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宁克庸,揉着自己酸涩的双眼,藉由这个动作隐藏因扬兮的真情告白,内心被引起的阵阵悸动。
一开始他不知道扬兮会说出那一番话,直到他觉得自己听到不该听的话时,他旋即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俩。
只是木门的穿透力很好,又没有特殊的隔音设备,于是他将扬兮的话都听进耳里,也听进了心里。
他决定一有机会,一定要让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知道他曾经失去多么宝贵的东西。
商场上不断地有人放出不利于“竞耀”的风声,使得公司股价出现明显的下滑趋势,投资人都鼓噪不安,生怕自己的权益受损。
扬兮为了公事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多次召开股东会议,保证公司的运作不会因李霁先的车祸事件受到影响,更不会让投资人血本无归。许多抱持观望态度的投资人,就在“竞耀”副总裁出面强力的保证下,结束了这场因揣测而造成人心惶惶的纷争。
无论工作再忙,扬兮每天都会去医院探视李霁先。因为她去的时间都是晚上,所以她不曾为没有见到苏新荷而感到奇怪,只当她是白天照顾累了,晚上由特别护士接手照顾李霁先,好让她可以回家休息。
直到有一天医院的人通知他们,李霁先已经清醒。她与公司的几位重要干部,连忙赶赴医院探望他,却不见苏新荷的踪影时,她才发现事有蹊跷。
因此,她趁着几位公司大老向李霁先殷勤问候时,特地将宁克庸拉到病房外问个清楚。
当扬兮由宁克庸口中得知苏新荷因车祸伤重不治时,她震撼得差点儿站不稳。
扬兮崩溃地瘫软在墙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天啊!苏新荷是因她而死,是她害死她的。
深深地责备着自己,却无力挽回早逝的生命。如果她坚决地拒绝他,甚至当初离开时,就不要再回来,苏新荷与李霁先即使无法成为神仙眷侣,至少也会安然的活在世上。
迷蒙的泪眼看着摊开的双手,仿佛看见深红的血正沾满她的手,而那血是苏新荷的,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毁在她的手上啊!
宁克庸扶起神智濒临崩溃的扬兮,看见她脸上浓浓的自责与后悔,暗自庆幸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告诉她,否则以她当时的精神状况,绝对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
“克庸,是我害了她!我是杀人凶手!”在良心的谴责下,扬兮终于崩溃了。
“千万别这么说!那是一场意外,一场没有人能预知的意外。”唉!该如何安慰她呢?
“可是她是因为看见我与霁先在一起,才会激动的离去,也才因此发生车祸的啊!”扬兮激动地说着。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若说该由谁负责的话,我想那个人应该是霁先才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调查以及这些日子由扬兮口中得知的蛛丝马迹,宁克庸已经拼凑出一个大概。
“那是一条人命,我怎能不在乎呢?没想到我竟然背负着一条人命。她若是没死,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将来,可是,却让我给破坏了;所以,她的死我难辞其咎,我是罪人,我是杀人凶手!”失去理智的扬兮,早已听不进任何的劝说,在她的心中,已为自己按上罪名。
“扬兮,你清醒一点!难道你要如此地消沉下去?你有没有想过,霁先这个时候正需要人照顾?他已经失去苏新荷,现在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人了。”还有你们的孩子,宁克庸在心里加上一句。
他的话宛如巨雷轰顶,震得扬兮记起心中最大的牵挂。胡乱擦拭满脸的泪痕,强迫自己由自怜自艾中跳脱。
“他知道苏新荷因车祸而死?”现在,她只关心李霁先的反应。
“还不知道,先前几次醒来都还是半昏迷状态,所以就没有告诉他。今天算是他真正的清醒,而我们尚未决定该如何开口。”他摇摇头,真的让这件事给难住,他与钟翟都快抓破头皮,却依然不知该怎么告诉霁先这个噩耗。
“啊!”如果苏新荷的死,都能让她如此的痛苦,那么当他知道真相后,又怎能承受这个打击?
