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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夫乞儿 page 10 作者:纪珞

  什么?!佟念禧浑身僵直。

  “我娘是名庄稼寡妇,没有谋生能力的她,带着我到朔府求差事图温饱,我们被留下来了,娘说,要 做事才有饭吃,凡事都得勤快地做。我听话了,五岁便跟账房大叔学算账。

  老爷看我机灵,收我做义子,教了我很多。没想到一年后,他过世了,没留下一儿半女,我成了朔家 惟一的‘继承人’。“

  “夫君为了报答老爷的恩情,所以将牧场经营得有声有色?”佟念禧问。

  朔扬天轻扯嘴角,没有回答。

  “也或许,我只是为了报仇,才留下。”

  “报仇?”佟念禧的心震荡一下。

  “我从下人晋升为朔家的主子,姚桦认为我脸上的胎痕是不祥的徵兆,又加上担心我娘会危急她的地位,某天派了几个壮丁制住我的手脚,以刀割除我右脸上成片的黑色胎记,逼我娘仰药自缢,才会找大夫替我医治,我娘见我哭喊——”

  “不!别说了、别说了……”佟念禧潸潸泪下,仿佛那一刀是割在自己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是疼在自己身上。

  原来、原来,他脸上的伤疤是那样子来的,那样的痛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哭喊声过去,只留下狰狞的伤痕……

  “那一年,我才六岁,要说不幸,我不但给我娘带来不幸,也给我自己带来不幸!”他自嘲一笑。

  听似云淡风轻的言语,究竟隐含了多少痛、多少恨?无法计量的呀……

  “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你,不会了……”

  佟念禧的莲臂紧紧回抱住朔扬天的颈项,占了清泪的唇,不停地轻吻在他的右睑上,带着轻吹的气息,似乎是想减轻他没有消逝过的疼痛。

  感觉到怀中的小女人竟比他还难过,朔扬天的眼瞳深处,闪过一道少有的温柔光芒,他竟有股想一辈子珍惜她的欲望。

  他抬起她湿濡的下颚,吻上她的樱唇,吮去她的泪水。

  都过去了吗?

  他是否该如禧儿所言,让一切都过去?

  香榻上缠缠绵绵,愁思缠,情丝也缠。

  这一夜,朔扬天特别激狂,也特别温柔,情意在不知不觉中占满了心。

  第十章

  佟念禧想过了,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朔扬天不准,她只好找别的人选。

  来到客居,佟念禧想见的人是盂兰,孟兰是客人,自然有办法助她离开。

  踏入客居院落,佟念禧看见盂兰的随身丫环,蹲坐在距离凉亭不远的树下打着盹。

  想必孟兰一定在凉亭内,佟念禧没有吵醒丫环,悄然走近凉亭,却发现另一道不属于女人的高大身影。

  “兰儿?”

  佟念禧带着迷惘踏上凉亭,亭内两道相黏的身影,霎时狼狈分开。

  另一人是谁,佟念禧也看明白了。

  “你?!”佟念禧当场惊愣。

  “表嫂!”

  “夫人,呃……别怕。”

  她没看错吧?“司徒——”

  “嘘……”不能大声嚷嚷的。

  司徒易和孟兰两人一起把食指放到嘴前,很慎重、很神秘地嘘声。

  “你活着?”佟念禧觉得不可思议。

  司徒易点点头。这下有说不完的解释了,他的头隐隐作疼。

  “兰儿你也知道?”

  “前几日才知道的。”最该瞒的受害者出现了,孟兰有点过意不去。

  兰儿也是帮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谁能告诉我?”

  盂兰看看司徒易,司徒易也看看孟兰,他们都清 楚,“人赃俱获”,再瞒也瞒不了多久。

  “我说。”司徒易深吸一口气,为了公理正义,他豁出去了!

