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光阴有如烟云过眼,瞬息千里的消逝在每个晨昏之间。经过世代交替,延续到了清朝,苏府依然是地方上知名的大户人家。
话说几百年前,苏家祖先苏富达曾因一时家道中落而陷入愁云惨雾的境地,所幸苏富达平日乐善好施、济弱扶倾,为苏家累积了不少福气,当年收养的五名小丫环——芊儿、咏眉、璃宣、黎朵和初晴,个个善体人意,因不忍见主子愁眉不展地为生计和债务整日忧郁而挺身站出,每个丫环靠着自己的法子与力量,总算清偿掉苏府庞大的债务。
苏府经过这一次的劫难,非但保住了苏富达的名望,更成为地方上呼风唤雨的世家。
就这样,五个小丫环舍己救主的事迹被传为美谈,不断的被歌颂、崇仰,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来……当初为确保苏府一家子的性命、地位与繁盛,贵为娘娘的丫环初晴费尽心思的跟明朝皇帝要了一个护身符,这一物俗称为——免死金牌,事实上它是一块色泽明亮翠绿、玉质温润、雕功堪称一绝的“龙凤翡翠”。
“龙凤翡翠”果真是件吉祥物,它为苏府带来了权势与安定,即使改朝易代,面临了任何重大的事态变故,苏府依旧安然无恙的度过。
“龙凤翡翠”世代流传,直到风起云涌、政权移转,“龙凤翡翠”虽失去了当初的护身、镇府效用,不过极富纪念价值的它,早已成了苏府惟一的传家之宝。
苏富达的后代子孙苏羽诚谨记祖宗遗训,视“龙凤翡翠”为传家之宝不可违,他亦是镇上有名的大善人。每年自苏府捐出去的物资食粮不计其数,天灾人祸都看得到苏家夫妇与仆役卷袖帮忙,此等义举使他们更是受到镇上民众的爱戴。
不过,很不幸地,一直是苏府精神支柱与骄傲的“龙凤翡翠”,某天竟莫名其妙的遗失了。搞丢了这件冥冥之中似乎带着庇佑能力的传家之宝,对苏府来说,是件非常严重的大事。
苏羽诚不敢张扬,不想搞得全府上下惊惶,仅能忧惧的找来夫人商量,夫妻俩暗地在府中展开搜寻,可眼见都快把苏府给翻过来了,仍杳无所获。
苏羽诚因而郁郁寡欢,经过长期情绪低潮的压抑,终于患了无药可医的心病,卧倒床榻。
而苏羽诚染病在床的颓老模样,教苏府一片动荡,所有大夫皆诊不出他的病因,自然没法为苏老爷医治。
一日,不经意间被苏府里头的五个小丫环偷听到事情的真相,她们知道造成老爷日渐憔悴的病因,原来是苏府的传家之宝不见了,这让她们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五个小丫环分别来自不同的家庭,各有各的心酸史,自小就被卖入苏府当丫头,虽名为丫环,但因苏羽诚膝下无女,五个女娃儿又可爱得紧,于是夫妇俩待她们如己出,从没把她们视为奴才般使唤。
因此,五个小丫环身世虽苦命坎坷,却在苏府受到良好的教养,读诗习画样样都有师傅教,至于学得好或不好、精与不精是另外一回事,但她们对苏老爷和夫人所赐予的恩惠总是点滴放在心头,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苏家老爷、夫人的恩情。
所以当五个小丫环一到这不幸的消息后,禁不住的为苏老爷担忧起来,聚集在后院交头接耳的讨论著——
“‘龙凤翡翠’是老爷的宝耶,这下子弄丢了,难怪老爷要生病了,呜……”向来胆小怕事的骆宣掩面哭了起来。
骆宣是五个丫头里最笨拙的一个,性情单纯到连好人坏人都分辨不出来,苏老爷总是担忧她会吃亏。
“骆宣,别哭了,‘龙凤翡翠’是苏家世代相传的传家之宝,咱们绝不能让它到老爷这一代就失去它的意义!”赫连降月心思细密,就像个带头的大姐,她安慰的拍拍骆宣的手背。
“对啊!大家都说对症下药是治病根本,为了要让老爷早日康复起来,我们要抱着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将“龙凤翡翠”给找回来!给老爷、夫人一个惊喜!”长得如芙蓉般美丽的丽儿,脸上透露出无比的光采,当机立断的说。
“丽儿说得有道理,只要把苏府的传家之宝给找回来,老爷一定可以不药而愈的。”念薏也跟着附和。
“你们说,‘龙凤翡翠’会不会被有心人给偷去了?”赫连降月猜测道。
“有可能哦!不如咱们五个人兵分五路,到各地去打听“龙凤翡翠”的下落,一有消息,说什么也要把它给抢回来。”铃缨觉得惟有这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这么说来,我们不就得暂时离开苏府了?”儿问道。
“可是一下子要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咱们的行踪?”骆宣忍不住问,笨笨的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五个丫环从不曾出去外头闯荡,这回出门大家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骆宣,你果然很笨耶!你可以骗夫人说,你想返回故里去探望你的亲人啊!”念着提醒她。这么简单的理由也想不出来!
