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王爷让属下随侍在您身边!”主子不回去,那他回去也别想活了。
玄彻因韶渊一脸想哭的表情而轻笑。
看来,不只他一人不想听母妃唠叨到臭头。
他不由得想起——
“你来自京畿?”楚暄日打量着。“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前来江南?”
“我是逃难来的。”
“逃难?”
“逃离我娘三申五令的逼婚。”玄彻只觉得烦!
“我家也有个足以媲美你娘的女人。”
“你也被逼婚?”这年头,怎么逼婚的人特别多?
“非也,是舍妹被我姑母逼婚。有机会,我带你见识见识我姑母那招河东狮吼吧……”
或许是“英雄惜英雄”,他和楚暄日因此而开启友谊之门,成为至交契友,现在,他算是被好友背叛么?
背叛……太沉重的字眼,连他都沉陷在荒谬的混乱里。身边多了个对他必恭必敬的楚映月,是好是坏?连他自己都厘不清。
“王爷?”韶渊从未见过主子发楞。
“咱们过几日打道回府。”或许,带楚映月回去,对他来讲会是个“转机”。
“王爷!”韶渊面露喜色。至少,他总算光明完成任务,而非畏罪跟着主子潜逃。
“回府前,你去办件事——搜罗县太爷的侄子吴尺,这家伙荒淫乱民的证据,办了他。”
* * *
过了几日,玄彻一行人将离开苏州。
楚映月能感受到玄彻周围的气氛变了,变得令她有些陌生。
他的身边多了个自称护卫的年轻男子,对丹蔻的态度,也收起了邪气的玩世不恭,仅是淡然告别。
“身为王爷,您一点也不豁达。”丹蔻俏皮地对玄彻吐舌,趁楚映月走近前,压低娇嗓,没让她听见。
“豁达?要视人而定。”
“故意和蔻儿亲热,看到她落寞、不开心,你就高兴?”丹蔻指的,就是楚映月。
“你多想了。”玄彻跳过丹蔻的疑问。
楚映月手肘勾着包袱,来到他们身边,丹蔻笑问着玄彻:“容我同楚姑娘话别好么?”
玄彻不语,漠然转身往外走去,韶渊快步随之。
以为玄彻不悦,楚映月匆匆朝丹蔻颔首,抱歉一笑,连忙跟上他们。
“楚姑娘,别忙,玄爷会候着你的。”丹蔻出声唤道。
“可是……”楚映月不放心地望向玄彻背影消失的廊榭转角。
“相信我,他会等你的!”丹蔻看进楚映月不安的眼里。“若他真要丢下你,随时都能一声不响地走掉,包括你未到鱼水楼时。”
“他不走,不是因为我……”楚映月黯然道。
他喜欢丹蔻,所以他迟迟不走。
他想报复她,以泄心头之恨,所以不会丢下她。
同为女人,丹蔻何尝感觉不到,轻叹了口气……“你爱玄彻,对吧?”
“你也爱他,也比我幸运。”楚映月悠悠回答,给了丹蔻肯定的答案。
丹蔻有些受宠若惊,身为卖笑的花妓,楚映月并没有以异样的眼光看她。
虽然她并不明白玄彻和楚映月之间的纠葛,但她看得出来,玄彻看楚映月的眼神,是压抑、也是复杂。
如果没有特殊的感情,何必特地让楚映月来鱼水楼,就为了让楚映月看见他们卿卿我我,直接甩了楚映月不是干脆些!
“玄爷是喜欢我没错,可是,你比我更有资格得到他的爱。”玄彻喜欢与她吟咏风月、畅谈古今,但那不是爱,她很清楚。
“不可能的……”她已经毁了玄彻原本会原谅她的机会与信任,现在他对她一定是更深的怨恨。然而最可笑的是,她渐渐的都要以为错在自己了。
“别说不可能,你不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丹蔻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轻绽一笑。 “楚姑娘,你知道么?你何其有幸,能亲手去追觅女人一生难得的真爱。”
“我——”能么?
“快去吧,聊久就会担搁玄爷启程了。”丹蔻催促她。
楚映月看着丹蔻如花似玉的笑颜,有种奇特的感觉袭身,丹蔻的笑容仿佛在祝福着她可丹蔻是玄彻爱的女人哪!
“我走了,你保重。”楚映月点头,转身走向楼阁外。
“楚姑娘……我们能是朋友么?”对楚映月,丹蔻有些歉然。
楚映月顿步,没转头。“丹蔻姑娘当然能有鱼水楼以外的朋友。”
丹蔻笑了,其间流露出一抹轻叹。
情字伤人,她不早就知道了么,怎么还会心疼呢?
* * *
时序虽已入春,但越往北行,仍旧能感受到未褪的寒意。
从江南到京畿,天候骤冷,加上车马的劳顿折腾,路程过半,便令自小生长在南方的楚映月,逐渐吃不消了。
“怎么了?”马车上,与楚映月面对而坐的玄彻淡问。
其实他老早就注意到她脸上强忍的不适,原本不打算理会,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虚弱的模样碍眼得很,却又无法忽视!
