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一张,又想抗议。
燕效行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不等她说话,就道:「想悔约,不想卖身给我了是不是?」
接着,他又照着老规矩从衣襟口拿出那纸合同。
银儿看了是气得脸色发青。
「你这个小人,有事没事就把合同带在身上,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
「我不是吃饱了撑着,我只是想藉此来要胁你。」燕效行话说的白,一点都不介意银儿把他看成一个小人。
银儿无话可反驳,只能咬牙暗恨自己当初不该贪图那两袋银子,把自己卖给燕效行这个奸商。
「不要嘟着嘴,姑娘家这样很难看。」燕效行又挑剔银儿的行为了。
「难不难看也不关你事,怎么,莫非你还想把我嘟嘴的动作列入你的管束之内?」
「你身为燕家的一员,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燕家的规矩,所有下得宜的行为举止你都不许做。」
银儿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子,躺回床上,理都不理燕效行,且在心里暗忖着——
烦死了,一天到晚净是在她耳旁叨念。
燕效行也知道她嫌他烦,但是,他若不把她调教得宜室宜家,实在是不放心让她当燕家小姐。
为了银儿日后好,这个黑脸他是当定了。
燕效行闷不吭声地转身出去。
他一出去,银儿马上跳下床。
她是笃定燕效行才刚逮她回来,铁定没想到她会马上再逃,所以包袱一拿,就往外头跑——
可她是着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道,因为她一出去,就看到燕家几十名护院、武师全部出动,两人一组,一次八个人守着四面墙。
不会吧!燕效行这只老狐狸竟然防她防到这种地步!
好,算他狠。
银儿气呼呼的跑回自个儿房里,虽不是心甘情愿,但也认分地当起燕家小姐。
***************
自从银儿接受了「燕效芙」这个身分后,她开始平心静气地回想燕效行所说的话——
[i]他娘死后,她身无一技之长,怎么讨生活?
难道她真要再回到街头行乞,当个三餐不济的乞儿?[/i]
仔细想想,燕效行说的还真对,她若过惯了千金小姐的生活,日后再回去向人行乞,只怕她会适应不良。
或许,她真该防患未然,该找个正经事来学学,这样也不至于太无聊;但,那些正经事绝对不是学什么琴棋书画。
开玩笑,琴棋书画学了,能干什么?
她又不是要去当娼妓、伶优,学那些文雅的技艺做什么?
银儿一边努力地跟算盘搏斗着,还一边神游太虚。
「小姐——」一个丫鬟来叫门。
「什么事?」
「你该去见老夫人了。」丫鬟提醒银儿。
银儿这才想起,她每天申时整,得去跟燕老夫人说说话、聊聊天。
说起燕老太太,她实在是够疼燕效芙的,打从她被接进燕家,那老太太每回见到她总要拉着她的手,看看她有没有瘦了。
明明她进燕家后是吃得饱、睡得好,人丰腴了不少,但老太太还是坚称说她人太瘦,还要再加餐饭,于是乎每天除了正餐之外,闲暇之余,还让灶房煮甜汤、炖补品,让她补补身子、解解馋。
由此可知,燕老太太真的很疼燕效芙,难怪燕家小姐去世,燕老太太会伤心的得了失心疯。
银儿边走边想着燕老太太这些日子来对她的好。
她跟丫鬟二刚一后的来到老太太住的楼阁。
燕老太太看到银儿进来,便招她过去。
其实燕老太太一直知道,这小姑娘不是她的女儿燕效芙。
因为燕家有一段不为外人道的秘辛,她一直藏在心里。
而这秘辛可于二十八年前,她一个手帕交夫妻俩遭歹人陷害说起……
她那个手帕交是她少女时代的好友。未出阁前,两个人情同姊妹,成天腻在一块谈天说地。
十六岁那年,她们俩一起出嫁。两年后,她的好友生下一子,但好友的美貌却为他们齐家遭来横祸。
那年小雪之日,好友的家仆连夜托孤,说是他家老爷、夫人遭歹人陷害,已遭横祸,只留下他拚命救下的小少爷。
那名家仆将襁褓中的幼儿交给了她便离开,说是不愿留下来拖累燕家,只求她善待他们家小少爷。
那时,她还未为老爷生下一男半女,所以突如其来拥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他们夫妻俩自是将那孩儿当成宝贝般地养大。
而那个男孩即是现在的效行。
效行十岁那年,她生下一女,名为燕效芙。
效行对新生的妹妹百般疼爱,只要是妹妹要的,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为妹妹取来。
效芙长大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效行之于效芙的倾心更是与日俱增,于是乎,燕家便替这对小儿女许下亲事,只待效芙长大,便可成为效行的妻子。