“可是,我的亲人早就死光光了!呜……”想起逝世多年的爹娘,骆宣忍不住悲从中来,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不要哭了好不好,没有理由就想理由啊,老爷还等着我们救命呢!”铃缨都要被她给哭烦了。
“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就各自想法子找出门的借口。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一有“龙凤翡翠”的消息,立即返回苏府,然后想办法联络大家回来会合,听明白了吗?”见大家都如此义无反顾的寻找苏府的传家之宝,丽儿也决定不顾一切的拚了。
“明白了!”其他四人异口同声地道。
“事态紧迫,为了医好老爷的病,咱们要赶快去向老爷、夫人们告假。”念薏说道。
“为避免老爷、夫人起疑心,咱们还是要有个先后,这样才不会被老爷、夫人怀疑。”赫连降月慎重的道。
“嗯,有道理。”另外四人用力点头。
“那咱们就按计划进行了。”
“好!”
第一章
苏州的传家宝为什么会不见呢?这是心思缜密的铃缨一直想不透的事。
是因为那块“龙凤翡翠”是前朝皇上御赐的东西,所以才价值连城吗?
不!若真是那样想,那么那个贼人未免也太傻了点,御赐的东西虽然价值连城,但可不好变卖。
想想看,苏家因“龙凤翡翠”而百年不衰,远近的村里都知道“龙凤翡翠”是苏家的东西,那贼人若真是偷拿了,只怕不只不好脱手变卖,就怕一拿去当铺典当,立刻遭人报官、因此入狱。
可贼人若是想要拿去别的村里、甚至是远一点的地方变卖,那“龙凤翡翠”就会失去它的意义,其价值根本比不上府上所珍藏的古董字画,要她是那个贼子,她才不会看上“龙凤翡翠”那么麻烦的东西,她若是要偷,也会偷别的东西,而不是偷那“龙凤翡翠”。
如此想来——那贼人偷“龙凤翡翠”的原因,断然不可能是为了钱财;可——若不是为了钱财,贼人还会有什么理由要偷苏家的传家宝呢?
铃缨在自个儿的房里直绕着圈子。
想想,这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贼人偷了“龙凤翡翠”是为了让苏家败落。可苏家在镇上是有名的大善人,这里的百姓对苏家只有感激的份,哪有可能希望苏家败落的道理?除非是——苏家的仇敌!
只是——苏家的仇敌是谁呢?谁有那个可能与苏家为敌呢?
铃缨抓破了头也想不出,苏家上上下下曾有哪个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打从她有记忆以来,苏家老爷、夫人、少爷都像个活菩萨转世,一不作奸、二不作歹,每每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他们是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救人;对个外人都尚且如此了,在苏府底下当差的仆役们就更不用说了。
在苏府鲜少有卖身契这种东西,主子们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作平常人一样尊重,她不信像苏府这么仁善的人家,会养出那种“养老鼠咬布袋”的败类仆役来,所以家贼这一项的疑虑可以除去,剩下的就剩外贼了。
而外贼是谁?这一点她可要好好的想清楚,否则天下之大,她上哪儿去打听“龙凤翡翠”的消息?
铃缨走到脚都酸了,这才拉把椅子坐下。
她将她的记忆一年一年的往前推,推想看看以前苏府是不是有做过什么错事,让人抓到把柄,所以今日歹人才会偷了“龙凤翡翠”。
铃缨脑际猛然闪过一线白光。
她想起来了!在她十岁那年,有个妇人手里牵着个男孩上苏家。那妇人说自己以前在苏府当差,还说那男孩是老爷的私生子——私生子!
唔,这一听,就很像是夫子在课堂上说的故事;私生子被弃养,怀着仇恨的情绪长大,为的就是期待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吓!铃缨倒抽了一口气,如此想来,多年前那个私生子很有可能就是偷了“龙凤翡翠”的头号凶嫌。或许“龙凤翡翠”真是那个私生子偷的,其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苏家,让苏家家道中落。
愈想,铃缨愈觉得自己推敲得极有道理,或许她该马上动身去找那个男孩。
在她记忆中,她似乎还记得那妇人长成什么模样。
铃缨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画下当年那名妇人的模样。她想,若那名妇人真是在苏府当过差,那么老一辈的管家、嬷嬷们应该有点印象,知道这妇人姓什么、叫什么,而老家又是在哪才对。
铃缨问了不下十来个老仆役,十之八九的老仆都认识这名妇人。他们说这妇人名唤嫣翠,是夫人的陪嫁丫环,夫人生了大少爷后,嫣翠便升格当起奶娘,照顾起大少爷的生活起居,只是嫣翠是个贪心的仆人,当了大少爷的奶娘尚且不知足,还妄想当老爷的二房。
老爷疼爱夫人,从不肯让夫人受一丁点的委屈,怎么可能收嫣翠当二房,所以便回绝了嫣翠的爱意。
自从那日起,嫣翠再也没提起过这一回事,大伙都当嫣翠是死了这条心,没想到嫣翠根本就不死心。有天她趁夫人上寺庙礼佛,以照顾大少爷为理由,刻意留在家里,没陪夫人去庙里烧香拜拜,那天夜里,嫣翠给老爷送宵夜进去——“她跟老爷发生了苟且之事?”铃缨等不及地开口问。
“这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只知道那天嫣翠没回下人房里睡,隔天便不见人影了。”
“她为什么会不见?”
