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骥动容地扶住已近疯狂的妻子,苦于爱子的病危及格妻子的哀痛。老天!他慕容骥一生行善不为恶,为何上苍要如此捉弄他?
怜幽别过头,不忍再看这悲伤的场景。她的好心肠慢慢动摇了。她自问:该答应吗?答应这个荒唐的婚事?实在没理由答应的。她此时孑然一身,嫁入慕容世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自己是贫贱出身,除了会些粗重工作及针线,什么都不会。瞧这府邸的气派,恐非一般富豪之家,娶了她这样个穷酸村姑,只会辱没了名声;更何况,她还未逃过女儿楼的追查……
“小姑娘,你仍然不肯答应吗?”
慕容骥充满期待的语气,令她心生不忍。她没转过身,怕泛滥的泪水再次决堤。门不当户不对,她岂可鸠占雀巢,她如此卑贱,她不配的。
慕容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狂野地捉住怜幽的衣摆,摇晃着她,哭喊着:“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樵儿是好人,他才二十岁,大好人生正开始,他不可以死的,不可以的……”怜幽被晃得发晕,无助地瘫倒在地。慕容骥死命地拥紧几近疯狂的妻子。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小姑娘,你忍心见她发狂,伤心至死吗?虽然……这并不关你的事。”
“我……”怜幽为难地望着慕容夫人。唉!天下父母心,她受了多少苦呀!如此的落魄,形容枯槁。就答应吧!如果这卑微的躯体果真能救这家人,该也是功德一件。她咬一下唇,低声说:“我……我答应。”
“真的!”慕容骥夫妇俩惊喜地望着怜幽。或许还有些不相信。
“不过,我不配当正室,我……”
仿佛深怕怜幽反悔般,慕容夫人忙拉着怜幽坐到一边。“这一切都好说,只要樵儿的病能好。”
怜幽在心里轻叹口气,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她看到慕容夫人胸前垂挂着的紫玉玉佩,眼睛亮了起来。她抬眼盯着慕容夫人,指着玉佩,颤声问道:“那是什么?”
慕容夫人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她:“这是鸾凤玉。”
怜幽一听,整个人愣住了,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巧……”
慕容夫妇看她反应,心里觉得蹊跷。莫非她认识这块玉佩?不可能吧?先不论看她外表,应是贫困人家的女儿,鲜少机会接触这类昂贵的配饰;更何况,这块玉佩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这是她的挚友关水涵家的传家之宝。除了关家人,根本不会有人识得。除非……慕容夫人的心漏跳了一拍,世界果真这么小吗?
“你是水涵的……”她的一颗心全悬了起来。
“正是先母。”怜幽低声回答。
这真是上天的安排?想他们找水涵找了好久,没想到竟让他们碰上了她的女儿。当年,关、庄两家来往密切,她和水涵成了闺中密友。但北宋末年的靖康之祸,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关邸首遭波及,全府上下五百多条人命无一幸免。她和丈夫曾力寻关水涵的下落,却苦寻不得。十年前,在慕容骥上任至湖州时,曾在那儿遇见水涵。她很憔悴,已没有往日关家小姐的风韵。他们试图要带她回慕容府邸,但她笑着婉拒,只拿了个鸾凤玉给她,说是丈夫好赌,屡次要拿去典当,甚至打骂、威胁,但那是他们关家的传家宝,要留给女儿的。所以托她保管,来日有机会交给女儿。
从此,她再也没见过水涵了。没想到,十年后,老天竟把水涵的女儿送到他们面前。
“你娘还好吗?”
怜幽半晌没有作答,低下头,鼻音浊重地说:“娘六年前病逝……”
慕容夫人一听,也半晌没有回答。而后叹了口气,拉起怜幽的手,轻拍着。“别再难过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
怜幽抬起脸来,感激地望着慕容夫人。既是这样,帮助慕容云樵也就成了必然了。
现在,换成慕容夫妇有些顾忌。他们可以拿挚友的女儿的幸福当赌注吗?