  “不,表嫂,听了对你没好处的。”孟兰忍不住阻止。

  虽然也对佟念禧的遭遇深感不平,但人,有时候还是无知一点,比较幸福。

  “我不听的话,你们还要瞒我多久?瞒我多少事?”佟念禧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她的命,是否冥冥之中总是被拉向悲哀?

  司徒易暗叹,试着用最委婉的方式让佟念禧知道,这一切都是朔扬天有计划的“计划”,着重在姚桦的残忍阴险,想将伤害减到最低。

  听完,佟念禧反而异常平静。

  “迎娶我也是计划之一?”

  司徒易和孟兰不知如何开口,说是,太伤人。说不是,白痴都不会相信。

  “夫人,我希望你能体谅爷的用心,他已经尽力保护你了。”

  “是呀,表哥他不是一直没让你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佟念禧明白司徒易和孟兰的好意,他们在说服她,朔扬天是不想伤她的。

  她知道夫君年幼的事,只是不知道,她是被利用来制造灾难假象的“计划”。

  原来,他要她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她一直问不出来的疑问——仇恨。

  她的心又回到当初昏倒在雪地里般的无助,这次,还多了累累伤痕。

  心,在泣——

  是一种听不见声音的痛。

  “不说这个了。兰儿,有件事,我想跟你单独谈。”佟念禧扯出一个微笑。

  司徒易与孟兰对望了一眼,对佟念禧佯装坚强的表憎感到担忧。

  “司徒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娘子给抢走的。”

  佟念禧看出他们的深情了,那样的对望,似乎包含了无限默契,让曾经以为拥有幸福的她,好羡慕,好羡慕。

  司徒易和孟兰的脸颊都微微泛红,司徒易点头走开,留给她们空间。

  “表嫂,你还好么?”孟兰关心地问。

  “兰儿,帮助我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帮你离开?不成,表哥不会允许的!”

  “我不该待在这里……既是仇恨的延续,也是无法心安理得的歉疚。”

  佟念禧的一句话让孟兰无言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佟念禧表面上开朗纯真,其实内心背负了多少不公与恐惧。

  朔府,就像个牢笼,让佟念禧更加不见天日。

  沉吟了半刻,盂兰决定了——

  “我帮你。”

  *********************

  正月初春,是全国一年一度的洛阳竞马大会,各家牧场,都会互相竞价骏马,竟得最高天价的马,将会被命为“天汗宝马”进献给贞观皇帝。

  而识马能力非凡的朔扬天,更是每年皇帝钦点的座上宾,皇帝总会和他讨论养马选马、西域买卖。

  临行前,佟念禧依然忙进忙出地为丈夫打理一切,朔扬天这一去,没有半月一月是回不来的。

  朔扬天看着佟念禧,又将装了一袋棉袄的包袱搬上马车,大包袱整个阻挡了娇小人儿的视线。

  他挑眉,健臂一揽,将刚从车上爬下来的佟念禧一把搂住。

  “别忙了!”他低斥。

  “夫君,禧儿还有一袋氅衣没搬。”

  “不用。”再搬,他都没位子可坐了。

  “初春开始融雪,会更冷的,得多带一点御寒的唔……”佟念禧的话被朔扬天以唇堵住,直到他吻够 了,才放她自由。

  “我会尽快回来。”他的眼凝着她道。

  佟念禧默默垂眼。因为,她知道,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

  朔扬天发现,他愈来愈不爱看到她落寞的样子,他多想带她同行,只不过,竞马的劳顿,和众多男人聚会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禧儿知道。”佟念禧突然红了眼眶。

  他的温柔最为了她,还是为了报仇?都是,都不是……别再想了。

  佟念禧吞收回早已清晰的谜底,漾开巧笑。“我去把氅衣搬来。”算她最后一次照顾他吧。

  “我来。”朔扬天早她一步,将放在门口的包袱拎到马车上,人也进了车内。

  佟念禧跑到车帘边,船起脚尖往车里探,眼里只有朔扬天。“夫君保重……”

