙烈的吻痕,仍同时萦印在她紊乱至极的脑海,抹之不掉、挥之不去。
在她手中,则握着一封她刚刚由抽屉中翻出来的一张卡片,一张有点陈旧,上面有一只已将近褪色的青鸟的卡片。卡片里的句子,海芃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请期待着,我将为我们编织更多的梦想,直到我们都实现彼此的梦想为止。”
当然,卡片中她细小的字迹陈述的不只这几行字句,她还一如所有的说故事人,用一种极感性的语气陈述着:“很久很久以前,有片森林附近的茅屋住着樵夫一家人——樵夫、他的太太、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了帮一个爱女心切的老仙姑,他们兄妹俩决定要去寻找一只象征幸福的三足青鸟……最后兄妹俩为始终无法捉到青鸟而深引为憾,但是,他们记得光明女神说过,青鸟就在他们家里。可是他们家里,只有一只灰色的鸽子呀!当邻居一位小女孩觊觎他们的鸽子时,他们就把鸽子送给她,从她那快乐兴奋的表情,兄妹俩领悟到了真正的幸福在于先让别人幸福。当然,这时兄妹俩也知道到底青鸟在哪儿了!”
“真正的幸福在于先让别人幸福!”多么完美的一个故事句点啊!只可惜,海芃没有把这个故事说完,就和孙梵断了联系。如今,在道义上,她已对不起自己的姊姊海兰,可是在感情上,她却愈来愈无法克抑自己,她深感恐惧与痛苦,因为由今天黄昏时自己对孙梵的反应看来,她得对自己承认她终究无法拔脱出对孙梵的爱。
现在的孙梵对她而言,不再仅止于多年来可望不可即的单恋对象了,他对她有着非比寻常的魔力与……肉体魅力,他令她浑身像在燃烧。
然而,他是不是也曾让姊姊在他身下炙烈的燃烧呢?
哦!这是海芃最不愿去揣想的一点。虽然她曾亲眼目睹姊姊和孙梵由宾馆里走出来,虽然这种目睹及翌日姊姊带孙梵到花坊来证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她的心霎时犹如跌落谷底,但海芃的脑海中仍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疑点。
由海兰姊姊和孙梵较激动时的言谈间,海芃能察觉到姊姊的没有自信与他们之间的不够亲密。他们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曾经信誓旦旦,有过肌肤之亲的爱侣,反倒是有一方被勉强了的感觉。
孙梵会是被勉强的一方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陪姊姊上宾馆?难道,男人真的一点控制自己低下欲望的能力都没有吗?有可能,姊姊也是他游戏人间的一部分吗?那阿杰又在他们之间扮演着什么角色呢?而她,凌海芃又算哪棵葱那棵蒜呢?
姊姊海兰不就说过:“你以为你是什么?其实,你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是!”
确实,海芃是很为自己的定位深感苦涩,可是她觉得,姊姊海兰并没有必要把自己说成那么苦涩,因为,至少,花心的孙梵仍是志愿在姊姊的掌握之中,仍是在乎姊姊的!而她,几年的单恋再加上多月的痴迷,所能保有的却只有一张褪色的卡片及更多的失落。
现在,她是连这张卡片也不能再保留了!因为这张卡片,就像卡片封套上那张盖过邮戳的邮票般,已全然的无用。曾经,她是那么向往成为一只带给别人幸福的青鸟,可是历经姊姊那变了形、走了样的凄厉表情与孙梵那漠然的神情之后,她根本就丧失了所有梦想的自信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