“关于樵儿……”慕容骥望着夫人,不知该怎么做。
“伯父,您不用担心,我绝对信守承诺。”
“但万一樵儿一辈子不醒呢?”慕容骥问道。
“您们能收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慕容夫人听了,禁不住拥紧怜幽。多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只希望慕容家不要负了她才好。
※※※
婚礼并不风光,也没设摆宴席,但起码是昭告了众亲朋好友。今日的婚礼不过是对怜幽的名分有个交代,同时也是昭告那些觊觎慕容世家的人,慕容云樵病情有了转机,而慕容世家将会再创新绩!居心不良的人,可以趁早打消主意了。
不过,慕容云樵毕竟尚未清醒,谁也不敢下断言,那么,何必现在就放弃呢?慕容夫人微微摇头,看那些前来祝贺的人们的眼神,她自然晓得那些宾客无异是抱着提早来吊唁的心情罢了。
“怜幽!”慕容夫人推开新房的门。刚拜完堂就不见怜幽人影,良善如她,一定是在照顾樵儿。果不其然,怜幽正轻手轻脚地替樵儿盖上被子。而后转身对她微笑。
“慕容夫人。”怜幽走出内室,中花厅前替慕容夫人拉开了椅子,替她倒上一杯茶。
慕容夫人温柔浅笑。眼前的女孩她是愈看愈中意,这时,她有些后悔了。唉!何苦误人一生。但,毕竟是事实了。她怜爱地看着怜幽,说道:“该改口了。”
怜幽一愣,随即两朵红晕抹上了双颊。她怯生生地喊了声:“娘!”
“嗯!来,坐下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怜幽依言坐下,不安地绞着手指。
“告诉娘,你后悔了吗?”
怜幽摇头,一脸无悔的表情。
“也许我们真是自私了点,要你赔上一生幸福。我不知道,来日下了黄泉,你娘要如何责备我?”
“别这么说,娘!怜幽是自愿的。”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温柔良善,和你娘一样。”慕容夫人有些慨叹。“只可惜她走的早。”
怜幽黯然垂下头,没有说话。
“哎呀!瞧我,今儿个是大喜日呢!谈这个,触霉头,我真是老糊涂了。”她夸张的表情,令怜幽轻笑出声。
“改明儿个,我打算去祭拜你娘,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你,请她不必担忧。而且,我也有太多话没能来得及对她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七年八载。唉!岁月太不饶人呀!”
“娘。”怜幽有些动容。
慕容夫人温柔地拍拍怜幽的手臂,表明没事。“你和樵儿刚新婚,原谅娘无法带你同行。”
“我晓得的。”
“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你好像真是樵儿宿命中的那个人。也许,老天爷见我和水涵相处之日不多,要我们的一双小儿女结为连理,弥补一下。”慕容夫人颇有感触地说。
“娘……”怜幽轻唤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
“如果樵儿醒了,对你就有了交代,但如果他不醒……”慕容夫人无法再想像下去。
“娘,我会尽心尽力照顾他的。”怜幽企图让慕容夫人安心。
“谢谢!委屈你了。”
“娘,别老说委屈我,是怜幽高攀了。怜幽出身贫困,什么都不懂,既不谙大家闺秀的仪礼,也不熟悉商场上的出纳算计,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我真怕会让慕容世家丢脸。”
“傻孩子!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学习的。何况,我们只要你们婚姻幸福,不需要你十全十美。对我们来说,你温柔娴美,这就已经太足够了。”
“谢谢娘。”怜幽感动得有些哽咽。
“时候不早了,你也折腾了一整天,累了吧!早些歇着吧!至于樵儿……麻烦你照顾了。”
怜幽颌首,慕容夫人安心地走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内顿时寂静无声。她有些不安地慢慢走进内室。
望着床上的伟岸男子,她竟有些失魂。从今天起,她是他妻子,他是她丈夫,多神奇的转变,糊里糊涂地当上慕容少夫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拧了条热毛巾,帮慕容云樵拭去额上的汗珠,而后顺着他的五官抚触下去,堂堂相貌,轮廓分明,那触感仿佛游走在山谷之间,不知他隐蔽在眼皮之下的双眸,张开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听奴婢们形容他,个性实事求是,虽严厉,却又不失体恤。他们尤其佩服他允文允武的才气,及高超的经商手腕,年纪虽轻,却胜过经验老者,而使慕容织坊屡创佳绩。至于外表,就更不用提了,放眼杭州城,有谁有他英俊的相貌及倜傥的仪态?
思及此,怜幽不禁又自惭形秽起来。这么好的男人,她实在高攀不起啊!她实在没有把握,当慕容云樵醒转过来,是不是会要她呢?唉!心沉甸甸的。
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怜幽伸伸懒腰。今日的婚礼虽不繁缛,但这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仅余中衣,有些羞涩地,轻轻地爬上床。犹豫了良久,想着慕容二老期盼的表情,她咬紧牙心一横,抱住了慕容云樵!
