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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梦天使 page 5 作者:季莹

  她应该明白他正拐弯抹角的问她对现在薪水的满意程度?而令人诧异,她为这个问题沉吟良久。

  “假使你问我金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那么我会回答你,这是个有钱判生、无钱判死的世界。如果你要问我对你支付给我的薪水满不满意,那么我会告诉你,我绝对没有满意的时候。就个人的物质欲望来说,我并不奢求,但正因为许多时候这是个看金钱比看人命都重要的世界,所以我经常都处于馈乏的状态,想当然耳,薪水对我,永不嫌多。”

  一开始陶健方就听出唐依娜对这个贫富不均的世界不只无奈,还有所怀恨。

  当然,陶健方好奇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苦涩与怀恨?但他另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对自己的员工好奇,反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世界,不论贫富贵贱,谁不是对金钱又爱又怕!拿他这个人家所谓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既不能汲汲营营于金钱又怕沾染了太多的钱铜臭,这岂不也是另一本难念的经。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他对这个世界缺乏关怀,而是他根本关怀不了这么多。至于唐依娜,既然他选中了她做机要秘书,加薪的事自然不能免。至于唐依娜经常性的“匮乏”,也纯属她私人的事,他既管不着、也不想管。

  就像她不擅妆扮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套句才说过的话,他既管不着,也不想管。他求的是以合理的金钱换取有用的人材,可不是光能点缀办公室的花瓶。况且,就“才能”而言,唐依娜应该还有很多耐人寻味,等待发掘的地方。

  只是他哪会想到除了商业方面的才能,唐依娜还有“变身”的才能。

  昨夜,她忽而是明媚非凡的佛朗明哥舞者,忽而是冷若冰霜的面具美人,又忽而是只懂傻笑却欲火焚身的花痴女郎,但实际上,她只是因不胜酒力而吃了大亏的纯洁女生,她“还是”他古板老成、精明干练的唐秘书。

  GOD!他气自己未免也太饥不择食了!连那么沉闷呆板、其貌不扬的唐依娜都想要。

  可是,她真的其貌不扬、刻板无趣吗?

  瞪着仍熟睡在他床上且睡姿撩人的唐依娜,陶健方还是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即使睡着,她都比他所认识的其他女人还Charm。

  就在这一刻,他蓦地想通,不是他饥不择食,只是他被唐依娜刻意的伪装愚弄了,同时,唐依娜也愚弄了她自己。

  也在这一刻,他终于推翻自己不对员工私生活好奇的守则。他开始好奇,为什么办公室和舞会里的唐依娜,如此的外表迥异?

  第三章

  即使窗帘仍复着,白昼的讯息却早已悄悄渗透整个房间。

  唐依娜从陌生的床上猛然坐起,突然间意识到过去的那个夜晚,她已经将自己推进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世界,一个或许将使得她万劫不复的世界。

  真是鬼迷心窍了,她居然放任一个男人蹂躏自己,而这个男人是……她的老板!

  都是那一支佛朗明哥舞和那几杯鸡尾酒惹的祸!

  环视她所在的房间,一室阳刚的灰蓝、素棕与少许点缀性质的白。这个房间里没有太多的装饰,显示出它纯粹的功用性。房里唯一较鲜明活泼的地方,是她身下这张灰底、蓝白条纹的丝质大床。此刻它的宁静,反倒像在提醒昨天夜里它曾经被欲望充满。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酒精令她忘了大半,而用力地回想只是更让宿醉的头痛加剧。

  一切都变了,她想着。如果不是她正裸身坐在陌生的床上,而她也没有敏感到私密部位的疼痛肿胀,那么她绝对不会相信她一向感觉肮脏的事情已经发生在她身上。

  这种事情不该发生的,尤其对象又是她的老板陶健方。

  昨夜……昨夜如果不要碰那些看似无害却遗祸无穷的鸡尾酒就好了,而如果要怪罪鸡尾酒,倒不如她不该神经突然失调到扮演跳佛朗明哥舞的女郎,还舞到走火入魔,去招惹了自己的老板。

  看看床上的睡痕,他似乎老早以前就起床了。他认出她来了吗?如果认出来了,他会怎么想?