公司的主要干部们,鱼贯地走出病房,最后,只剩钟翟一人倚在门旁,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
三人沉默地走进病房,迎视李霁先深邃难测的目光。因伤势而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冷漠的神色,使得扬兮三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只剩你们三人,告诉我她怎么了?”暗哑的嗓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柔,令人不寒而栗。
“霁先,苏小姐她与你一样,也受了重伤,但是已脱离险境,目前正在静养当中。”三人相觑一眼,有默契地决定,暂时不将真相说出。
李霁先幽幽地看着他们,方才他们三人互使眼色,虽然仅是极微小的动作,但是敏锐如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阿翟,带我去见她。”他不动声色地要求。他记得当时车子猛烈地撞击山壁,那巨大的冲击力,不是一般人负荷得了。
“医生吩咐过,你还不能下床。等你情况较好时,再去看她也不迟。”善于应对的钟翟,勉力地硬着头皮回答。
“克庸,你带我去。”他转向宁克庸,态度坚决强硬。
“霁先,你的伤势很严重,昏迷了好几天才清醒。阿翟说的没错,等你能下床时,再去看她吧!”宁克庸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你们究竟在隐瞒我什么?”他清峻的声音指出事实。“你说!”站在角落的扬兮终于被点到名。
扬兮无助地望着他,她了解失去所爱的痛苦,犹记得当她知道李霁先还未脱离险境时已感到痛不欲生,只求能见他一面。是否该隐瞒他?让他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失去见苏新荷最后一面的机会?
她鼓起勇气,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抱憾终身。
“苏小姐已于车祸中不幸身故。”她一口气将话说完,不理会身旁两位男子惊惧的抽气声。
李霁先像是一尊雕像,没有对扬兮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他这样无声的沉默,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扬兮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寂静的气氛。
“她死了?”李霁先整个人有如从冰窖中出来,浑身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是当场死亡,医生说应该没有经历长时间的痛苦,走得算是相当快。”
“阿翟,她现在在哪里?”他的冷静出户他们的意料之外,但也更令他们担心害怕。
“由于她家里已经没有长辈,所以目前暂时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就等殡仪馆安排好,随即火化,一切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我要去见她。”他拔掉身上的针管,翻身想自己下床。由于他的双腿受创严重,所以一瞬间,只见他整个人滚落至地上。
钟翟与宁克庸连忙将他扶回床上,阻止他一再的尝试。
“霁先,你不要这样冲动!你的伤还没好呢。再说,看了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他们担心李霁先绝对无法承受苏新荷惨死的模样。
“谁也无法阻止我!就算用爬的,我也要爬去!”他像是一头红了眼的猛兽,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我陪你去。”扬兮能感受他压抑的痛苦,于是不顾钟翟与宁克庸的反对,走近床边,想将李霁先扶到轮椅上。
“走开!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他无情地将她推开,同时拒绝她的好意。
因他的推力,扬兮踉跄地站不稳脚,幸得钟翟与宁克庸快速地出手相扶,否则包准她趴跌在地上。
“霁先,你这又是何必……”宁克庸看不过去,出声替扬兮说话。
“将这个女人赶出去,我不要看到她。”他的声音充满憎恨与厌恶。
扬兮的心猛被扎了一下,但是她依然不放弃赎罪的机会。
“我知道你讨厌看到我,但是你有办法自己下床吗?在我们三人之中,只有我赞成让你去见她,这会儿你还要赶我出去?”她故作刁难状。
钟翟对她的态度百思不解,正想开口说话,却接到宁克庸不要插手的暗示。
她骄横不可一世的模样,使得李霁先狂吼:“阿翟,克庸,把她赶出去!”他就不相信自己多年的好友,会在这一刻背叛他。
扬兮本来还担心自己会遭到钟翟他们的反对,但是当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时,心底便明白他们是支持自己的。
“你……你们是怎么回事?”他盯着两为好友,无法置信地问着。
“我们本来就不赞成你下床。”宁克庸短短的一句话,仿佛就解释了一切。
“你……你们……你们……”他气得说不出话。
“若是你真的想见她,就不要拒绝我。”扬兮再一次地靠近病床,拉起他的一只臂膀放在自己的肩头,他意外地没有抗拒的动作,只是绷紧的身体表达他的不服气。
但凭扬兮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是无法负荷李霁先的重量,最后在三人的合力下,才让他安坐在医院准备的轮椅上。
在宁克庸无言的鼓励中,扬兮独自一人推着貌似冰冻人的李霁先,朝着医院的禁地,却也是苏新荷安身的地点——“太平间”走去。
第九章
“新荷,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为什么你还是要离我而去?”幽暗的太平间,传来沉声的低喃。
李霁先满心不舍地轻抚过苏新荷的身体,大量的外伤,换来的是一条条缝补的痕迹。原本如皎月般白皙无暇的肌肤,竟然变得如此的残破不堪,他心疼地红了眼眶。往常总是透着红润的小脸,现在因失血而显得惨白,红菱似的小嘴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看着那张绝美容颜,他似乎在失去新荷的同时,又再一次失去母亲。双重的打击,令他悲愤不已。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自私太愚蠢,我好后悔那天的事,我好后悔让沈扬兮进入我的生命。如果能再一次选择,我宁愿这辈子从来不曾认识她。”在他满怀伤痛的心中,扬兮首当其冲成了他怪罪的对象。
扬兮“刷”的白了脸,无法承受由他口中吐出的残酷话语。他竟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出现过!呵!为什么心明明已经在滴血,她却依然笑得出来?