“谁晓得?怎么,铃缨,你问这个做什么?”秋嬷嬷从往事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平时不怎么爱说别人闲话的铃缨,今天倒是特别八卦、特别多话来了!
铃缨“呵呵呵”地尴尬笑了两声,双手直挥的说:“没有,没有啦,只是一时好奇。那——秋嬷嬷,你知道咱们夫人的老家在哪儿吗?”
“林州。”
“林州。”铃缨复诵一遍,将地名悄悄的记进心坎里。有了名儿、有了地名,找人也就好找了。
“秋嬷嬷。”
“唉。”嬷嬷应了声:“什么事?”
“我想请个长假。”
“长假!你请长假做什么去?”
“我想去找我的家人。”
“你打小就让你娘给丢在咱们苏府,你上哪去找?”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若想找,便找得出来;秋嬷嬷,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倒是老爷、夫人那边,你替我想个法子瞒过去。”
“你不想让老爷、夫人知道你出去?”
“老爷现在人正病着,我不想让他们老人家操心。”其实铃缨是不好意思对自己的恩人说谎。“更何况,我去寻亲这事还说不定有个准,若是惊动了两位老人家,怕是不好。”
“说得是、说得是。那你快去快回,若是——若是找不到了也别强求,在苏府当差不比当寻常人家的女儿差。”
“这事铃缨心里清楚;寻亲只是想替自己找个根,铃缨的家在苏府,铃缨不会忘记老爷、夫人对铃缨的大恩大德的。”
“你知道就好。”秋嬷嬷拍拍铃缨的手背,要铃缨万事小心,且叮咛一些出门在外该注意的事。
铃缨告别了秋嬷嬷,便离开苏家,直往林州奔去。
铃缨足足在林州找了大半个月,才在个穷乡僻壤之处打探到嫣翠的消息;不过听说嫣翠早在五年前就病死了,留下个儿子叫天扬,卖给城东王员外家当长工。
又是个“卖身葬母”的故事,这故事听多了,铃缨都不知道伤心的眼泪该怎么往下掉,老调重弹的故事早已激不起她的同情心,现在的铃缨只想快快找到嫣翠的儿子,好早日回到苏家。
铃缨找到了城东的王员外家;那宅第虽不比苏家来得气派,却也看得出来这户人家是有家底的。
而现在人是找到了,但铃缨还是想不到见到那个天扬的办法,又该怎么讨回“龙凤翡翠”。
或者,她直截了当的跟天扬讨回苏家的传家宝?
不不不,这主意不好;要是天扬真想报复苏家,他会乖乖的把“龙凤翡翠”拿来还给她吗?
只怕是傻子才会那么乖,所以这个法子肯定是行不通的;而且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让那个天扬对她起了戒心,那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谚——欲速则不达。所以,她还是别贸然行事的好,一切按部就班的来,这样回苏家的日子才能指日可待。
咦,也许她可以卖身于王家当丫环?
嗯,这是铃缨惟一能想到的法子了。她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当丫环,供人差使,想来也是可悲的事。
但现在不是悲哀自己身世的时候,铃缨把伤感的情绪收一收,打起精神兜到后门那,敲着王家后边的小门。
来应门的是个老婆子。
“这位嬷嬷,这府里有缺人吗?我是来找差事、干活的。”铃缨笑脸盈盈地说道。
“你想找差事?”老婆子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铃缨。“瞧你这小姑娘长相也不差,身上的衣料子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来抛头露面的找差事呢?”
“这位嬷嬷,你有所不知;前儿个我爹为了我娘的病一时给逼绝了,竟异想天开的进了赌场;这赌是害人的玩意,我爹他不只赔光了我们家所有的家产,还输了一屁股的债,债主过些日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债主还撂下话说,我家若是还不起银子,那么就要抓我去娼楼楚馆当花娘,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这位嬷嬷,你就行行好,给个方便吧。”
铃缨随口编了个谎,说到伤心处,她还戏剧性的掉了豆大的泪来,看得这老婆子倒也心酸酸的。但——“不是老嬷嬷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府里不是由我在作主,而且——”老婆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