  或许她根本毋需猜测他怎么想,只要在这一时刻及时走出这间房子,变回挂着蒙蒙眼镜、古板无趣的唐依娜——

  这个念头令她慌忙里上被单跳下床,床单上那一小撮特别醒目的污渍令她失神了小片刻。

  失去就失去了,回顾已无意义。咬咬唇,她找到那件被挂在衣橱门边的黑与鹅黄舞衣,她又犹豫着穿这样的衣服会不会过份凉快与醒目?寒风恻恻的元旦日,她的衣服和大衣却全被留在昨夜舞会会场的储藏室。

  当机立断,她打开衣橱抽出一件应该是属于他老板的雪白衬衫,扣子才扣了一半,房门却毫无预警地被推开。

  “又想不声不响地逃了?”她的老板——陶健方,穿着整齐的厚棉休闲服,端着一只正冒烟的餐盘,潇洒地倚着门框揶揄她。

  “天!我的衣服!”她手忙脚乱地抄紧衬衫再里上被单。“哎!我的面具!”她惶惶地四处逡巡。

  他轻快却教依娜感觉颇具压迫感的走入房间,在床头柜轻轻放下装着早餐的托盘,然后转头面向她。“你再不需要‘你的’面具了,唐依娜!”他交抱双臂,审视她。“还有,那是‘我的’衣服,唐依娜,不过你穿着它的样子很好看。”

  他认出她了,还有,他似乎正以情人的姿态对她说话!

  现况令依娜最初窘迫,接着老羞成怒。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如果昨夜不是因为心里积压太多郁闷与压力,她根本不会去参加什么公司的跨年舞会,更别说她会妆扮得那么冶荡狂野,当着众目睽睽跳舞。

  “该死了!”她抬头看他,低声咒骂。

  “我从不晓得你那端庄的舌头也会骂人喔,唐依娜。”他锁住她的视线,微微笑着,那感觉相当温暖与亲密。

  “有可能你……你认错了,我不是唐依娜!”她露出少有的结巴。“还有,我觉得我的舌头无论如何一定都比我的……我的穿着还端庄多了,我要求隐私,我必须穿好衣服。”

  “你想否认你是唐依娜?”他好像颇为乐见她的困窘。“那——这袋衣物是不是你的?”

  他从某个她没有留意到的角落拿出一个仅在角落绣了几个小圈圈的深蓝色大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了!她伸出一手夺过袋子,低声的问:“你怎么晓得有这袋衣物……”

  “我原先可是什么都不晓得!”陶健方嘲弄道。“今早一觉醒来,却发觉我最信任、也最高不可攀的唐秘书竟然躺在我的臂弯,未着寸缕,睡姿狂野——”看着她愈来愈红的脸孔,他似乎愈得意。“我才终于想通你的特助刘蒂蒂昨晚为什么一直用那种防范大恶龙的眼神紧盯着我看。所以,今早我从电脑档案里调到她的电话,并理直气壮地要求她把你的衣物送过来。”

  天啊!他不会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吧?不可能吧!“不可能,今天元旦,每个人都休假……”

  “谁让我是她目前的衣食父母!谁又教她昨晚要扮演上断头台的玛丽皇后!”陶健方一脸的好整以暇。“我告诉她如果不想被杀头,最好赶紧把你的衣物送来。”

  老天!果真是蒂蒂帮她送衣物过来的!完蛋了,蒂蒂对现在的情况一定一清二楚……天啊,更被毁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事情如果闹大了,不只会毁了你我的名誉,还会闹得满城风雨。”

  “这倒是个问题!”陶健方收起阳光般的笑脸,皱眉沉思。

  “真的很对不起,让你陷入……这一团糟!”

  “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吧!”陶健方似乎十分讶异她将错误全部揽起。“虽说你误导了我,可是我却贸然地取走一些属于你的,很珍贵的东西。”

  “不能怪你,昨夜我的行为的确可能误导任何男人。”

  “无论如何,事情不可能这样就算——了结!”他顿了一下,似乎正做着什么打算。

  她强迫自己再度仰头看他。他真的满高,与她一六五的身高比起来还高出近一个头。他也很英俊,古典味极重的儒雅外表,微微鬈曲且光滑的黑发,以及漆黑眼底那抹深邃智慧的亮光。里头散发着精明、自制、以及每当他陷入沉思时才会不自觉流露的热力。

  但是陶健方再次陷入沉思的表情——却引起依娜的惊慌。她蓦的记起康经理在陶健方遴选出他的机要秘书之前,就曾以半玩笑半警告的语气要求她们万万不可对老板产生非份之想,因为老板的第一守则恰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如今,他却在无意之中嚼下了窝边草,他会怎么做?

  “陶……呃,总经理,你该不会是打算……解雇我吧?”依娜的心头涌过一阵更强烈的恐慌。不行,目前她担不起失业的风险,尤其这又不失是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目前,她比任何时候都还需要工作,以及工作所能换取的金钱。

  “不,我为什么要解雇你?”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庞,他的柔情突然涌现。“虽然你在床上的表现差强人意,但没有人能否认你是个好秘书。”

  更拉紧身上的被单,依娜弄不懂他究竟在贬她或夸她,但她感到自己由刚刚的浑身泛冷变为全身发烫。“既然——总经理你喜欢的还是我工作上的表现,那么,我们何不当作昨晚的事不曾发生。”她故做冷漠、勇敢地挤出她假设所有只想求得一段速食爱情的男子最喜欢听的话。