时光荏苒,一晃眼就是十年过去。效芙十八岁那年,爱上了另一名男子,却碍于自己有婚约在身,几度寻死觅活地哭着求她这个当娘的,要她为她作主。
效芙说她这辈子只当燕效行是兄长,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说到底,效芙之于她是多了一份贴心,不只因为效芙是女孩儿,更因为效芙才是自己真正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所以,为了成全女儿,他们撒了个漫天大谎。
她让效芙服下了自朋友那里取得的一种十分特殊的药草,在服下之后人会愈来愈虚弱,直至一个月后会突然停止呼吸,甚至于连脉搏也会停止,但仅只于一刻钟而已。在这一刻钟之内,她们得瞒过燕效行。
所以效芙诈死,从此以后远走他乡,不再回故里。
而她日子一久,一是因为想念女儿;二是因为心里总觉得对不住效行,所以便闷出病来。
没想到她一病,却让效行误打误撞的结识了银儿——
燕老太太转头看着银儿,面容浮出一抹欣慰的笑。
效行刚接银儿回来时,她猛一看,还真以为是效芙回来了,后来几次交谈下来,她才识破了银儿的身分。
说句老实话,依银儿跟效芙九分相像的程度,要不是因为她是效芙的亲娘,她还真的认不出银儿不是效芙。
看到银儿,她仿佛看到了女儿,每天拉着银儿说东说西,有时候银儿会说溜嘴,谈起她以前的生活,那时,她才知道银儿以前的生活过得那么苦,于是,她对银儿便又多了份怜惜之情。
「效芙——」燕老太太叫唤着银儿。
银儿还不习惯有人叫她「效芙」这个名儿,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是燕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银儿这才回神。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就连娘叫你,你都没听见?」
「想大哥让我背的诗。」银儿苦着一张脸,明显的为了读书、识字的事在烦恼。
「你不爱背诗?为什么?」
「因为我不识字呀。」银儿还未真正回过神来,顺口就答。而答案才刚脱口,就暗暗叫糟。
完了,现在她是燕效芙的身分,她怎么又忘了。而燕效芙是个千金大小姐,又怎么可能不识字。
银儿诚惶诚恐地偷觑着燕老太太。
见燕老太太一副没听到的模样,银儿这才放心。
银儿以为是燕老太太人老了,所以记忆力、听力大不如前,因此对老太太置若罔闻的态度不以为忤。
「娘,你刚刚叫我,是想问我什么?」
「娘是问你,你觉得你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我大哥?」银儿眉头一皱。「燕效行吗?」
「是呀,不然你还有哪个大哥?」
「是没有啦,只是想确认一下娘的问题而已。」
「娘说话又没口齿不清,干嘛确认?」
「因为娘的问题很奇怪呀。」
「有什么奇怪的?」
「燕效行是我大哥,我是他妹子,娘问我觉得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岂不是个奇怪的问题吗?」
燕老太太笑而不语,只要答案。
银儿没办法了,只好努力的想,燕效行在她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严格说来,燕效行对她算是不错,毕竟以她是个小乞儿身分,燕效行除了供她吃、供她住,让她衣食无缺之外,还让她无事可做到了快发疯的地步。
银儿想了想,最后决定不落井下石,她捡了个无害的答案回答燕老太太:「他算是个好兄长吧。」
是这样没错吧?
她虽没看过燕效行是怎么对待燕效芙的,但依她几日来的观察,燕效行应该是那种孝顺父母、友爱手足的人。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银儿皱着脸,不懂燕老太太所说的。「娘是想问什么?」
「你大哥都已经二十八岁了。」
「那又怎样?」
「娘是说,倘若娘将你许配给你大哥,你怎么说?」
「什么?!要我——咳咳咳——」银儿差点让嘴里的糕点给噎着。
燕老太太急忙倒了杯水给银儿顺顺气。
银儿一口将水饮下,一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这才转头问燕老太太:「娘,你刚刚是说要把我许配给燕效行?!可他、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妹子耶!我们两个若真凑成一块,那、那岂不是乱伦了?」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效行不是你的亲手足,你忘了吗?效芙。」
忘了吗?
拜托,她从来就没记起来过,又怎么谈得上「忘了」二字!