“上天一定是在惩罚我的自私,才将如此美好的你带离我的身边。我好希望你能再一次开口说话,再如往常一样依偎在我的身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愿意倾尽我所有的一切,只求你能活过来。天啊!谁来教教我,究竟该怎么做?”他仰天嘶吼心中的悲愤,不自觉地,新荷与母亲的影像重叠,隐忍多年的痛楚,此时方一宣泄而出。
他上半身趴在苏新荷冰冷的身上,泪由掩着脸的指间滑落,然而再多的懊悔与歉疚,伊人却再也无法回应。
扬兮无声的将手轻放在他抖动的肩上,想与他共同分担他心中的愁苦,而极度沉浸在伤痛中的他,却不留情地推开扬兮的手。他满是恨意的眼,烧灼着扬兮。没错!苏新荷就是因她的出现,才会如此早逝的!这时他需要一个对象,来宣泄他心中所有悲苦。
“是你!是你!是你害死她的。你走!这里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伤害她也许能抚平心中的创痛,于是他不含一丝感情地指责她。
“我知道苏小姐的死与我脱不了关系,但是逝者已矣,我会尽我所能赎罪。眼前最重要的,是你伤势能够尽快复原。”扬兮低声下气地回答,一肩承担下他所有的指责。
“赎罪?”他冷哼。“一句赎罪,就能挽回她的生命?让她起死回生?”即使扬兮已经承认自己的过错,但是他却不打算轻易的原谅她。
“我也很抱歉、很后悔!可是生命的长短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已过世的人岂能再度重生?你现在的心情我能够体会,可是你也得讲讲道理。”她不打算对他过分地退让,否则他回永远沉溺于悔恨当中,这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她冷静自持的态度,让李霁先更是恼怒。“你这是忏悔的态度?倒是令人大开眼界。谁说生命的长短不可左右,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替新荷报仇。”
他一把抓过毫无防备的扬兮,双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脸上则是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狂怒表情。
扬兮在他突发的攻击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因无法呼吸,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痛下毒手,一时之间竟忘了挣扎,直到在他冒着怒光的眼中,看见不顾一切的坚决,她才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万箭穿心就是这种感觉吧!伤心欲绝的扬兮突生一股蛮力,将发狂的李霁先推开,退到屋子的角落。
也许是伤势过重,刚才一时的凶猛,在扬兮大力挣脱后,宛如一只泄气的皮球,在气力用尽后,他整个人昏厥在轮椅上。
扬兮抚着自己受创的脖子,气喘吁吁地看着再一次陷入昏迷中的男子。
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放下对我的仇恨?而对你无止尽的付出,你是否会将我放在心里?
扬兮叹口气将他揽进怀里,真实地感受这曾经差一点就消逝的生命。对于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全无丝毫的恨意。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战争,一场男与女的战争。
李霁先严重的伤势,需要长时间治疗与复健。他却无视医院的指示,是一个最不合作的病人。
自他清醒以来,不知已换过多少位特别忽视。最初,有许多护士跃跃欲试,希望有机会能接近这位台湾知名的黄金单身汉,以期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是他暴烈的个性以及粗暴的态度,却渐渐地让护士们视照顾李霁先为畏途,反而开始相互推诿这位工作。
扬兮大步地走进医院,今天早上就在她进公司没多久,连椅子都还来不及坐热,就让医院以急电召来。
经过宁克庸向钟翟解释后,他们三人达成共识,凡是李霁先的事情,由扬兮一人全权处理,他们不会插手过问。也因此这些日子都是由扬兮进出医院,打理李霁先在医院的琐碎杂事。他们两人则尽量避免到医院,以躲避李霁先如野火燎原般的愤怒。
叹口气迎向正站在病房外的一小群人,而她们看见她出现时也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纷纷围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
扬兮后退一步,远离这嘈杂的嗡嗡声音。近日她为了公司与李霁先的事,忙得不可开交,长期的睡眠不足与体力透支,让她的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着。