“我没事……”楚映月干涩的唇瓣微微开合,明明头晕的难受,却也不敢说出口,深怕被他嫌恶。
“没事最好!”感觉自己多事,玄彻粗声粗气地闭目养精蓄锐,不再看她。
楚映月苦涩一笑,头晕让她无法思考,只是将头靠回车壁,合眼休憩。
马车依然前行,车轮的颠簸致使她的头与车壁频频打架,玄彻就算闭眼不看,也被有一下没一下的撞击声,扰得心烦气躁。
他愠然睁眼,目光一沉,原想怒斥,她紧紧相蹙的淡扫烟眉反而像根针,不偏不倚地朝他心口,扎了一下。
玄彻犹豫半晌,压低高大的身躯,凑近她身边的狭窄位子。
楚映月被身边的骚动惊醒,困惑的大眼对上玄彻一派不屑的黑眸——
“把头靠在我腿上。”他刻意撇开眼,不看她迷惑纯然的清瞳。“要不是你不断发出声响,吵得我片刻都无法安宁,我何必委屈自己!”
对他来说,是委屈了没错……楚映月的心一酸。
“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她努力撑正身子。
“我叫你躺就躺,罗嗦什么!”玄彻不容置喙,一把将她放倒,让她侧卧在他腿上。
“不……”他是主,她是奴,会逾越的。
楚映月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玄彻的大掌制住。
“躺着。”
“这样……不合礼教。”
“闭嘴。”
闻言,楚映月瑟缩了下,不敢再开口。随之,让她更震惊的是——玄彻将自己的披风覆盖在她身上。
“不必说什么合不合礼教,也不必谢我,这荒郊野地的,没得找大夫。”
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或许是抵挡不了自身的虚弱,楚映月静静地蜷趴在他腿上。
借着脸颊贴在他劲瘦的腿上,她能感觉到他所蕴含的力量,是那么的强悍、那么内敛、那么……温暖,足以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可是,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守护她。
楚映月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有些湿濡,也忽然贪恋起他的霸道……
不久,累了的楚映月就在玄彻腿上进入梦乡。
她睡了,玄彻便忍不住肆无忌心惮地审视她不安稳的睡颜。
她眉间的蹙摺,似乎因有了依靠而微散;但小嘴微启,吐出沉重不稳的气息,显示她身子仍然不适。
他轻拨她额际的乌丝,以掌轻覆她的额,她正常的体温让他莫名舒坦。
“韶渊,最近的村镇客栈还有多远?”玄彻朝车帘外正在驾车的属下问道。
“启禀爷,距离庆余村还有四五里,不过村内并无客栈,若要落脚住店,得再赶个二十五里路。”韶渊的声音传人马车。
“无妨,就先在庆余村歇会儿。”二十五里,她受不住的。
“是。”韶渊应声。
王爷是为了楚姑娘吧,否则一路上不会为了歇脚而担搁了好几日的行程。说王爷关心楚姑娘,但那冷漠易怒的态度又不像是?
只能说,这王爷绝口不提、不知打哪来的楚姑娘,让他有些改变了。
* * *
料峭清风拂衣,天际偶有纤云飘过,不远处有几个儿童跑跳玩耍着,传来阵阵嬉声笑语。
乡间的午后,朗朗晴空,让靠在苍树边的楚映月,看得有些痴了。
这里是庆余村,他们暂时的歇脚之处,是很平静的一个小村落。下车透透气,楚映月的不适终于减缓许多。
“大姐姐、大姐姐?”楚映月感觉自己的裙角被轻轻拉扯,五六个年龄不一的小孩将她的心绪唤回。
“什么事?”楚映月低头微笑看着不怕生的他们。
“大姐姐是女子,女子不会写字的啦,像我娘就是。”其中一个约莫八岁的小男孩,和同伴争辩着。
“我娘说自古至今也是有女子会写字的!”不满六岁的小女娃嚷着。
“可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马车边,玄彻看见楚映月身边围了几个垂髻小娃,他们似乎在争辩着什么,玄彻做攒眉头,想打发他们走,免得扰了楚映月。
直到玄彻走近他们时,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光始终绕着楚映月打转,才会注意到她身边的动静。
玄彻眉头上的摺痕更深了。
“大姐姐你会写字么?”一个年纪较长,约十岁的男孩终结小孩们的争论。
“嗯。”楚映月点头。
“你写朝代的‘朝’和今朝的‘朝’给我们看,好不好?”另一个小女孩递了根树枝给她。
“你们看仔细喽!这是朝代的‘朝’……这是今朝的‘朝’……”
楚映月接过树枝,熟练地在地上写出两个端整的字,小孩子们立刻围拢,睁大眼睛专注瞧着地上。
“两个字儿一模一样!”观察入微的孩子很快就发现了。
“我就说嘛,我爹教我的就是这样!”
“可是念的方法分明不一样呀!”