「娘,你说燕效行不是我的亲手足,那我——」银儿指着自己的鼻尖,慌了手脚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老太太打断银儿的话,想现在就告诉银儿事情的真相。
「不是你,是效行;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那他是捡来的?或者——他是爹的私生子?」银儿两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十分好奇燕效行的身世、来历。
「都不是,效行是我故交的儿子。效行的母亲是娘的手帕交,他们夫妻临死前,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
「哦,原来是这样呀。」银儿点头,以示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可论及婚嫁,这可不行。
银儿太了解燕效行有多八股,虽然不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但脑筋却比个老古板更制式化。
要不是为了燕老太太的病,燕效行根本就看不起她,认为她一个小乞儿的身分登不上台面,让她这般粗鲁不文的小乞儿乔扮他妹子,他都觉得委屈了,更别说要她当他夫人了。
「娘,这事不是我点头说好就成了,大哥他——他或许早有了意中人也说不定。」银儿把推拒的话说得婉转极了。
燕老太太却说银儿太杞人忧天了。「你大哥是早有意中人没错,但,他的意中人就是你呀。」
「我?!」银儿又让这答案给吓了一跳。
「你大哥从小就疼你,所以打从你八岁那年,我跟你爹就把你许配给你大哥做妻子了。
我跟你爹是想,你跟你大哥部是我们俩的心头肉,若是让你嫁去别人家里,幸与不幸没个准。但,效行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的性子我跟你爹都了解,我们夫妻俩将你交给效行很放心。」
放心?!
他们夫妻俩能放心,她可不放心!
笑话,她现在只是燕效行的妹子,他对她都挑剔成那副德性了。日后,她若真成了他的妻,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她呢。
「娘,我不要嫁给大哥,我——我要另外找个意中人嫁。」
「可是娘不是说过,在你八岁那年,就把你许配给你大哥了?」
「什么?!」银儿这一听,所有的希望当场被炸个粉碎。
这个燕效行——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没跟她交代清楚?
第四章
银儿怒气冲冲的跑去找燕效行理论。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银儿的手往桌上一拍,单手擦在腰上,杏眼圆睁的瞪着燕效行。
原本埋首于卷宗的燕效行不得不抬起脸来,正视银儿的怒气,问她:「我瞒你什么了?」
「瞒我你不是燕家亲生子的事实,瞒我你爱着你妹子燕效芙的事实。」银儿一一点明。
燕效行面不改色,只是问:「是谁告诉你的?」
「这屋子里除了你娘之外,全部的人都与你狼狈为奸,有谁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换言之,也就是除了他娘之外,是没人会告诉她,他爱着效芙的事。
燕效行听懂了,但是——
「我娘为何会提起我跟效芙的婚事?」
「她希望我嫁给你呀!」
「我娘希望我娶你?!」
「这有什么好讶异的?你跟你妹子不是早就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了吗?
那你娘会想要你跟你妹子早点成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讶异的?」银儿以为燕效行还在故弄玄虚,不肯对她坦诚。
「效芙爱的不是我。」燕效行突然开口。
本来还在唠叨着的银儿乍然听到这件事实,叽叽喳喳的声音陡地止住。 她瞪得大大的眼看着燕效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当年我跟效芙没有两情相悦,那段感情是我一头热的陷入,效芙她爱的是别人。」
「那、那她还跟你有婚约!」
「婚约是小时候依父母之命盟订的,那时效芙还不懂情爱,所以她能逆来顺受的接受爹娘的安排。但,当她遇见自己真正的意中人时,她便不听从父母之命。」
燕效行还记得当年效芙要离开他的决心。
她与那名书生私奔,他连夜追击,最后虽追回了效芙的人,却追不回她的心。
隔年冬天,效芙就病死在他怀里——
燕效行因想到往昔,面容变得哀伤。
银儿看不见燕效行的异样,心里净是欣喜着燕效芙不爱燕效行的事实。
「既然燕效芙不爱你,那么,你们当初是不是解除婚约了?我是不是不用嫁给你了?」
「不。」燕效行倏然回神,推翻了银儿的结论。
银儿的笑脸顿时消失不见,面有「屎」色。「为什么不?」
「因为我娘希望我娶你。」
「你娘希望你娶的是你妹子——燕效芙,而不是我。」
「可你现在的身分正是我妹子——燕效芙。」
「所以?」银儿倏地变得紧张兮兮,很怕燕效行真的开口说要娶她之类的话。
天啊!如果他真的说了,那、那她铁定会晕倒。
「所以我得娶你。」燕效行真的说了。
只要是能让娘开心的事,他都会做,更别说这会儿只是要他娶银儿而已,燕效行打算依母命娶银儿。
闻言,银儿没晕倒,只是两眼变得空洞且茫然,以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全没了印象。
***************
燕效行说要娶她耶!
那她怎么没有晕倒,反而内心一阵窃喜?
窃喜什么?
银儿不懂,但却清楚自己心里并没有不高兴。
真奇怪,她不是很讨厌燕效行管她吗?那他娶了她之后,管她管得不是更严了吗?
既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有丝期待起这桩婚事来了?
银儿几番推敲,最后终于有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