  朔扬天爱怜地轻抚她的尖细的脸蛋,马车缓缓前行。

  两人都放手了……

  他走了,她也该走了。

  街角边,佟念禧地大眼始终不离愈行放远的马车。

  *******************

  翌日

  姚桦固定上香的日子,她和提着香篮的侍女荷儿,坐上了造价名贵的马车。

  突然,原本温驯的马却开始焦躁嘶呜,在原地乱步纷踏,惊动了车内车外所有人,马车摇晃不已,车里的人更是频频尖叫。

  匡隆——匡隆马车被摇晃得发出巨响。

  “啊——救命呀——”荷儿只顾尖叫。

  “外头的人快制止!”姚桦惊惧地抓着座板,朝外喝令。

  “大家救人!”仆隶小厮丫环们一个比一个紧张,虽然嘴上这样说,却没有人敢靠近快要抓狂的马匹。

  带着小三儿,佟念禧随孟兰来到朔府大门正准备离开,看到这一幕,都被吓了一跳。

  “车里有人?”佟念禧急忙抓了个丫环问。

  “有……是、是老夫人和荷儿!”

  娘?!

  佟念禧一听,丢下手中的包袱,一个人接近几乎发狂的马。

  “表嫂!”

  “夫人!”众人均为此而惊呼。

  “马儿乖……别怕,没事的,别怕……停下来,乖……”佟念禧柔声安抚,一步一步走近马蹄乱扬的马。她虽然也怕,但想起朔扬天的话,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害怕,否则马儿不会相信她。

  “啊!夫人小心!”

  “表嫂,危险!”

  好几次,佟念禧差点被马蹄踢到,众人又是跟着惊呼,还有几个男丁想上前帮忙,为人和善亲切的佟念禧,早已掳获朔府上下的心,除了姚桦。

  “你们别过来,它会怕。”佟念禧制止。

  “乖马儿,好乖,等会给你吃草草,好不好?没事了……”佟念禧温柔的抚摸马鬃,缓缓顺着它的鬃毛。

  车里的姚桦,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奇迹发生,焦躁的马在佟念禧的安抚下,渐渐温顺下来,佟念禧也赶紧将荷儿和姚桦扶出马车。

  “夫人谢谢你……”惊魂甫定的荷儿哭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放手!”姚桦防备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佟念禧,把她的手像从废物一样甩开。

  佟念禧上前一步,姚桦便后退一步,当佟念禧是个可怕的瘟神,可是,没有再口不择言地骂她,头却撇向一边不看她。

  “我是来跟您辞行的。”佟念禧的眼里有浓浓的悲伤,被人排斥的伤口,怕是只能找个没人认得她的地方,慢慢舔舐了。

  姚桦没有看向佟念禧,佟念禧继续把话说完。

  “禧儿知道,您一直都很讨厌我,担心我会对朔家不利、对您不利、对扬天不利,惟有禧儿离开,才能还您一个平静的晚年。”

  佟念禧掏出襟内的环形黑珏,解下红绳,递到姚桦面前。

  “这玄珏,该还给朔家的,请老夫人代禧儿交给扬天,让他将玄珏赠给该得的女人、他的妻。”将玄珏交出去的同时,她的心在淌血。

  姚桦迟迟不碰玄珏,是孟兰抓过玄珏,执意塞入姚桦的手中。

  “表姨娘,拆散他们这样您高兴了吧?大可不必的!其实您都清楚,您既非扬天表哥的亲娘、扬天表哥生病亦非表嫂的缘故、司徒易更没有死。

  这样为难表嫂,让她难过地放弃爱表哥的心,这样您高兴了吧?请原谅兰儿的无礼,兰儿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孟兰言罢,司徒易也不知道从哪棵树上跳了下来,众人一阵惊呼,更大声。

  “司徒——”

  “嘿嘿,我装死的啦,在我的极力争取下,爷有给我一个大红包喔!”司徒易搔搔头。大家见一样的大块头、一样的俊美、一样开朗健康的司徒易,确实是活生生的,还跟他恭喜道贺。