原来,男人身子真是不同女子的,看他病体虚弱,环抱起来却是如此精壮。而且,他的胸膛很宽阔,抱着他,心头擂动不已,几乎快迸出。
蓦地,她感觉昏昏沉沉地,身子更往他怀里缩。她告诉自己,是天冷,是慕容二老的交代,不是她不知羞耻。虽然他的胸膛真的很温暖,很有安全感。闻着他身上特有的男性体味,她竟有些迷恋。哦!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原以为今晚是睡不着了,但,眼皮似乎渐渐沉重了,一定是他的怀抱太诱人、太温暖,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冲喜?慕容家那二老也未免太老糊涂了,痴心妄想地要他们的儿子醒来,倒也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呀!”慕容义飞嘲讽地嚷道,但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怒意。
“如果接下来,再有一个怪老头出现,要他找鲜血祭天,我看,慕容家那二只老鬼铁定也会不计困难地去做,眉皱也不皱一下。”
“义儿,既然你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幼稚之举,又何必太生气,体恤他二老吧!反正他们的儿子就快要死了,让他们自我欺骗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你管他们干么?你啊!只要安心地等着接掌慕容世家的产业,等着万贯家财到来就好了。”慕容义飞的母亲胡氏安抚说道。
“娘,您难道不会担心吗?您想想,唾手可得的财富就这样平白被一个人阻挡了起来。不是任何事情都没风险的,明明就到手了,那两个老鬼还来这一套,存心让人不好过。”
“我说,你这样怎么成大事?沉住气呀!你担心什么?难道你真认为冲喜有效吗?”
“话不是这么说,总有节外生枝之虞。为什么娘能这么镇定?明明就有人阻碍我们了啊!哪!您瞧瞧,慕容云樵不再孑然一身,他有了妻子,难保慕容骥那老头不会将慕容产业留给她……”
“蠢材!把慕容产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娘给你保证,绝、对、不、会。顶多也赏她点子儿个吧!那一点小钱,不痛不痒的,怕什么?”
“为莫须有的事担心,傻瓜才做那种事。义儿,你放心吧!谁也抢不了属于你的东西。”
慕容义飞怀疑地看着母亲,在她眼中寻得了保证,一颗不安的心静了下来。他一直很信赖母亲,她的话十之八九都错不了。
所谓“饱暖思淫逸”。心安了之后,他不免又想起温柔乡来了。尤其是玉萝,那曼妙的身躯及销魂的呢哝。搞不好,还可见到那个小佳人,来个一箭双雕。想着,他有些淫秽地笑了。
“我说,义儿!自古红颜是祸水,你晓得吧?”胡氏颇富深意地提醒他。
慕容义飞在母亲胡氏洞悉的眼光下无所遁形,有些不自在。“娘,干吗这么说?”
“为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你四处玩玩我不反对,但在这个非常时刻,你要分轻重,和女儿楼伶妓弄得满城皆知,这产业还没到手,就先坏了自己名声。你也知道,慕容骥那老头刚正不阿,最讨厌行为不检点的人。你呀!起码也做做样子给他看,不要在还没成功之前,先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跟。”
“我知道了,娘。”他敷衍回应着。
胡氏无可奈何地睨他一眼。知道?瞧他那副心不甘情不顾的模样,要真有节制才有鬼哩!算了,只要他不太过分就好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房媳妇。”
“嘎?”他的表情仿佛看到天塌下来般的恐怖,脸色倏地刷白。“我才二十岁哪!”
“怎么?你爹十八岁就娶我入门了,你二十岁才娶,为娘我还嫌迟了呢!”
“娘,不要那么残忍!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才要你早些娶媳妇。”
慕容义飞知道再怎么抗拒也说不过胡氏,于是无奈地垂下头。
“干什么?又不是要你上断头台,瞧你,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我还宁可上断头台呢!他心想。“随便您了。哪家姑娘?”
“不是听说慕容云樵才刚被退婚!现在朝廷中最有威望的就是相国赵士伦了,与他们联婚,不仅可以挫挫慕容骥锐气,也好壮大你的声势,倒也不失为良策。”
慕容义飞一听,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嚷道,“您要我娶赵亚婉?哦!拜托,那个泼辣的女儿!我还以为全世界只有那个慕容骥瞎了眼,怎么,娘,您也糊涂了吗?”“胡扯!谁说我糊涂了?娶她有什么不好?相国女婿,光是这个头衔,就可以让你在杭州横行无阻,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胡氏戳了慕容义飞额头一下,嫌她不好计算。骂了声:“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