小孩子们兀自讨论起来,说到一半,看到一个冷着脸的高大男人走近,小孩们因为胆怯全都一溜烟跑掉。
“你识字?”玄彻看了眼地上的字,有些讶异。除非王公贵胄,读书写字对一般人家的女子来说,仍嫌多余。不知怎的,他对她有些改观。
“读过些诗礼,但读得不透。”楚映月回答。
她读的书和男人比起来,仍是寡少多了,但还算幸运的。男人总说女人见识浅薄,也莫怪女人没书读。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楚映月惊觉玄彻也许会不屑,头更低了。
“身子好些了?”
她原以为会换得他的嘲讽,结果没有,他只是淡淡问她。
“好很多了,谢谢你。”一阵悸动拂过心头,但楚映月依然轻垂螓首,没忘记该有的恭敬。
对于她的生疏,玄彻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仍旧选择忽略那不陌生的感受。
“既然好些,我们该启程了。”他抛下话,径自走回马车。
“好。”
对着他的背影,她才能偷偷望他。那股悸动,就深藏起来吧。
第九章
京城,元武王府
“一出府就像丢了人似的,总算知道回来了?”一躲就躲了半年,回来像是捡到,这孩子到底何时才能体会她为娘的苦心!
庄严气派的大厅堂里,端坐在上位、年逾五旬的美妇,一脸怨叹地看着风尘仆仆却仍意气风发的玄彻。这名美妇雍容华贵,举止优雅大方,可以想见其年轻时必定风华绝代。她是玄彻之母,元武王府窨王妃,当今皇后之妹。
“回来了倒好,我明日便入宫面圣,请求皇上赐婚,让你与晋王府的——”
“我不会娶什么郡主。”玄彻打断母亲的话。
“彻儿,你是该成亲的年纪了。”窨王妃仍坚持。
玄家一脉单传,加上前王爷早逝,身为当家主母的她,当然不乐见儿子传宗接代有所延误。
“我自有打算。”他堂堂一个王爷,难道不能选择真心相伴的女子为妻?
“什么打算?再离府个一年半载?”窨王妃颇有微词。
不过,儿子不接受她的安排,会不会与躲在他身后的女子有关?
“这位姑娘是哪家的王贵千金?”窨王妃锐利的眼光在楚映月身上打量。
“她不是什么王宫贵族之女,一个贱民罢了。”玄彻有些粗鲁地拉出身后低垂螓首的楚映月,不带感情地对她嗤言道:“见了王妃,还不跪安?”
“民女楚映月叩见王妃。”楚映月赶紧跪地,伏趴在地的同时,苦涩在心中翻腾、蔓延。
一踏入王府,当所有人都对玄彻毕恭毕敬时,一切昭然若揭——
他不是什么武学世家的子弟,来到江南也不是纯粹为了游历,他是尊贵无比的王爷……是个和她这平民女子有着云泥之差的王爷。
是呀,他高高在上,怎可能看见万丈以下的她……
不是打定用自己来弥补他对她的恨?为什么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在知道他合该娶的是郡主身份的女子时,仍会有心酸的感觉?
反观王妃,柳眉微蹙,让她吃惊的不是楚映月的身份,而是玄彻对楚映月的态度。深知儿子对人从不以苛言相向、总是一派闲适豁达,卓尔不矜的风范更是让京城内的贵族千金倾心不已,怎么现下会待一名弱女子如此严苛?
“楚姑娘,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
楚映月依言抬头,对陌生的环境有些惶恐。
窨王妃审视着楚映月。这女子清秀脱俗,朴而不艳,眼底的那抹惊恐格外惹人心怜,却又非矫揉造作而来的气质,倒是很投她的缘。
“我不会离府,因为我现在只对这女人有兴趣,在还未玩腻她之前,若娶了晋府郡主,必会冷落郡主,要是传到晋王爷耳中,他会做何感想?”
玄彻当众勾起楚映月尖巧的下颌,等于向众人宣示——楚映月是他的。
他毫不留情的冷语,让楚映月瑟缩了下,受伤的眼神很快的敛下,不敢想象众人会怎么看她,尤其是窨王妃。
彻儿怎么会这般轻蔑?窨王妃倒是有点看不惯玄彻的态度了。
“禀王妃,云向天公子已到厅外。”府内仆隶来报。
“请云公子进来。”窨王妃吩咐,转而向玄彻道:“今年我请来了杭州著名的‘绣罗坊’替咱们裁制新衣,他们的布料在京城可炙手得很呢!这几日我特邀云向天过府一叙,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云向天!不就是她原本要嫁的人?!楚映月微微讶异,下意识望向厅门。
没多久,一名神色矜淡、精芒内敛的俊逸男子踏入厅堂,浑身散发不容小觑的沉稳气质。
“在下‘绣罗坊’云向天,见过王爷。”云向天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云公子免礼。”玄彻没忽略楚映月自听到云向天的名讳起,完全就像失了神一样,愣愣地盯着云向天看,他突然觉得碍眼。
“素闻‘绣罗坊’绣工、声势无人能及,今日一见,云公子果然沉敛超卓,不愧为‘绣罗坊’之主,自能带领下属日益精进。”
该死的女人,竟敢当着他的面,巴望着其他男人!
玄彻对着云向天说话,眼角余光却没放过楚映月怔愣的模样,霎时醋意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