  “兰儿,该走了。”佟念禧出声轻唤,眼底的不舍显而易见。

  拍拍小三儿的头,她把小三儿抱上马车,自己也坐人车中。

  “表姨娘,扬天表哥不会娶我的,我再也不会到朔府作客。”上车前,孟兰正色道。

  “兰儿……”听孟兰这样说,司徒易有点紧张。

  她们启程了,还不准司徒易跟,司徒易在后头哇哇大叫,还不忘回头。“老夫人,今日救您的人是念禧夫人,没有她,发生在您身上的不会只是惊吓而已。”说完又哇哇跟上。

  姚桦,沉默了。她抬头望天,湛蓝的苍穹清明而朗润。

  从头到尾,她都错了吗?

  一个月后 洛阳  客栈里二楼厢房内的气氛僵煞人。

  不曾如此面对面,姚桦和朔扬天之间只有沉默。

  “念禧已经离开朔府了。”姚桦打破沉默。

  “该死的你对她做了什么!”朔扬天凝拳重击木桌。碰——

  “在你眼里,我是该死。”一个月来仿佛老了好几岁的姚桦,失去了往日筹傲的气焰,苍老的声音中只剩下老迈妇人的感慨和……平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朔扬天的拳头没有松过。

  “我会留在洛阳无量寺里清修,弥补我对你娘和你的亏欠。”

  朔扬天依然握拳,没有说话,只有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沉痛。

  “也许,你心里正在指责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没错,我该还的是‘当初’,用我所剩无几的这辈子来还。扬天,你非常恨我,对吧?”

  他不语。

  “那是一定的……”姚桦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愿意当朔家的儿子,不枉老爷看重你,就够了。其他的,我不反对,包括你恨我。”姚桦将佟念禧给她的玄珏放在桌上。

  朔扬天把目光移向桌上的玄珏,红色的细绳抢眼醒目。

  他的拳头,松开了,拿起玄坯,将它护在手心。

  “禧儿……”

  **********************

  杭州热闹的街头,两匹疾驰而过的骏马扬起阵阵尘沙,正要惹得城民怨声载道的同时,一匹黑马猛地扬腿嘶鸣,停在路中央。

  马上的男子有着刀凿俊颜,但右脸上的可怕疤痕,让大家把到口的骂声都吞了回去,街上陡然冒出一大堆咽口水的声响。

  另一匹灰马上的男子随即掉头,上前探视。“怎么了,爷?”

  只见黑马上的朔扬天利落地翻下马,往一个背对着大街、蹲在墙角的纤细身影走去,男子丢了一句话给司徒易。“你去忙你的,带我的口信到孟府,要你想要的人。”

  “是,爷!”司徒易掩不住喜悦,夹腿驭马而去,马蹄又扬起一阵灰尘,城民们这回指着屁股骂的是他。

  朔扬天走近忙碌的小身影,顿步在她身后。

  “你又在忙什么?”好听的醇嗓响起。

  “喂小狗呀!”她嫣然一笑,没有多想便回答。

  “为什么把包子撕成一片片?”他问,寒冰般的心因她的善良而融化。

  “大家都有得吃,这样小狗才不会抢包子、打群架。”

  “为什么管这些动物?”

  “唉,到哪里都有流浪狗,它们无家可归,好可怜喔。它们也许没有亲人,孤孤单单活在世上……”她摸摸五、六只小狗儿的头,小狗儿马上摇摇尾巴。

  朔扬天动容了,心头因她言语间反映的孤独而揪紧。

  “为什么离开我?”他哑声问。

  闻言,佟念禧僵住了,背脊抽直,拿着包子的手颤抖得握不住包子,包子落地往旁边滚去,被小狗儿衔回来吃。

  “禧儿,看着我。”朔扬天一把板过恍惚的佟念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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