  “你不想要我负责?”陶健方当她外星人般惊讶地望着她。

  “负责?”从自己老板嘴里吐出来的这个空泛的动词吓了依娜一大跳!她不认为他所谓“负责”的含意和她所认定的一样,她所看重的“负责”包含了神圣的诺言与婚姻,而她认为现代鲜少有男人会在一夜情之后就勇于负责,相对于陶健方这种身价不菲的黄金单身汉来说,更是不可能。

  而为了免于在他的“信口开河”中表现出过度的期待与失去更多的尊严,她表现更漠不在乎的样子。“为什么你要负责!都什么时代了?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如果你是在为夺去我的那一层薄膜而困扰,那你大可不必,那种东西,这么不痛不痒的失去或许比留着更教人放心。”她的眼中没入了一层阴影。

  说这样的话,并非她真的不痛不痒(至少她的下腹部仍悸痛着。)但她安慰自己比起惨遭强暴的姊姊,这种失去纯洁的方式好多了,至少她拥有选择权,并且很清楚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是谁。

  但眼前这个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很难消化她这种泛滥的说法,心里的感觉更是错综复杂。即使他所谓的“负责”并不包括婚姻,但却可能包含了一定诚意的承诺。而唐依娜那不痛不痒、冷淡到至极的“男欢女爱说”,也让陶健方不自觉地冷漠了起来。

  他原本为她担心的情绪逝去,连带的,那些因她而起的柔情也销声匿迹。既然身为女人的她都能那么潇洒,那么身为男人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无关痛痒、表现豁达!

  “好吧!既然我们都认为这种事可以复杂也可以简单,那么我们就把它简单化吧!”他一反刚才柔和的声调与温暖的脸色,表情冷淡的从床头柜里抽出一个绒布长盒。“这里有一份礼物,你应该会喜欢。”掀开绒盒,他把它放在床上。

  盒里是一串光彩夺目的项链,K金的链身,镶蓝钻,泪滴的坠子。它看来有相当的价值。

  依娜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项链片刻,接着莫名所以的仰头看他。

  “别客气!尽管拿去!”陶健方的视线与她茫然的目光相遇,他猜想她大概是故做无知,于是他讥诮地加了一句:“应该算是交易惯例吧!有所付出必定有所补偿。”

  依娜后知后觉到他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成交易!交易?那是否意味着——他当她是个可以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妓女?天!难道男人永远改不掉对女人的心情漠视吗?

  “不,我不会收——”她愤怒地瞪着他,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她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陶健方很难理解为什么她一副受到屈辱的神情,想把事情淡化的是她,他的提议补偿,也只不过是在淡化属于他的内疚。“为什么不能收?我记得最初和你面谈那次,你说过你经常处在‘匮乏’状态,这条项链是真钻,满值钱的,也许它可以让你抵挡你的匮乏好一阵子。”

  她没有放松瞪他,如果她的眼光会杀人,他早已被她大卸八块,但她最想做的是把钻石项链往他脸上砸,他摆明了要用这串钻石项链来抵她的初夜。可是不幸的,有件事真的被他说中了,如果拥有这串项链,那么马上就可解除一件正在燃眉之急的困难。

  自尊与现实交战着。她眼中晃动着矛盾的感情,她个人或许可能无欲无求,但还有躲在阴暗一隅,等着仰仗她的人……现实终于战胜了自尊,她别过脸不再瞅着他看(一旦收下了项链,她又有什么理由说或感觉他的馈赠对她是一项侮辱?)她咬紧牙根,再没有异议地拾起长绒盒子,盖上,默默地丢入她的蓝袋子。

  “我说过,我必须穿好衣服了,等一下我就离开,应该可以吧?”她哽咽着问,抗拒着自我厌弃的泪水。

  “可以,当然可以,我想即使我再富有,也禁不起一天送出两条所费不赀的钻石项链。”他点点头,讥诮着,声音中再次出现她并不陌生的微带香港腔调的粤式国语。

  她几乎被他嘲讽的语气击溃了。背过身子,她不愿被他看见她已泪盈于睫。

  有短暂的小片刻,陶健方真的看出了她心情有一翻的挣扎与周折,但贪婪总是凌驾一切。他再度肯定贪婪是人的本能,他也不再心虚于夺走她的童贞。因为,人的童贞只有一次,交易,却可以不计其数。

  他看向她僵硬冷凝的背影,语气平板而冰冷的强调:“我该去吃早餐了,想必你也知道凉掉的早餐和冷了的性一样的令人食不下咽。尽快把你自己变回唐依娜吧!那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如果必须,你甚至还可以用跑的,或者,用逃的。但我认为,这可能不是我那一板一眼的唐秘书会做的事,落荒而逃,哈——”

  爆出一阵讥诮似的大笑之后,他端起托盘,走出房间,卡上房门。

  依娜过了好半晌才找到力量转身。他的话像利刃一样的伤人,但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产生伤痕累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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